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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讓他去

    皇帝陛下遠在長安城,想要請示,來回不知要花多長時間,而那輛黑色馬車已臨城下——汗青將軍的這句話,聽上去極像不負責任的胡話,然而房間裏的人們,沒有人流露出這樣的情緒,只是顯得有些吃驚。

    大唐軍方在邊境線上設有三座符文傳送陣,可以隔空傳輸極簡短的信息片段,其中一座便設在賀蘭城中,可以直通長安城裏的皇宮。

    傳送陣能夠傳遞的信息極少,啓動一次消耗的資源則是多的難以想像,尤其是賀蘭城的這座,因為通信距離太過遙遠,代價變得愈發巨大,按照設計者的推算,使用一次竟需要消耗等同於賀蘭城十年的給養。

    依據唐律軍事條例,除非是金帳大舉入侵,或是左帳王庭試圖從東荒突進威脅大唐本土這樣的危險時刻,才能啓動傳送陣。

    自書院某位大賢佈下這座傳送陣後,數百年來,賀蘭城裏的這座傳送陣只啓用了兩次,而今天卻因為一輛孤伶伶的馬車,而再次啓用。

    城樓裏一片安靜,除了天地元氣凝結在符陣上所響起的滋滋輕響,聽不到任何聲音,汗青將軍和那些高級軍官沉默地注視着符陣潔淨無塵的表面,不知道稍後會看到怎樣的回覆,心情都變得非常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一道淡黃色的光芒閃過,地面上多了一張被裁剪的非常小的紙條,想來皇宮回覆時。也考慮到了傳送陣需要消耗的資源,儘可能地在減輕重量。

    汗青將軍走上前去,拾起紙條,面色嚴肅地行以軍禮,然後展示給眾人看。

    那張小紙條上沒有蓋璽,寫着三個清晰的字,筆跡並不潦草。很認真,但實在稱不上出色,諸將一眼便瞧出。正是陛下的筆跡。

    “讓他去。”

    ……

    ……

    城樓裏安靜片刻後,先前那名強烈建議發起攻擊的副將皺眉説道:“沒有蓋璽,也沒有軍部的印章。這張紙條沒有效力。”

    汗青看了此人一眼,聲音微冷説道:“依賀蘭城軍例,符陣所傳之紙來自皇宮,陛下親筆所書,便等同於聖旨。”

    那名副將有些緊張,卻依然堅持自已的意見,沉聲説道:“寧缺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如今在城下還可以對付,讓他進城,他一旦發難。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能鎮壓住他?到時候賀蘭城出了問題,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汗青將軍寒聲斥道:“我大唐軍人以服從軍令為天職,陛下的聖旨便是最高軍令,陛下説可以,那就可以。至於責任,則是帝國全體軍民的責任!”

    ……

    ……

    陣法啓動,巨大的木盤開始轉動,絞索摩擦擠壓桐油,發出細微的聲音,沉重高窄如斷崖的兩扇城門緩緩開啓。

    黑色馬車駛入賀蘭城。順着狹窄山缺底部的騎道,向着東方行走,道路兩旁盡是陡峭的山崖,崖間築着數十座堅固的山堡,每座山堡裏,都有一個小營,裏面不知貯藏着多少輜重武械,令人觀之而心生懼意。

    賀蘭城裏與山崖之間,有無數張硬木弓已經繃緊,數十駕弩車不停緩慢調整着角度,始終瞄準着那輛黑色馬車,十餘台投石器在軍官的指揮下,不斷加緊機簧,確保一旦發起攻擊,那些巨石能夠在第一時間同時擲出,埋葬掉那輛馬車。

    “如果誰敢無視軍令先動,便把他的腦袋砍了。”

    汗青將軍神情嚴肅説道,命令副將帶着親兵看住威力最大的弩機和投石器,然後在盾兵的保護下,來到東城牆上,看着那輛黑色馬車,眼睛微眯。

    片刻後,那名副將匆匆而回,附到他耳旁低聲説了幾句,汗青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動手。

    “他人呢?”汗青將軍寒聲問道。

    那名副將低聲回答道:“蕭副將和他的親兵已經被繳械,被關了起來。”

    “把他的腦袋砍了。”汗青將軍面無表情説道。

    那名副將神情微變,心想雖説軍令如山,不得兒戲,但蕭副將想要殺死冥王之女是可以理解的事,而且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親信。

    汗青將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面色如霜説道:“我不管他是皇后娘娘的人還是公主殿下的人,任何膽敢質疑或者反對陛下旨意的軍人,都沒有資格繼續活下去,而且他很清楚,如果這輛馬車被攻擊,今天賀蘭城要死多少人。”

    ……

    ……

    數千名唐軍站在賀蘭城牆上,站在山崖工事裏,站在坡間的軍營箭垛後,沉默而神情複雜地看着下方那輛黑色馬車,似在夾道歡送。

    那名副將再次回到汗青將軍的身邊,腰畔的佩刀裏隱約散出血腥的味道,他順着將軍的目光望向那輛黑色馬車,心情也變得非常複雜。

    “從渭城的普通軍卒,混到現在這樣的地位,我大唐開國以來又有幾人?這些年,北軍誰不以他為榮?北大營裏誰不把他當成奮鬥的目標和偶像?”

