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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一杯花茶

    首先開始説話的是歧山大師。

    他看着殿內的人們,疲憊説道:“諸位自然不會也認為傳説只是傳説,永夜的到來已經有了很多徵兆,前年書院大先生遠赴極北寒域,發現那裏的黑夜時間確實變長了,而且氣温急劇下降,便是熱海都有了冰封的跡像。”

    程立雪身體微微前傾,向眾人致意,然後説道:“掌教大人也確實在光幕裏,看到了風暴海深處,很詭異地出現了冰層。”

    歧山大師嘆了口氣,説道:“大先生還在信中提到,前年和去年,長安城裏結冰的日期,分別向前提前了兩日和三日。”

    程子清微微皺眉,説道:“但今年長安城入秋卻比去年還要晚一些,我總以為氣候在年份之間的變化,實屬正常。

    便在這時,懸空寺戒律院首座寶樹大師緩聲發話説道:“此事不用再多爭執,荒人南下,便證明大先生所見不虛,不可把時間消耗在這等無謂的議論之上,我們首先要考慮的事情,是面對冥界入侵要做出怎樣的應對。”

    寶樹大師進入爛柯糞後,這一直閉門不出,在山上時,也一直沉默坐在佛輦裏,今日在殿間,包括寧缺在內的很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

    只見這位高僧雙眉若尺,眼眸裏藴着精純的光澤,雙眉微霜,額上皺紋幾許,法像莊嚴,卻讓人猜不出來他的真實年齡。

    寶樹大師來自不可知之地,又是戒律院首座這樣的大人物,論起身份地位毫無疑問是場間最高,所以他一發話,程子清便閉嘴不言,表示認同。

    經由懸空寺確認冥界入侵真的不是傳説,佛殿內頓時變得更加安靜,傳説變成現實,不是很容易就能接受的現實,無論是程子清還是曲妮瑪娣,都在默默想着,難道以前無數代修行者都沒有遇到的末世,會讓自己遇到?

    寶樹大師環視眾人,嚴厲説道:“冥界入侵必然是個極漫長的過程,也許我們這一代人根本無法遇見,但正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為了人間世能夠存在下去,我們必須現在就開始做準備。”

    誰都知道要做準備,但該準備些什麼?

    殿內再次變得安靜無比。

    觀海僧走到殿外,取過熱水,開始為諸位客人奉上清茶。

    歧山大師過往,很是疼惜自己這個幼徒,也不願意與他講述太多黯淡的前路故事,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參與這種場合,事實上,如果不是不能讓普通僧眾聽到殿內的商討,便是這個工作也輪不到他來做。

    所以他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端着茶碗的手微顫,哪裏能注意到,自己往茶碗裏究竟放了多少茶葉,放的是什麼茶葉。

    寧缺對這種討論沒有任何興趣,在他看來,如果冥界真的入侵,靠殿內這些人哪裏便能討論出真正的對策,這把知守觀觀主放在了哪裏,把懸空寺講經首座放在了哪裏,又把夫子他老人家放在了何處?

    只不過書院後山裏都是一羣不愛理會世俗事的懶貨,他被強行分派了入世之人的名頭,像這種場合就不得不代表書院來走上一遭。

    但他沒有想到,這場討論很快便牽扯到了自己。

    “冥界入侵,需要冥王把自己投影到我們的世界,需要以冥王之子的身體為通道,而十六年前,荒原天降異象,各宗天下行走匯於彼處,便是因為無論懸空寺還是知守觀,都查覺到冥王之子已經降臨到我們的世界上。”

    寶樹大師緩緩説道,然後看了寧缺一眼。

    寧缺知道他這一眼是什麼意思,心情微凜,卻面色不變。

    曲妮瑪娣怨毒地盯着他,聲音沙啞説道:“那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便是找出冥王之子,然後……殺死他。”

    歧山大師從觀海僧的手中接過茶碗,低頭輕吹,沒有説話。

    佛殿內的人們,都知道曲妮瑪娣是在影射誰,畢竟寧缺與夏侯一戰後,當年光明大神官的判斷早已流傳開來,而且佛宗似乎也持這種觀念。

    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誰敢説夫子的親傳弟子是冥王的兒子?這一年多時間裏,根本沒有任何人敢當着寧缺的面説這件事情,就連那個傳言都漸漸的淡了,畢竟沒有人見過冥王,但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書院不能觸怒。

    所以事曲妮瑪娣説出這句話後,殿內根本沒有人接話,沒有人佯作無知到發問,那誰是冥王之子呢?依舊是一片安靜。

    曲妮瑪娣似乎沒有想到會面臨這種情況,老眉漸挑愈發憤怒,眼神也愈發怨毒,盯着寧缺説道:“十三先生,你難道沒有什麼想説的?”

