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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七十八章 同赴深淵

    看着在絕壁間不停墜落的寧缺,桑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渭城的時候,寧缺經常給自己講述那個世界裏的某些故事,在那些故事中,憤怒到極點的反派人物往往會説這樣一句話:想死?沒那麼容易。

    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規則盡在她的手中,自然的模樣完全隨她的心意。她已經來到人間,那麼你想死又豈能那麼容易?

    桑桑輕拂衣袖,青色衣袖上的繁花彷彿活了過來,身後的光明神殿繼續崩塌,發出轟隆的聲音,漸成廢墟。

    無數道天地元氣應召而來,化作寒風,崖外風雪驟亂,絕壁下方的雲霧更是切割成無數碎縷,又密密織起,變成棉被般的事物。

    寧缺在絕壁間墜落,忽然間,他覺得身周的空間變得粘稠起來,無數道雲縷繚繞不去,柔柔相承,下落的速度瞬間變慢了很多。

    在這片緊密的雲霧裏,他感知到了規則的力量,更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的意志,她不允許他就這樣死去,那麼他便很難死去。

    生死被他人操於之手,是寧缺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哪怕那個他人是她,他既然向深淵跳落,便不想再屈服於她的意志之下。

    對着身下的無數層雲霧,他伸手在風中寫了一個字。

    他的手顫抖的非常厲害,因為山崖間的風太劇烈,也因為他的臂骨斷成了二十截,想要移動分毫,都會給他帶來極大的痛苦。

    但他的那個字寫的非常清晰,一筆一畫如刻在崖石上般,任憑風吹雲湮也不會消磨掉,一道凌厲的符意驟然在絕壁間釋出。

    那片雲霧代表着規則的力量,是昊天親手所布,按道理來説,除了夫子這樣的人物,人間沒有哪個修行者能夠破解。

    但寧缺是個例外,因為她是他的本命。更關鍵在於。在光明神殿裏在幽閣裏,在現實裏在夢中,他被她折磨了無數次,他用血肉和無盡的痛楚為代價,真切地體會了無數次她的規則力量。

    被囚禁在幽閣裏的那段日子,除了在夢中與她相愛相殺相鬥,其餘所有的時間。寧缺都用來學習她所展現的規則力量。

    放眼望去,人間的無數輪迴裏,他最瞭解昊天,而現在的他,對這個世界規則力量的掌握,也已經遠遠超出了所有前人。

    他在絕壁間寫出了一道乂字符。這道神符不是他所寫過的威力最大的神符。和當初在長安城青天上寫出的那道人字符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這道乂字符卻已經隱隱觸到了空間基本規則的門檻。

    無聲無息間,絕壁間的無數層雲霧,被撕出了兩道極大的口子,在中間交匯,變成四片,然後向崖壁捲去。

    寧缺破雲而落。下墜之勢愈急。山崖間殘着的風雪,觸着他翻飛的衣袖。便被擊碎成最細微的粉末。

    他很快便落到三道崖坪下方,幽閣在絕壁間開鑿出來石窗一閃而過,絕壁崖石,在視野裏變成了高速變化的單色畫面,偶有突起的岩石,被拉成一條極為筆直的線條,可以想見速度有多快。

    呼嘯淒厲的風聲在耳畔響起,冰冷的寒風像刀子般割着他的臉,他看着霧底幽暗的深淵,看着死亡,神情卻是那樣的平靜,毫無恐懼。

    “你曾經是那樣怕死的一個人,現在寧願自殺,也要我死嗎?”

    桑桑站在欄畔,看着絕壁間已經變成小黑點的寧缺,臉色微顯蒼白,他若墜落深淵則必死無疑,而他若死了她又如何能夠活下去?

    剛剛降臨人間的那一刻,她一步便能邁出千里,要把寧缺從絕壁間救回來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問題在於,在人間的第二步她便慢了下來,因為夫子把紅塵灌進了她的身軀,她的氣息變得有些渾濁,她已經無法離開大地。

    桑桑的手輕輕落在欄杆上。

    她沒有拍欄,欄杆便斷了。

    欄杆盡碎,露台處的山崖垮塌,向着絕壁間崩落。

    她向崖外的雲霧裏走去。

    桃山後麓的絕壁間,響起了無數道轟隆巨響,彷彿雷聲。

    其實那是破空之聲。

    一抹青衣現於絕壁之間,雪雲驚懼而散,千萬年來的幽閣罪人們怨念化作的霧氣,哪裏敢相侵,瑟瑟向着崖壁間躲去。

    她自天而降,來到他的身旁。

    山風拂動着她頰畔的髮絲,卻拂不動她漠然的神情。

    她與寧缺在風中並肩,向着深淵墜落。

    她沒有看他,意志卻落在他的身上。

    “你就這麼想我死?”

