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普通百姓和遊客們來説,孟蘭節是盛大的節日,是這個秋天的主題,而對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們來説,盂蘭節只是他們相會的理由和藉口,他們只是需要藉助這個名義相聚,然後討論一些真正的大事。
在盂蘭節之前,各國使團的會議便已經得出了最後的方略,只等回國後交由諸國朝堂審核,再由皇帝或國王蓋上御璽,便會正式生效。
在這項方略中,中原諸國全體同意明年繼續對荒原發兵,並且會大幅度地提升兵員數量和加強後勤供給,大唐帝國更是被要求,不能再像前年那樣沉默旁觀,而是必須拿出真正的實力。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如今荒原上的局勢已經變得愈發混亂,荒人在站穩腳根之後,只經過一年時間的休養生息,便已經有了重新強大起來的勢頭,而在上次戰爭裏被中原諸國玩弄了一把的蠻人左帳王庭,在付出很多鮮血的代價後,終於幡然醒悟,開始在中原與荒人的夾縫裏遊走趨避,並且試圖報復荒人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太久,蠻人才是這一千年來荒原的主人,左帳王庭雖然實力損耗嚴重,但對於荒原極為熟悉,真要和中原諸國糾纏起來,即便不敵便往茫茫岷山裏一躲,中原諸國拿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中原諸國最警惕的,是左帳王庭的騎兵,在損失慘重的情況下,真的有可能放棄王庭的尊嚴,直接投靠金帳王庭。
金帳王庭數十年來非常安靜,以至於很多中原百姓,都忘記了這頭兇獸的存在,而各國的達官貴人們則是非常清楚,都説南晉國力世間第二,實際上這個世界上第二強大的勢力,依然是金帳王庭。
金帳王庭擁有最優龔的騎兵,最多的駿馬,也擁有最多的大祭司,如果不是被岷山阻擋,王庭前後數任英武強悍的單于,只怕早就統一了整片荒集。
而如果不是大唐帝國在南方強硬的頂了數百年,寸步不讓,金帳王庭的騎兵甚至可能更早就橫掃中原,甚至有可能殺到西陵桃山之下。
面對着各國使團的憤怒或者哀求,唐國使團最終同意在這份方略上簽字,一方面是因為西陵神殿的壓力,更主要的還是從大唐自身的戰略考慮出發。
天棄山脈與岷山其實都是同一道山脈,連綿上萬裏,貫穿大陸北方,把荒原生生切割成兩半,只是中間被一道極為狹窄的峽谷分成了南北兩麓,中原人依慣稱為南岷山北岷山,草原蠻子則習慣稱北麓為天棄山。左帳王庭如果想和金帳王庭聯繫上,甚至攜手作戰,那麼他們的騎兵便必須穿過那道峽谷,而在那道峽谷的西向,則是大唐帝國耗費無數人力物力修成的城池。
那是距離大唐本土最遙遠,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城。
長安絕對不會允許那座城受到任何威脅。
前寺的使團,已經結束了自己的使命,或者去鎮上與民同樂,或者提前離開,急着回到各自都城,彙報此次商議的情況。
各宗派的修行者,還在中寺裏停留,如果是平日裏,這些修行宗派的掌門,肯定會隨着各國大人物們一道離開,因為西陵神殿在上,他們必須聽眾各國皇室的命令,但今年的情況不一樣,他們必須等着後寺裏的大人物發話。
後寺裏的大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無論是知命境強者如劍閣程先生,又或是曲妮瑪娣姑姑和花痴陸晨迦,都可以不用理會各自國家的事情,更何況今年還有懸空寺戒律院首座和書院及西陵神殿的代表。
書院的代表自然是寧缺,西陵神殿的代表,本來桑桑很有資格做,不過她只有神殿封號,暫時還沒有具體職司,最關鍵的是,神殿也很清楚光明之女肯定不會理會這些事務,所以派出了一位神官前來襄助。
那位神官是寧缺的熟人,那位鬚眉皆銀的天諭神殿司座,程立雪。
寧缺看着程立雪,無奈説道:“襄助這種詞語,神殿居然也想得出來,如果桑桑真説些什麼,難道你就會聽她的?這誰能信?”
程立雪微微一笑説道:“如果光明之女真願意發表意見,我當然會尊重她的意見,而且我相信神殿裏,也沒有誰會反對她的意見。”
“這種表達親善的車軲轆話以後還是少説一些,沒有意義。”
寧缺看着他説道:“你應該聽説過關手我身世的傳言。”
程立雪神情平靜,説道:“有所聞。”
寧缺問道:“你相信嗎?”
程立雪微笑説道:“我不知道。”
宇缺問道:“那天諭大神官知不知道?”
