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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冥王的女兒(下)

    洞明大師從開始時,便一直坐在佛殿角落裏,此時聽到提到自己,宣了一聲佛號,便自沉默不語,看來便是他也早就知道了桑桑身世的真相。

    歧山大師的目光離開桑桑的臉,看着寧缺説道:“你親自參與了第三局棋,雖然去的晚些,但你也應該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棋盤內外的世界規則雖然有種種差別,實際上都還是在昊天的規則範圍裏,桑桑卻打破了時間之上的永恆規則——死亡。而你要知道,在昊天的世界裏,只有昊天本身才能制訂或超越永恆的規則。

    “一個能夠打破永恆規則的人,既然不是昊天,那麼她便必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甚至必然是來自永恆寂滅、無間痛苦的冥界。”

    “真正的瓦山三局棋,本來就是佛祖離開這個世界前預下的諸多手段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手段,用的便是尋找冥王之子的蹤跡,便如盂蘭鈴一樣。”

    “蓮生師弟當年也破過,但他的情況和桑桑不一樣,因為所選擇的方法或道路不一樣,桑桑在破局中所展露出來的非人間所能有的算力、冥冥中的心意以及對規則的無視,都在一步步揭示這個驚人的真相。

    歧山大師嘆息一聲,最後説道:“她就是冥王的女兒。”

    寧缺説道:“不管是當年的佛祖,還是現在懸空寺、爛柯寺還是月輪的白塔寺,所有這些事情都是你們這些僧人在説。”

    “但這是昊天的世界。如果桑桑真是冥王的女兒,為什麼道門什麼都沒有發現,還奉她為光明的女兒?我無法想明白這件事情,所以你依然無法説服我。”

    大師説道:“既然投影到昊天的世界,冥王自然要為自己的子女準備諸多手段,昊天道門首當其衝,反而不如我佛門或書院那般看的清楚。”

    寧缺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甚至他此時其實早已經明白了桑桑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打算承認,因為他清楚言語上的承認。會給行動帶來很多不便。

    “我需要更多的證據。”他説道。

    歧山大師嘆息説道:“那日在這座殿前,我曾説過你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想便能做到。你不想,便能讓自己都想不到……這不是什麼禪鋒,而是真實的感慨,你與桑桑自幼一起生活,若真去想又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寧缺沒有説話。

    歧山大師指着佛光裏那把大黑傘,説道:“這把黑傘能隔絕一切,能傳導一切,包括光明,本就不是人間應該有的東西,不知多少年前。你得到這把大黑傘的時候,難道沒有覺得奇怪,難道你沒有產生過什麼懷疑?”

    寧缺當年揀到大黑傘的過程太過尋常無奇,如果不是桑桑哭鬧,只怕早就被他扔了。然而隨着時間流逝,大黑傘漸漸展現出很多不可思議的特質。

    這把看似不起眼的大黑傘水火不進,刀槍不破,卻又像桑桑一樣純淨,能夠傳導甚至放大持傘者的念力甚至是昊天神輝,在修行界的典籍傳説中。從來沒有這種全能防禦性武器出現過,甚至比寶樹手中的盂蘭鈴還要神奇。

    在北山道口,在殺劍師顏肅卿的那個夜晚,在凜冬之湖戰夏侯的過程中,以及更早在岷山在梳碧湖的歲月裏,沒有這把大黑傘,他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此時寧缺當然明白,大黑傘是冥王賜予桑桑的武器,然後黑傘又不知為何確認寧缺便是桑桑的保護者,也開始保護他。

    數年前的春天,在他正式成為書院前院的普通學生的第一天,他遇到了一個書生,那個書生腰間繫着一個木瓢,手中握着一卷書。

    書生要拿腰間的木瓢換寧缺身後的大黑傘。

    寧缺不想用身後的大黑傘換他腰間的木瓢。

    書生沒有説什麼,走到書院側門,登上一輛牛車,離開了書院。

    後來寧缺才知道,那名書生便是書院大師兄,當時牛車裏坐着的是夫子,那是夫子又一次周遊諸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而直到此時在爛柯寺裏,他才真正理解,當年自己拒絕這一次交換,意味着自己錯過了什麼,只是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注:此處詳見第一卷清晨的帝國,第七十九章,第八十章。)

    “大黑傘究竟是什麼?”

    “是一片夜色。”

    歧山大師的答案很玄妙,很難懂,但寧缺懂了。

    ……

    ……

    歧山大師看着寧缺,説道:“十六年前,佛道魔三宗天下行齊集聚荒原,聽聞大先生也去了,為的便是冥王之子降臨的天兆,而也正是在那一天,桑桑在通議大夫府裏出生。”

    也正是在那一天,寧缺逃進了通議大夫府的柴房,握住了那把柴刀,然而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那個剛剛出生的女嬰,對自己意味着什麼。

    寧缺想到今天在爛柯寺裏,自己對程立雪和曲妮瑪娣説過兩次:光明大神官也有看錯的時候,這才明白原來所有這一切,真的只是看錯了……

    如今的大學士夫人,當年的通議大夫府小妾在懷上桑桑的時候,那位令人敬畏的光明大神官,便比世間所有人都更早看到了黑夜的影子。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長安城,落在一條巷子裏。

    光明大神官沒有看到桑桑,因為那時的桑桑還無法被看到。

    他看到了將軍府裏一個小男孩。

    他看到了一個生而知之的人。

    於是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冥王的兒子。

    ……

    ……

    桑桑靠着寧缺的肩頭,聽着場間的對話,臉變得越來越蒼白,神情變得越來越黯淡,因為她記起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記得那一天,一個穿着髒棉襖的老人走進了老筆齋。

    老人對她説:“你相信機緣嗎?”

    她還記得老人臨死前,回頭望向坐在樹下的自己,顯得很猶豫很掙扎,直到最後才解脱明悟,微笑着説道:“原來你才是我的機緣。”(注)

    ……

    ……

    “她是冥王的女兒,她正在甦醒,冥王的目光即將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會覺得她會死去,因為你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瓦山三局棋是讓她下的,卻也是給你看的,第一局亂柯殘局,需要白棋棄勢,第二局棋是想讓你瞭解光與影的對立,第三局是想讓你看到世界毀滅的景象,所有的這些,都要讓你學會放棄。”

    “很遺憾的是,前面兩局對你沒有意義,而第三局裏,那個即將毀滅的世界,也不能讓你的心意有任何改變,那麼真實的世界呢?

    歧山大師看着寧缺的眼睛,嘆息説道:“如果我們身處的人間世界,將要因為你背上的小姑娘而毀滅,你會怎麼選擇?”

    ……

    ……

    (注:此處詳見第二卷第一百零三章,新甕,舊甕,灰如雪……好吧,我這種行為確實很欠抽,但我真怕有的讀者朋友忘記了,這幾章的內容,和前面的情節印證着看真的會很好,嗯,大家乾脆把將夜重看一遍?下一章兩點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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