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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秋雨殺人,秋風笑人

    在這個時刻,這羣墮落騎士們展現了洞玄境高手的真實水平,尤其是表現出了冷酷冷靜在戰鬥中的絕對重要程度。

    這些墮落騎士,並不知道秋雨裏那輛黑色馬車隱藏着怎樣的兇險,但在隆慶示警聲響起的瞬間,除了衝在最前面那名騎士,其餘的所有人都像紫墨那樣,做出了最快也是最正確的反應——他們拋棄了身下的駿馬,顧不得任何事情,在濕漉的泥地上連滾帶爬,狼狽地以手抓地,蹬着腿,拼命地向遠離黑色馬車的方向而去,只要能夠拉遠一段距離,他們似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即便如此,這些墮落騎士依然沒有完全避開傷害,數匹衝的太快的駿馬衝進秋雨中,被雨中的無形力量割成碎開的肉塊,有的騎士靴底被無形的線條切碎,有的人整隻小腿被切了下來,斷面處光滑一片,看上去就像是紅色的圓裏有白色的眼睛,反而顯得愈發噁心。

    慘厲的嚎叫聲,在秋雨裏不斷響起,空中那些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線條,似有靈性般,追逐着切割着一切。

    紫墨在雨中向後疾退,抓起兩名受了輕傷的同伴,奮力擲向後方,就是耽擱了這麼片刻,他身上的盔甲上,便多出了數道如同被鏽蝕出來般的刻痕,似乎馬上便要崩解。

    他悶哼一聲,飛劍出鞘,藴着精純的天地元氣,在身前疾速呼嘯而行,光影流轉間,不知道與雨中那些無形的切割力量,發生了多少次對撞,本來亮若明片的飛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

    本命飛劍黯淡受損,對修行者來説,是很嚴重的事情,然而此時紫墨哪裏還顧得了那麼多,藉着本命劍爭取到的片刻時間高速後掠,也不知道退了多遠,終於成功地離開了黑色馬車周遭,離開了這場兇險的秋雨,這才急忙把自己的飛劍召了回來。

    一名洞玄上境的墮落統領,在黑騎的最後方,他沒有受到秋雨中無形切割力量的影響,只是看着那些衝進秋雨便成碎塊的駿馬,看着同伴們身上詭異地出現血線和深刻的傷口,聽着同伴們的痛嚎悶哼,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陰怒不甘至極。

    只聞他一聲厲嘯,鞘中飛劍嗡鳴而出,化作一道帶着黑色邊緣的青光,倏乎間穿透層層秋雨,向着秋雨深處那輛黑色馬車刺去!

    然而一入秋雨,準確説,一旦進入黑色馬車周遭的層層秋雨裏,飛劍便再也無法維持這等威勢,瞬間變得黯淡起來,表面出現一層鏽痕,似在片刻間承受了被雨水沖洗數十年的效果。

    緊接着,飛劍的鏽痕表面之上出現了很多細微的刻痕,龜裂一般。

    啪的一聲響,飛劍跌落在距離黑色馬車三丈遠的雨水中,再也動不得分毫,就像是死透了的蟲子,只能被雨水浸泡至腐爛。

    本命飛劍被毀,那名墮落統領臉色驟然蒼白,哇的一聲鮮血狂噴。

    寒冷的雨水,從紫墨頭髮裏流下,淌過他的眼睛。

    他看着身前的秋雨,即便被逐出神殿,被葉紅魚廢去修為時,依然堅毅的眼眸,終於出現了恐懼的神色。

    一場秋雨一場寒。

    只是一場秋雨,層層的雨簾,重重的雨絲,只是那樣安靜的下着,衝冼着霜黃的野草,沖洗着馬車與地面的血水,雨中什麼都沒有,然而裏面卻彷彿有無數根最細最鋒利的鋼線,沉默地等待着切割開任何膽敢進入秋雨中的事物,無論是馬是人還是劍。

    造成這一切的並不是秋雨本身,而是雨中那輛安靜的黑色馬車,看着那輛黑色馬車,看着車上的寧缺,紫墨的臉色愈發蒼白,覺得這輛黑色馬車和車上的人,都並不屬於這個真實的人間,而是來自幽冥的世界。

    眼看着最強大最忠誠的下屬,被一場秋雨重創,隆慶眼眸驟然寒冷,不想再去猜忖寧缺是否還能射出元十三箭,識海里念力驟然噴薄而出,調動寺廟四周的天地元氣,轉化成自己的氣息,直接襲向着黑色馬車。

    帶着寂滅意味,充滿了毀滅能量的氣息,彷彿擁有自己的顏色,那便是黑色,然而這道看似強大的氣息,剛剛進入黑色馬車周遭的秋雨中,便瞬間消失不見。

    至少是在隆慶的精神世界裏消失不見,失去了對那道氣息的聯繫,讓他的識海受到了劇烈的震動,不由臉色微白,身形微微搖晃起來。

    秋雨裏的無形切割力量,竟能把最純粹的氣息切割開來!