    汗青將軍看着那輛黑色馬車很是感慨。

    副將嘆息説道:“只可惜紅顏禍水,英雄終究難過美人關。寧缺能有今天,離不開陛下和書院的栽培,結果此子卻不顧大唐與天下的安危,非要一意孤行,實在是無情無義,混帳到了極點。”

    便在此時,賀蘭山缺裏起了一陣風,吹得黑色馬車的車窗呼呼作響,簾布飛舞掀起,露出一張少女的臉,那少女臉色微白,模樣尋常,一頭短髮被風吹的糟亂無比,看着就像是一團野草。

    汗青將軍看着那處,説道:“這哪裏是紅顏,又如何談得上美人?”

    副將也看到了那名少女的臉,有些吃驚,沉默片刻後説道:“如此看來,寧缺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雖説重錯了對象,但也值得佩服。”

    汗青將軍説道:“能令陛下另眼相看,自然不凡。”

    ……

    ……

    剛離開賀蘭城的守禦範圍,寧缺便讓大黑馬加快了速度,一路破雪碾冰,踏破寒地,順着狹窄的賀蘭山缺,向東面狂奔。

    峽谷高處的雪峯在視野裏移動的不快,近處的山崖則已經變成了疾速後掠的灰線,可以想像現在黑色馬車的速度多麼驚人。

    桑桑有些吃驚,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要加快速度,寧缺看到了她的神情,卻沒有回答,沉默專注地駕駛着馬車,把速度催到了極致。

    寧缺現在很需要速度。

    從梳碧湖開始,黑色馬車進入大唐的傳統勢力範圍,佛道兩宗的修行者強者,因為各種忌憚,無法像前面那些天一般追蹤捕殺。

    但沒有人會放棄,不知道有多少勢力一直在注視着他們,猜測黑色馬車的路線,天空上的大片烏雲和那十幾只黑色烏鴉,隨時都在向人間報告他們的行蹤,當黑色馬車來到賀蘭城時,説不定有很多人就已經猜到了他們的去向。

    出賀蘭山缺,便會進入東荒,離開大唐勢力範圍,那片荒原之上有無數勢力,左帳王庭,西陵神殿聯軍,荒人部落,強者雲集。

    寧缺根本不知道穿過這片山脈之後,會是誰在荒原上等着自已。既然如此,黑色馬車行駛的再快,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選擇?

    ……

    ……

    烏雲落在銀色面具上,讓銀色面具顯得更加的灰暗。

    隆慶看着天空中那片厚重的烏雲自西方鋪天蓋地而來,露在面具外的嘴角緩緩揚起,説道:“你這個故事的結局,當然應該由我來寫。”

    然後他低頭繼續寫信,柔軟的筆尖在信紙上不停移動,畫了一張圖紙,似乎是某座大城的城門攻防示意圖,然後又簡單寫了幾行字。

    用漆封好書信,遞到一名前西陵神殿騎兵統領的手中,他平靜説道:“到成京後,親手把這封信交到他手裏,然後告訴他,如果機會出現,我們一定要抓住。”

    那名墮落統領凜然受命,翻身上馬向南疾駛而去。

    身為隆慶皇子的親信,他也是最近這些天,才知道這個秘密,想着當年人世間的那些議論,不由覺得有些寒冷,對隆慶皇子的敬畏更增。

    隆慶皇子看着挾塵遠去的那騎,沉默了很長時間,發現自已對於故國竟然已經有了陌生的感覺,不由搖了搖頭。

    自已的征途是光明與黑暗的領域,又豈在紅塵裏。

    他緩步走到崖畔,看着那道約十餘丈寬的山缺出口,神情漸漸平靜。

    在他的身後,是十餘名洞玄巔峯境界的強者,還有兩名衣着尋常、看上去像普通人的老人,而在不遠處的荒原上,還有三千名左帳王庭的騎兵。

    動用這麼多人,來替那輛黑色馬車書寫故事結尾,隆慶皇子覺得自已對馬車裏的那兩個人已經表達出了足夠的尊重。

    天空上的烏雲已經越過高聳的雪峯,深入到荒原中央。

    蹄聲急促,雲層下方的那輛黑色馬車,也終於駛出了賀蘭山缺,來到了荒原之上,來到了隆慶的眼前,然後緩緩停下。

    隆慶坐在馬上,看着山坡下那輛黑色馬車,伸手摘下臉上的銀色面具,現出被燒傷的臉頰,微微一笑,顯得格外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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