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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歸來(上)

    寒冬漸深,風如刀割。

    隨着緊張局勢緩解,前段時間轉移至長安城裏的難民都已返回原籍,居住在城南的人們,正冒着嚴寒整理被敵人燒成焦土的村莊。

    官道上走來了百餘名唐軍,看他們的盔甲制式和軍械,應該是某州的普通廂軍,忙着重建家園的人們,看着這些士兵疲憊的神情,放下手中的工具鼓掌替他們打氣,有人喊着:“馬上就到長安了。”

    唐軍點頭致意,然後繼續前進。道畔的掌聲也很快平息。目前朝廷不可能加大賑濟的力度,要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全要依靠自已的雙手,村民們必須抓緊一切時間,至少要把能抗風的住所修好。

    在這隊唐軍的後方還有幾輛馬車,忙着幹活的村民,想着這些馬車裏可能是南方某州郡的官員,自然更沒有時間理會。他們哪裏會想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正是馬車裏的這些人,拯救了大唐。

    天光從車窗的縫隙裏透了進來,落在君陌的臉上——重傷未愈的他,瘦削的臉頰本就極為蒼白,被冬日陽光一照,更是如潔淨的雪一般——他看着窗外焦土般村莊,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木柚看着他的側臉,眉間寫滿了擔心。

    書院後山諸弟子在青峽一役中都受了極重的傷,相對而言她的情況最好,只是因為主持陣法消耗了太多念力,在旅途中歇了這些天,便已經恢復了大半。

    四師兄等人的情形則要糟糕不少,接受過診治後還是無法起身,一直在後方几輛馬車裏養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痊癒。

    但她最擔心的還是君陌,因為君陌受的傷最重。君陌離開青峽之後便已經醒了過來。看似沒有任何問題,卻讓人非常擔心。

    因為這些天的旅途中,他沉默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些——他始終安靜地坐在車窗旁,看着大唐南方覆着淺雪的原野,或是被敵人放火燒燬的村莊。

    木柚看着他依然堅毅的側臉,看着他散在身後的頭髮,然後目光落在那隻空蕩蕩的衣袖上,在心裏默默嘆息一聲。

    ……

    ……

    那幾輛馬車沒有進長安城。而是直接轉道去了書院。

    負責護送的唐軍。在草甸下便離開,草甸覆着薄雪,雪裏有無數叢桃花,只是還沒有到開花的時節,今日的書院很安靜,甚至有些冷清。

    沒有皇族或大臣們謙卑行禮。沒有民眾夾道歡迎,沒有隆重的儀式,聽不到鑼鼓喧天的聲音。甚至連迎接他們的人都不多。

    沒有人會在意這一點,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通知長安城裏的那些人,出征然後歸來。回到書院就是回家,哪裏需要

    在草甸上迎接他們歸來的,只有兩個人——那個可愛的小書童許家綸,以及拄着枴棍,渾身纏着繃帶的寧缺。

    小書童看着君陌一句話沒説。便流下兩行眼淚。

    君陌把他留在書院,他便在書院裏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今天終於看到少爺活着回來了,哪裏還能控制住情緒。

    當他看到君陌的右臂斷了,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君陌微微皺眉,説道:“不準哭。”

    小書童聽話,拼命地擦着眼淚,奈何眼淚太多,怎麼擦也擦不乾淨,而當他看到君陌的頭髮時,忍不住哭着喊出聲來。

    “少爺,你的頭髮怎麼變白了!”

    寧缺看着二師兄空蕩蕩的衣袖,看着他灰白的頭髮,不知道該説些什麼。

    君陌面無表情説道:“到處都有燃燒的村莊,路上灰太多。”

    這是很笨拙甚至有些可愛的解釋,但沒有人笑。

    車廂裏一片安靜。

    “為什麼書院這般安靜?”二師兄問道。

    寧缺説道:“三師姐提前便把書院前院的教習和學生散了,有的教習和學生走了,大部分教習和學生正在長安城裏幫朝廷做事,還有些已經上了前線。”

    君陌問道:“師兄和餘簾現在如何?”

    寧缺説道:“情況還好,就是行動有些不便。”

    馬車駛過書院破落的石坊門,向更深處去。

    書院的教舍和二層前殿,都已殘破不堪,尤其是通往舊和後山的巷道,更是看不出原先的模樣,這段時間根本找不到人來修。

    君陌看着這些畫面,沉默不語。

    ……

    ……

    書院後山依然温暖如春。

    還是那間不愁會被秋風所破的草廬,小書童和唐小棠把諸位師長抬到軟榻上,有的還在昏睡,有的勉強支撐着身子。

    暫時聽不到北宮的簫聲,西門的琴聲,溪畔的打鐵聲,宋謙和八師弟為了一顆棋子的爭吵聲,大概永遠也再看不到老師了。

    大師兄和餘簾坐在輪椅上。

    君陌鬆開木柚扶着自已的手,走到大師兄的輪椅之前,行禮相見。然後他望向餘簾,説道:“熊初墨該死,你為何沒有殺死他?”

