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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論劍

    聽着李漁的這句話,李琿圓大感震驚,身為皇子,又不是不學無術之人,他自然清楚夏侯的死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好處,但他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麼姐姐此時會如此篤定皇位便是自己的。

    李漁看着滿臉惘然的弟弟,想着自從母后去世後,姐弟二人相依為命,想着這些年自己為了弟弟的皇位所做的努力與犧牲,不由百感交集,説道:“寧缺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夏侯死在他的手中,那個女人難道還能和書院親近?即便她再如何虛偽能忍,書院也不可能再傾向她,這條無形的溝壑出現在書院和她之間,那麼她的兒子還怎麼能當皇帝?”

    李琿圓終於醒過神來,是啊,如果沒有書院的支持,父皇就算再寵愛那個小兔崽子,只怕也不敢輕易把帝國交給皇后一方。

    一念及此,年輕的皇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緊緊握着拳頭,眼眸裏滿是興奮的神情,甚至還帶上了些猙獰的神采。

    李琿圓又想起先前何明池通知的另一椿消息,略顯苦惱説道:“清河郡三供奉死在長安,不知道那邊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李漁眉頭眉蹙,也覺得這件事情有些麻煩,這些年來,清河郡大姓給予了她大量的金錢支持,她在朝堂上能夠相對輕鬆收攏那些朝臣,幕後也有清河郡的幫助,如今對方的老祖宗卻暴死在長安城,不知會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雁嗚湖畔的宅院在昨夜的大戰中遭受了極嚴重的破壞梁斷牆摧,滿地狼籍,到處破亂不堪,只有偏僻的別院保存的相對完好。

    寧缺和桑桑回到了別院裏,在陳皮皮和唐小棠的照顧下沐浴敷藥隨意吃了些食物便開始休息,然後沉沉睡去。

    湖畔坊巷裏的警戒已經解除,除了長安府的衙役在宅院外維持秩序,禁止市民前來看熱鬧之外,沒有什麼更多的管制。

    魚龍幫眾在齊四爺的命令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雁鳴湖畔,開始清理整修宅院只是宅院破壞的太嚴重,明顯不是兩三天便能做完的事情。

    戰前被寧缺遣散的丫環管事們,也陸續回到了宅院看着滿地狼籍,眾人不免有些擔驚受怕,甚至有人想要離開,只不過他們十年身契都在學士府裏,當曾靜大學士夫婦去看女兒之後,眾人便老實了下來。

    既然有了下人照顧陳皮皮便和唐小棠回了書院,如今長安城並不太平,尤其是道佛兩宗的天下行走都在,需要更謹慎一些。

    傍晚時分,別院幽靜,院外隱隱傳來清理瓦礫和廢墟的聲音葉紅魚也回到了湖畔的宅院,她站在門檻外,看着牀上正在酣睡的主僕二人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就如以前數月一般。

    冬湖一戰,寧缺和桑桑都沒有受太重的傷,直到最後夏侯使出了鐵槍,他們才開始流血,但是這場看似完勝的戰鬥對他們的精神與身體依然造成了極大的損害。

    寧缺在施放宅院裏的符風暴,引發蓮田裏的爆炸以及射出十三枝符箭之後,識海里的念力,甚至體內所有的浩然氣都完全枯竭。

    而桑桑最後在山崖上大放光明,更是近乎於燃燒本質生命的手段,小樓之中光明盡逝只餘黑暗,她的身體寒冷的像塊冰。

    寧缺很擔心她體內的虛寒之症復發,睡前把她摟進懷裏,就如當年一樣用自己的體温温暖她的身體,只是右臂因為符箭的反噬受傷嚴重,他又不習慣用左臂,所以只是輕輕抱着,不緊卻依然很暖。

    第二天清晨桑桑便醒了,但她不知道是受了風寒還是因為別的緣故,頭痛的厲害,渾身泛力,根本無法起身,寧缺也是虛弱到了極點,一把將她拖回被窩裏壓着,讓丫環們端食遞水,不允許她起牀做家務。

    一躺便是三天三夜,寧缺精神漸好,從牀上爬起,藉着晨光入園,找到朴刀,便開始揮舞劈砍,只聞刀聲呼嘯,只見寒芒欺雪。

    忽然間,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停了下來,站在冬園中央,身體顯得有些僵硬,看着手中的朴刀沉默了很長時間。

    過去的這些年裏,只要沒有什麼突發事件,他每天清晨起牀在桑桑的服侍下洗漱進食後,便會開始練功,無論刀法箭術還是冥想,從來沒有半點懈怠,因為他始終面臨着死亡的威脅,更有復仇的壓力。

    今天清晨,似乎和過去那些尋常無奇的清晨一樣。

    但事實上這個清晨與過往有很大的不同——他現在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威脅到他的生命,而且……夏侯已經死了。

    夏侯都已經死了,那還練刀做什麼?

