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桑桑疲憊的聲音,疲憊的寧缺稍微清醒了一些,鬆開了握着朴刀刀柄的手,伸入腰間——他是出身書院的唐人,對這些出自西陵神殿的神棍自然沒有絲毫好感,而且因為桑桑的身體焦慮至極,情緒顯得極不穩定,但既然能夠不動用武力,自然也沒有必要讓神殿和書院之間發生一場戰爭。
就在他準備把手從腰帶裏取出來時,道殿深處緩緩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十三先生不用拿了,這裏不是荒原,我也不是程立雪。”
隨着這道蒼老的聲音響起,那位中年神官和護教騎士們神情頓時一肅,片刻後,一名身穿深紅色神袍的老年神官緩步走了出來。
西陵神殿裏,不是所有道人都有資格穿這種深紅色的神袍,尤其是派駐各屬國的紅衣神官,更擁有神殿裏同伴們難以企及的地位。
這位蒼老的紅衣神官,常駐齊國道殿已逾三十年,雖然在西陵神殿裏沒有什麼強大的背景靠山,但即便是齊國皇帝在他面前,也要保持足夠的尊敬。
看着那輛黑色的馬車和車旁的寧缺,紅衣神官渾濁的眼眸裏出現警惕的神情,心想都説此人已經離了唐國使團,直去爛柯寺,怎麼今天會出現在這裏?
聽着十三先生四個字,先前那些警惕冷漠的護教騎士,終於知道了黑色馬車旁年輕人的身份,不由情緒變得極為複雜。
大唐帝國是世間最強大的國度,也是西陵神殿唯一無法控制的世界,書院和昊天道門向來隱隱敵對,在凡人無法知曉的層級裏,更是不知道發生過多少驚天動地的戰鬥,只不過雙方一直沒有撕破臉。
尊崇的紅衣神官,面對書院二層樓弟子這等身份的來客,不可能作出驕傲神態,卻也不會流露出怯畏的神情。
而在西陵神殿的庇護下,似宋國齊國這等屬國。沒有感受過唐國鐵騎的恐怖,所以也不怎麼畏懼,所以道殿裏其餘人等也還算平靜。
看着那名紅衣神官,寧缺説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誰,也不想出現荒原上那些事情,那我想應該可以商量一下,我只是需要你們這裏的一些藥材,而且我願意付錢。只是麻煩你們快一些。”
紅衣神官從那名中年下屬身上接過清單。白眉緩緩皺起,説道:“書院確實值得尊敬,但道殿是供奉昊天的地方。”
寧缺聽出了對方的婉拒之意。先前略微消減了些的焦慮和狂燥情緒,再次生起,身體微微前傾。聽着此人蒼老的眼睛,説道:“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逼着你找葉紅魚來見我,然後才會盡情地在她面前羞辱你,但現在我很着急,所以我請求你,認真地看一看我手中着的腰牌。”
他從腰帶裏取出一塊腰牌,舉到紅衣神官的面前,距離是如此的近。看上去就像是砸在了對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
紅衣神官聽着葉紅魚的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沒有想明白,因為他一直生活在道門裏,除了最開始那些年,便從來沒有聽誰直呼過這個名字。
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怒視寧缺,心想即便你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居然敢直稱偉大裁決神座的名諱,如此大不敬亦不可接受。
然而他憤怒的眼光,在觸到那塊腰牌後。頓時一凝。
看着這塊樣式普通的腰牌,紅衣神官蒼老的眼眸裏。湧現出極為震驚的情緒,他想起去年回神殿述職時聽到的傳聞,想起傳聞中寧缺身旁那個小侍女,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每一道皺紋都變得蒼白,
他忽然間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連續忘記這麼多重要的東西,既然書院十三先生出現在眼前,那個人又不怎麼會不在?
老且糊塗,便是昏庸,昏庸如己,哪裏還有資格在紅衣神官的位置上繼續坐下去,今年回西陵述職的時候,如果羅大統領還是不肯放手,那便從了吧。
然而老且昏庸又如何?時隔十六年,自己終於再次見到了這塊腰牌,空蕩蕩十六年的神座上,終於再次出現了光輝,什麼都足夠了!
蒼老的紅衣神官,在看到那塊腰牌後的極短時間裏,想到了很多事情,然後他轉身望向那輛黑色的馬車,緩緩地跪了下來。
看到這幕畫面,幽靜的道殿裏響起一陣驚呼。
寧缺並不意外,他的腰帶裏有很多塊腰牌,只不過世間的人們總是隻能記得其中的一些,卻經常性會忘記另外一些。
只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仍然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那位紅衣神官跪倒在黑色馬車前,雙掌落在微顯粗糙的石地上,花白的頭髮微顫,喃喃念着一些什麼,目光裏再也找不到絲毫震驚或驚恐的情緒,只能看到無盡的感傷追思,還有無比虔誠的興奮與激動。
場間的人們依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那輛黑色馬車裏坐着的人是誰,即便是西陵神座親身降臨,也不至於令紅衣神官行出如此大禮。
只有那名中年神官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身為紅衣神官最信任的下屬,去年紅衣神官自西陵神殿述職歸來以後,他曾經在很多個深夜裏,看到紅衣神官飲醉後狂喜如歌的模樣,斷斷續續聽到過一些什麼。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在紅衣神官身後跪了下去。
中年神官對着黑色的馬車重重地叩首行禮,然後帶着無盡的恐懼或者説敬畏,顫着聲音説道:“恭迎光明之女降臨人間之國。”
光明之女這四個字在建築裏緩緩飄蕩,未來得及撞到牆壁,便消失無蹤,然而在人羣的耳中依然像雷鳴般在持續。
只聽得密密麻麻的布料摩擦聲,膝頭觸地聲,重重地叩首聲,在幽靜的白色道殿裏密集響起,人們無論是站在石階上,還是正在頌讀教典,在聽到中年神官那句顫抖的話語後,都以最快地速度跪了下去。
人們對着那輛黑色的馬車頂禮膜拜,敬畏不敢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
桑桑微顯疲憊的聲音,從黑色車廂裏響起:“都起來吧。”
沒有人起來,因為場間地位最尊崇的紅衣神官,依然跪在黑色馬車之前。
從聽到那個聲音的一刻,渾濁的眼淚便開始在紅衣神官蒼老的臉上縱橫,深刻的皺紋頓時被打濕,就像乾涸無數年的龜裂大地,終於迎來了春雨。
他淚流滿面,渾身顫抖,幸福地忘記了站起來。
……
……
(欠抽地説一句,因為莫言得獎,真是高興了很長時間,然後耽擱了些時間,好吧,主要是在收拾行李,與父母説些閒話,所以寫的少了些,明天很慘地又要飛一天,重複了無數遍的話,祖國真他媽的大……早上八點多出門,爭取在飛機上或者是中途轉機的時候在機場寫一些,然後夜裏九點多才能到家,然後那時候更,如果實在是寫不動,那麼就把後天週六的假調到明天,向大家報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