    餘簾平靜説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二師兄想了想,沒有繼續再問。

    大師兄看着他空蕩蕩的袖管,看着他灰白的頭髮,説道:“老師曾經説過,有些事情,既然無法改變,便要學會接受。”

    “不是在意,而是遺憾。”

    君陌望向草廬外那片灰淡的天空,説道:“我一直想像小師叔那樣,拔劍與天戰上一場,當老師在泗水畔登天而去,我更想着明朝終有一日,我能跟隨老師的步伐而去,如今看來卻是沒有了機會。”

    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他的這番話。

    大師兄嘆了口氣,説起另外一件事情:“皮皮走了。”

    在後山,君陌和陳皮皮的感情最為深厚,此時聽着這消息,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觀主究竟能不能恢復?”

    對於書院來説,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君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看着寧缺。

    草廬下醒着的所有人,都看着寧缺。

    那天在朱雀大道上,寧缺曾經給過長安城裏的人們一個答案,今日他卻依然思考了很長時間,才肯定地説道:“不能。”

    聽到這個答案,二師兄始終有些冷冽的神情,終於稍微鬆了些,便是吹進草廬的風。也彷彿變得温暖了幾分。

    觀主曾經展露出來的境界。是後山諸人心上最寒冷的那抹雲,雖然他在長安城敗了,但事實上他並不是敗給寧缺,而是敗給了驚神陣。

    換句話來説,他依然是敗在夫子的手裏。

    如果不是在長安城,而是在人間別的另一處地方。無論大師兄還是君陌,甚至加上餘簾,都不見得是觀主的對手。

    至於寧缺。更沒有任何可能。

    ……

    ……

    瀑布的聲音,迴盪在小院裏,很是震耳。

    寧缺當年一直想不明白。二師兄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入睡,也想不明白,師兄師姐們每次在小院裏議事的時候,是怎麼能夠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他曾經向二師兄提出過這個疑問,當時二師兄的回答是:聽久了自然成習慣。只要心是安靜的,又有什麼聲音能擾耳?

    時隔數十日,在青峽前經歷了七天七夜難以想象的廝殺,上演了兩場炫麗奪目的強者戰,君陌再次回到了自已的小院裏。

    他第一次覺得瀑布的聲音有些吵。

    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已的心不夠靜。

    天色已黑,他站在窗畔看着山上的夜穹,就像旅途中那樣,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望向自已空蕩蕩的袖管,微微皺眉。

    與柳白驚世一戰,他斷了右臂。

    肉身的殘缺,並不是問題,君陌左手持鐵劍,依然足以橫掃世間——問題在於心靈的殘缺——肉身與心靈,向來是一體兩面。

    他很清楚,此生大概再也無法走到修行道的盡頭。

    修行道的盡頭便是大道。

    河流的對岸便是彼岸。

    那裏不是五境之上,而是更高遠的地方,是隻有小師叔和夫子才能到的地方。

    是天空之上。

    當今世間以劍道而論,他只比柳白稍遜一籌,但他更年輕,更有潛質,所以他本來更有希望走到那個地方。

    如今這些希望,已經斷絕。

    對於修道者而言,這便是最沉重的打擊,比死亡還要可怕,直欲令人瘋狂,即便是強如君陌,也漸漸灰了黑髮。

    但如果有人問他這一切到底值不值,他依然不屑於回答。

    因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因為青山見他多嫵媚,水落不能復起,山垮亦不能復起,後悔這種情緒,從來與驕傲的二師兄無關。

    能與柳白如此盡情盡意地戰上一場,如何不值?

    只是……有些遺憾。

    ……

    ……

    “如果不能與天鬥,與人鬥其實也很有意思。”

    不知何時,寧缺走進了小院,他看着二師兄有些落寞的背影,説道:“觀主雖然廢了,但大師兄和三師姐也受了很重的傷,看不見的傷,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恢復,無論唐國還是書院,現在都很需要師兄你。”

    君陌沒有回頭,説道:“不用擔心我。”

    寧缺説道:“沒法不擔心。”

    君陌轉身,看着他微笑説道:“些許遺憾,不想便是。”

    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寧缺卻忽然覺得自已有些不認識站在身前這個男子,彷彿有些很微妙的變化,發生在他身上。

    不是因為二師兄沒有梳髻戴冠,也不是因為他露出了少見的微笑,他依然是世間最驕傲的那個人,卻沒有了令人敬而遠之的氣息。

    這種變化讓寧缺有些不適應,不知道該説些什麼。

    君陌説道:“我只是有些不適應,負手時左手再也沒辦法握住右手,而且無法再行禮,最主要是儀姿頗為不佳。”

    ……

    ……

    (兩章七千字完成,明天依然兩章,週一請投推薦票,然後彙報一下,我爭取四天內把這卷結束掉,這兩天在想下一卷的細綱,腦力有些不足,重新把第四卷垂幕之年看了看,發現寫的確實有些**啊。)(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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