程立雪搖了搖頭,説道:“神座大人説他也不知道。”
寧缺説道:“那如果以後道門裏還有人説我是冥王之子,不要怪我不客氣。”
程立雪無奈説道:“如果你自己不提,誰敢當着你的面説那個傳聞?”
寧缺笑着説道:“造謠一時爽,****光,只是提醒你們一下。”
程立雪實在不想與他再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對談,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到寧缺手裏,説道:“這是裁決神座傳回的一封信,要我親自交到你的手中。”
寧缺微微一怔,接過那封信拆開一看,果然是葉紅魚的筆跡。
葉紅魚在信中簡單講述了一下在燕北塞外追殺隆慶皇子的過程,並沒有詳細敍述碧湖畔的雷霆,只是告訴他隆慶沒有死而且帶着數十名強大的墮落騎士與左帳王庭的人會合,已經逃進了荒原深處。
隆慶居然能從葉紅魚的劍下逃出生天,這和寧缺的推算有極大的偏差,他猜到其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葉紅魚既然不肯説,他也沒辦法。
想着那朵黑色的桃花,寂滅的氣息,寧缺心生不安警惕。
他很清楚現在的隆慶有多麼強大,多麼可怕,尤其是他身上那個詭異的吞噬功法,會讓此人強大起來的速度非常驚人。
當日在秋雨紅蓮寺前,隆慶如果不是被他的餐餐**震駭的心神渙散,只想着逃走,説不定他已經死在了此人的手中。
荒原上雖然沒有道門修行者,卻有很多祭司或巫師,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這些祭司和巫師,在隆慶的眼中都是最鮮美肥嫩的羔羊。
一個明明早就應該死了的人,結果卻硬生生不肯死而且還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強大,寧缺甚至覺得有些佩服隆慶,眉梢緩緩挑起,默然想着,數年前便開始流傳的一生之敵的説法,難道會變成現實?
葉紅魚的信有兩張紙。
第二紙上是她畫的一把劍。
寧缺看着紙上的那把紙,感受着其間隱藏着的森然劍意,隱約感知到她畫劍時的那股不甘強悍意味,不由心生凜意,喃喃説道:“居然這麼快就再有感悟……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強大,這會讓我顯得很弱好不好。”
話是這般説着,實際上他心裏對葉紅魚好生感激,對大河劍再有感悟,便畫劍讓他知曉,自然是擔心他進境太慢,將來不是隆慶的對手。
當然寧缺也明白,以道痴的性格,除了上面這個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她擔心自己被落的太遠,將來殺起來沒有什麼意思。
程立雪聽到了他先前那句自言自語,不由苦澀説道:“荒原見你時,你還未入洞玄,今日再見居然便已知命,如果這還算弱,那我在你和裁決神座面前,是不是應該馬上挖一個洞,然後跳進去?”
寧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知足者常樂。”
程立雪險些一口血噴將出來染紅自己白如雪霜的眉毛。
半晌後他無奈説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隆慶皇子在長安城輸給你之後,回到神殿會憤怒成那副模樣,無論是誰失去成為夫子學生的機會,誰都會像他一樣憤怒,而且輸給你這種人之後,真的很難睡着覺。”
寧缺笑着説道:“我當時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問他要不要吃塊糕。”
爛柯寺後殿的會方,普通的修行宗派自然沒有資格參與,他們只能在中寺裏等待,議論紛紛,不過看他們的神情,並不怎麼緊張凝重。
沒有辦法抬頭望天的人,自然不知道天有多高,沒有辦法接觸到那些真正秘密的人,自然看不到前路的危險,容易安樂,這些修行者們依然以為冥界入侵只是傳説,所以他們當然不怎麼緊張。
四座石尊者像沉默地安坐在殿側,殿內依然清幽安靜,因為有資格坐在殿裏的人永遠只有很少的那些人。
歧山大師坐在正中,消瘦的臉頰上滿是慈祥的神情。
觀海僧侍立在旁。
寧缺和桑桑坐在大師的左手方。
懸空寺戒律院首座寶樹大師,則是坐在大師的右手方。
殿內別的人無論在世間擁有何等樣尊妾的地位,在兩大不可知之地的代表面前,都必須表示出足夠的尊敬。
程立孿代表西陵神殿,坐在桑桑下手,曲妮瑪娣,劍閣強者程子清,莫山山還有花痴陸晨迦,依次而坐。
主持瓦山三局棋裏第二盤的洞明大師也在殿內,卻沒有與眾人坐在一處,而是坐在側牆下,他看着桑桑微微一笑,顯得很是平靜放鬆。
殿內只有十個人,但這十個人可以代表整個修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