    寧缺靜靜地看着她,在心裏説道:“不,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活着,與此相比,我寧願兩個人一起去死。”

    絕壁間散開的雲霧重新聚攏,再也看不到寧缺的身影,也看不到桑桑的青衣,霧底的深淵安靜無比,就如過去裏的千萬年那樣。

    掌教及**海等人,來到崖畔,神情凝重向崖下望去,什麼都沒有感知到,片刻後,絕壁下方的深淵裏忽然傳來了極劇烈的震動。

    應該有事物重重地墜落到了深淵的地面上。

    霧底傳來的恐怖撞擊力量,升騰而上,把山崖間的雲霧再次撕碎,甚至就連附着各種道門陣法的絕壁,都崩裂出很多裂口。

    掌教等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如此恐怖的撞擊,還能有人活下來嗎?當然昊天應無恙,然而她怎麼從深淵裏回來?

    半成廢墟的光明神殿某個角落裏,忽然響起一道急促焦慮的馬嘶,蹄聲如暴雨般響起,大黑馬撞翻幾名黑衣執事,向山下狂奔而去。

    ……

    ……

    深淵裏滿是霧瘴,再熾烈的陽光,也很難落到地面上。

    寧缺睜開眼睛,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天啓九年的渭城,那一年渭城迎來了最暴烈的一場沙塵。

    他的腦袋有些暈眩,用了很長時間才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這時候應該是在桃山後麓的深淵裏,然後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坑中。

    從峯頂跳落,自然會在地面砸出一個深坑。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自己還沒有死,如果説是桑桑讓自己活着,那麼她在哪裏?

    深淵底部的樹木與外界的樹木不同,很明顯根系要比枝葉發達很多,能夠看到的大多數都是藤木,樹葉細小而稀疏,只是這裏大概從來沒有人來過。無數年的落葉積在一起腐爛,依然墊上了厚厚的一層。

    寧缺沒有完全從撞擊帶來的暈眩感裏清醒,覺得躺在綿軟的腐葉上很是舒服,完全不想站起來,甚至想永遠地這樣躺下去。

    便在這時,桑桑的聲音在霧裏響起。

    “你準備這樣躺到什麼時候去?”

    她的聲音依然那樣冷漠。那樣無情,那樣莊嚴,説的內容,卻已經漸漸有了人間的味道,寧缺聽着她的聲音在霧中響起,卻又像是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不免有些感慨,遠在天涯卻近在耳邊。果然不愧是昊天。

    “起來。”

    桑桑的聲音再次響起。情緒愈發冷淡。

    寧缺神情微變,因為這一次他終於聽清楚。她的聲音確實是在耳邊響起,他忍着痛轉身望去,才發現原來她就在自己的身下。

    霧林裏的地面上出現了個非常大的坑,坑底滿是腐葉。

    桑桑躺在腐葉之間,她的身軀本就高胖,在腐葉霧氣間如大地一般,寧缺被她抱在懷裏,看上去就像是個孩子。

    寧缺從她懷裏艱難滾到一旁,想要屈肘坐起,卻發現痛苦難當,身上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一口污黑的血水噴了出來。

    桑桑起身,她的身體是完美的神軀,從那般高的地方砸中地面,依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便是青衣都沒有破裂,只是沾着幾片葉子。

    她伸手將散開的黑髮撥至肩後,看着身旁痛苦地佝着身子,不停咳血的寧缺,神情漠然説道:“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寧缺的口鼻裏不停溢着血,看着很是悽慘,聽着她的話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説道:“我不是那猴子,真要去死,誰也別想攔我。”

    桑桑的眼睛微眯,很厭憎於聽到他的回答,説道:“在我面前,即便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説完這句話,她伸出右手落在他的身上,手指間的清光把霧瘴照明,也把寧缺的臉頰照的清楚起來。

    清光漸盛,桑桑的臉色微微變白,他身上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斷掉的骨頭重組,破裂的內臟被修復。

    昨夜,她在寧缺臉上留下的那道傷口,也再看不到任何痕跡,酒窩比以前似乎更深了些,盛着清光,如盛着美酒。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來,負起雙手向霧深處走去。

    寧靜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站起身來,隨她而去。

    他要死,她不能讓他死,或者説她不想讓他死,於是她便隨他一道離開西陵神殿,跳落雲霧,墮落深淵。

    現在他們沒有那根繩子,他沒有把她捆在身上,但那根無形的繩子卻一直都在,他們依然被命運緊緊地捆在一起。

    深淵底,霧氣深重,腐葉綿軟,二人前後隔着數丈的距離,沉默前行,腳踩在地面上,悄無聲息,安靜的令人心悸。

    就這樣走着,周遭的風景始終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是枯藤老樹,霧裏偶爾有幾隻昏鴉,鞋上的青苔漸濃難化。

    寧缺看着她的背影問道:“去哪兒?”

    桑桑停下腳步,漠然説道:“以前不都是你決定的嗎?”

    ……

    ……

    (明天我啓程回家,先從宜昌飛,然後在機場呆一夜,後天凌晨再飛大慶,寫作時間不定,更新可能會比較晚,向大家報告一下,祝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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