    隆慶忽然想起傳説中的某種符,那種修練至極處,甚至可以把空間切割開的神符,不由面色微變。

    “井字符!”

    隆慶看着寧缺,冰冷的眼眸裏充滿了震驚,又隱隱透着令人感到心悸的飢渴,就像是餓了十幾日的乞丐,忽然在破廟裏看見了一個白麪饅頭,他哪裏會理會饅頭上有沒有血,有沒有灰塵,他只想把這隻饅頭吃進肚子裏。

    “你居然學會了顏瑟師叔的井字符,看來這兩年裏,你的進步也不小。”

    井字符是寧缺最強大的一道符,在他的手中施出來,威力甚至已經近乎於神符,然而動用井字符,對他的境界也是極沉重的負擔,此時他的臉色竟似比隆慶還要更加蒼白幾分,勉強笑道:“這兩年不知道你躲在哪裏,也往是被關在黑獄,也許是遇着什麼奇遇,但總之你離開這世界太久,所以有些落伍,不知道我現在的傳説,我可以原諒你的孤陋寡聞。”

    隆慶淡然説道:“然而戰鬥才剛剛開始,你便把自己最強大的底牌掀了出來,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做出如此不智的選擇,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

    “我本以為我們這些書院弟子已然是世間最自戀的人,卻未曾想到今天又看到了你,不過你這個問題問的真的很白痴,以虎搏兔亦當用全力,既然是戰鬥,當然要從一開始便動用最強大的手段,這可是那些只知寫字發呆的少女都懂的道理。”

    寧缺這句話裏的少女,自然指是的書痴莫山山,當初在荒原旅途中,他曾經教過她以虎搏兔的戰鬥態度。

    被寧缺嘲諷為白痴,隆慶也不動怒,看着他平靜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寧缺説道:“如果你不願意再打下去,你先走便是,我沒有意見。”

    隆慶微笑説道:“你今天必須死。”

    寧缺看着秋雨,説道:“你可以嘗試過來殺死我。”

    隆慶也望向這場秋雨,感受着雨中若隱若現的凌厲符意,笑容有些淡漠,有些譏誚,井字符確實強大恐怖,即便是他,也無法破解,然而符道最大的特點或者説弱點,便是無法永遠地維持符力,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自然裏的風雪雨露霜雪,終會逐漸淡化,直至最後歸於寂滅。

    隆慶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指着淒寒秋雨,微笑説道:“待雨停符消,青天重現,便是你的死期。”

    寧缺沉默不語。

    這令隆慶感到有些不滿意,他認真地重複説道:“你今天逃不走了。”

    寧缺説道:“從知道來的人是你開始,我便沒有想過要逃。”

    隆慶微微一怔,問道:“這是為何……你覺得我們之間終有宿命的一戰?”

    寧缺微嘲説道:“真不知道你在燕國皇宮裏是看什麼長大的,世間哪裏來這麼多的宿命?之所以我不逃,當然是因為用不着逃,不要忘記,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你從來沒有勝過我。”

    “原來如此。”

    隆慶有些情緒複雜地感慨一笑,笑容顯得有些痛苦,有些感傷,説道:“難道現在你還可能是我的對手?”

    “我説過我不知道這兩年你身上發生了什麼,遇到了什麼奇遇,但我不可能畏懼你,只要是你,我便相信自己肯定不會失敗,更不會死亡。”

    寧缺看着隆慶皇子,説道:“因為這是我的故事,在我的故事裏,像你這種角色,永遠只能用來陪襯我。”

    車廂裏。

    桑桑正在往匣中剩着的鐵箭上安裝什麼,聽着寧缺的話,手指微微一僵,問道:“你真這麼想的?”

    雨水掩蓋了寧缺輕微的語聲。

    “我不是小師叔,也不是二師兄,當然不可能這麼想,而且我看這個世界上最像故事男主角的人,最後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那你為什麼這麼説?”

    “因為我不喜歡他,所以哪怕打不過他,也要把他噁心死。”

    寧缺用餘光瞥了桑桑一眼,説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他。”

    桑桑有些羞怒,解釋道:“我現在又不喜歡他,而且那時候只是看着他生的好看,想多看兩眼。”

    寧缺冷聲説道:“至少曾經喜歡過,哪怕喜歡的是臉,也是喜歡。”

    秋雨淒寒,符意凌厲,血水漸淡,痛嚎漸低,紅蓮寺前的氣氛依然緊張,甚至將要窒息,然而在這個時候,寧缺和桑桑居然還有心情,藏在黑色馬車裏竊竊私語,説着當年的舊帳。

    隆慶沉默無語。

    此時井字符降臨在黑色馬車旁的秋雨裏,他和墮落騎士們無法靠近,然而寧缺卻也無法趁機逃離。

    再強大的符終有消失的那一刻。

    隆慶明白,寧缺試圖拖延時間,儘快的恢復,於是他略一思忖後,就在**的石階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開始冥想,開始治療體內的傷。

    這是戰鬥裏的片刻安寧。

    這是秋雨暫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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