    寧缺説道:“我想説,你説話能不能不要繞彎子。”

    曲妮瑪娣聞言大怒,胸膛不停起伏,厲聲説道:老身説的就是你1

    “你就是冥王之子!”

    寧缺早就想到今天有人會發難,只是不知率先發難的會是曲妮瑪娣,還是那位寶樹大師,此時終於確認,老尼姑果然是最令人討厭的一種生物。

    然而這終究是,那個傳聞第一次被人擺到了枱面上,佛殿裏的人們眼神複雜,莫山山靜靜看着寧缺,微有憂色。

    寧缺看着她平靜問道:“如果沒有證據,就不要隨便説話。”

    曲妮瑪娣冷笑説道:“當年光明大神官判定冥王之子降生在長安宣威將軍府中,如今你是那座將軍府裏唯一活着的人,你不是冥王之子,誰是?”

    “原來你説的是我妻子的老師。”

    寧缺説道:“但他已經死了,所以他不能當證人,而且就算你所説的這些話算是他的遺言,這份證詞也沒有任何效力……眼神再好的人,也有看錯的時候,你不要忘記,因為這件事情,他被觀主打落塵埃,被西陵神殿囚禁了十幾年,和果你堅持認為他是對的,難道是説觀主是錯的,西陵神殿是錯的?”

    曲妮瑪娣一時語塞,就算她在佛宗和俗世裏輩份再高,再受尊重,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指責知守觀觀主這樣的世外高人錯了。

    寧缺看着她搖頭説道:“真是不知所得。”

    然後他望向程立雪,問道:“我不是挑事兒的人,也不覺得她有膽量對整個道門不敬,不過剛才我們是怎麼説來着?什麼****光?”

    程立雪苦笑不語,心想你不怕得罪人,自己可不想和那個老虔婆結下深仇。

    曲妮瑪娣雖然不知道寧缺和程立雪之間那場談話,但聽着****光,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而這五個字又恰好觸着她最大的傷痛,不由悲痛憤怒同時湧上心頭,臉上的皺紋裏滿是怨毒的意味。

    寧缺看着她平靜説道:“如果你不想替月輪國招禍,那便説些有意義的事情,你輩份雖然低,但年齡不小不要再像在荒原上那般亂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並不顯得刻薄,然而字句之間,那股濃郁的長輩教訓晚輩的味道,卻是怎樣也掩之不住。

    曲妮瑪娣悲憤愈威,氣的渾身顫抖。

    寶樹大師微微皺眉,似乎對寧缺的表現有些不滿。

    殿間爭執的熱鬧,卻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桑桑知道寧缺無論在刀口上還是在語鋒上向來都不是肯吃虧的人,自然不怎麼擔心,甚至有些走神。

    她從觀海僧的手中接過一杯茶。

    茶杯裏不是歧山大師慣飲的清茶,而是花茶。

    桑桑低下頭,聞着交融卻不失分明的茶清純花清香,看着在澄清茶湯裏緩緩沉浮的那朵茉莉小花,覺得好生喜歡。

    寧缺忽然心緒不寧。

    桑桑端起茶杯,放到唇邊,正想喝一口,卻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眉尖微蹙,手腕輕動,便準備把茶杯放下。

    花痴陸晨迦,今天在佛殿裏顯得異常安靜,低頭不語。

    她雖然是月輪國的公主,又是西陵神殿的重點培養對象,但在這樣的場合裏,無論輩份還是實力,都只能排在末位,沉默是理所應當之事。

    而且她來瓦山後,一直都很沉默,便是神情也是那般的漠然木訥,所以殿內眾人並沒有覺得她有什麼異樣。

    然而在桑桑端起那杯花茶的時候,她抬起了頭。

    陸晨迦的眼神依然冷漠,神情依舊木訥,就如在瓦山令寧缺都感到有些寒意的模樣,然而如果仔細望去,可以看到她如花般的嬌唇正在微微顫抖。

    那是緊張,也是興奮。

    看到桑桑眉尖微蹙,似乎準備把茶杯放下。

    陸晨迦抿住微顫的雙唇,臉上露出一絲悽楚而絕然的笑容,籠在袖中的雙手十指微微用力,把一朵枯萎的小花掐斷花莖,花瓣四散。

    一道極淡的氣息,瞬間釋出她的衣袖。

    桑桑手中的茶杯裏,發生了令人震驚的異變。

    那朵在清澄茶水裏緩緩起伏的茉莉花,彷彿被注入了某種生命力,竟在茶杯之中威開綻放,數片花瓣脱離花莖,掙出茶水,帶着強大的氣息襲向桑桑的臉!

    茶杯剛剛離開桑桑的雙唇,離她的臉非常近,近到根本難以反應。

    無論是西陵神術,還是剛學的佛法,都來不及反動。

    她睜大雙眼,看着那些殘留着茶水的茉莉花瓣,向着自己飛來。

    在這個時候,她只來得及想一下(第三章送上,第四章十二點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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