    寧缺握着沉重的朴刀,沉默-站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繼續開始揮動刀鋒,每一刀都是那樣的簡潔凜厲,每個動作都是那般的一絲不苟。

    想不明白為什麼還要練刀,那麼便暫時不要去想,正如他曾經對大師兄説過的那樣,這些事情便是他曾經的所有世界,所有的風景,一時半會間,他根本無法擺脱習慣的強大力量,也不想擺脱。

    接下來的這些冬日裏,雁鳴湖畔的宅院,被魚龍幫徵募的工匠漸漸修復,自然花了一大筆銀錢,為了把這筆帳目填平,寧缺不得不提前動用了朝小樹在西城賭坊留給自己的分紅,並且預支到了後年,

    寧缺和桑桑哪裏都沒有去,一直停留在宅院裏,也許是對如今恬靜且無目標的生活有些不適應,也許是冬湖一戰留下的傷勢並沒有真正痊癒,總之兩個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顯得有些懨懨的。

    這種懨懨並不是文人在雪湖旁傷春悲秋嘆冬的情緒,只是極度放鬆後的極度疲憊,當然寧缺依然保持了極高的警惕,雖説冬湖之戰是場公平的決鬥,但夏侯畢竟是帝國大將軍,在軍隊裏在朝堂上有無數同僚友朋,如今死在他的手中,誰知道長安城裏會不會有什麼暗浪正在翻湧。

    他在宮門前承認自己不是宣威將軍林光遠的兒子,陛下的特赦旨意自然也不算數,朝廷還會繼續調查那些謀殺案嗎?近十位大唐官員或大將慘死在他手中,奉行唐律第一的帝國會一直保持着沉默?

    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寧缺的意料。

    夏侯的葬禮隆重卻又沉默地舉行完畢,鎮軍大將軍封府,將軍府裏的所有人,包括兩位夏侯公子踏上了歸鄉的旅程。

    沒有任何人提起那些命案,包括過往最強硬的軍方,如今也變得異常平靜,除了曾靜大學士夫婦來過兩次,朝廷竟是沒有任何人踏入雁鳴湖畔的宅院,就彷彿前些天皇宮前沒有那場對峙,冬湖上沒有那場慘烈的戰鬥,彷彿長安城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在一個飄着微雪的清晨,葉紅魚也離開了雁鳴湖。寧缺和桑桑撐着大黑傘送她來到院門處,他看着修葺一新的院門,回想起那個雨天裏的畫面,感慨説道:“真沒有想過,居然會和你一起同居半年時間。”

    葉紅魚説道:“這等淺陋的雙關無聊話,以後少説為妙。”

    “我以後爭取能説出些高雅的無聊話。”

    寧缺説道:“你得罪了裁決大神官才被迫逃離神殿,離開長安城之後,世間又哪裏能夠覓到一塊淨土?按照你當日的説法,葉蘇根本不會理會神殿的事務,也不會理會你的生死,你難道不擔心會被神殿殺死?”

    葉紅魚説道:“生死是最私人的事情,也是人自身完全無法掌控的事情,不能寄希望於他人,哪怕是兄長,但我想自我掌控一下。”

    “你是道門中人,我不與你做這種玄妙之辯。”

    寧缺笑着回答道,然後伸手撣掉落在肩頭上的一片薄雪,隨着這個動作,他臉上那處極淺的小酒窩頓時清晰起來。

    葉紅魚看着他臉上的淺窩,看着他的笑容,默然想着,怎樣的人生才會讓一個無恥冷血的傢伙擁有如此美好的笑容?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忽然説道。

    寧缺微微一怔,問道:“什麼事?”

    葉紅魚説道:“在修道天賦上,我明明遠勝於你,然而對那道紙劍的領悟卻遠不如你,我從西陵看到長安城,耗損了極大心神,才終於悟出十之**,然而你當時只看了一夜,便能把劍意劍勢擬的像模似樣。”

    寧缺想了想後説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你想出什麼答案沒有?”

    葉紅魚説道:“那天在雪湖之上,你把大河劍意凝在刀上,刺進夏侯的身體,我當時看着那個畫面,看着那道滔滔濁浪般的劍勢,聯繫着你悲慘的一生,隱約間想到了一種可能。”

    寧缺説道:“什麼可能?”

    葉紅魚説道:“紙劍的真義,不在薄至無間而無隙不入無人不殺,也不在於汪洋之水天下來的磅礴氣勢,而在於最簡單的水流的道理……世間所有的水,都必然下流無法自溯,這便是絕然無回,也就是説自己覺得怎麼做是正確的,便會怎麼去做,在這方面,毫無疑問你是個強者。”

    寧缺笑着説道:“原來是這種道理,我本來還以為你要説我這個人比較下流,所以能夠悟通這種講究下流的劍法。”

    (今天還有,會把第二卷寫完,什麼時候能寫完……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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