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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掌間有血,橋上有人

    夏侯笑了笑,緩步走出下屬撐着的傘,走到風雪之中,臉色笑意驟斂,冷漠看着他説道:“這是書院的選擇?”

    寧缺也笑了笑,説道:“你不用害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書院無關。”

    夏侯漠然説道:“你想死,那麼你就會死。”

    寧缺説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着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説道:“你是個瘋子。”

    寧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離長安城,用去死的決心與毅力才艱難地活了下來,就是為了發一場瘋,難道不值得?”

    夏侯沉默片刻,説道:“那確實值得。”

    以德報怨這種論調,在唐國向來不受歡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習慣於簡單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殺我我便要殺你,你殺了我爹,我就要殺你爹以及你,所以寧缺向夏侯發起生死決鬥的邀請,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朝廷通過書院承諾一刀切斷過往,讓夏侯歸老,是為不想讓過去那些複雜的事情,影響到帝國今後的走向,不想讓西陵神殿把手伸進長安,如果寧缺想用陰謀陽謀之類的手段對付夏侯,都會影響到這個新陳代謝的過程,但他今天選擇了這個最簡單或者説最愚蠢的方法,卻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因為如果環境是公平的,那麼決鬥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沒有問題,所有人都認為寧缺越境挑戰夏侯大將軍,是在找死,沒有人想看到寧缺去死,因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過他們現在無法阻止這場決鬥的發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寧缺的邀請。

    身為武道巔峯強者,拒絕一位洞玄境的挑戰,確實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親王盯着夏侯的眼神里隱隱帶上了懇求的意味。

    夏侯彷彿根本感覺不到親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寧缺説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裏……”

    便在這時,宮門處響起忙亂密集的腳步聲,幾名品秩極高的大太監,拼命地向門外跑來。身上的官服凌亂,模樣看着狼狽不堪,在寒冷的風雪天裏,竟是熱的滿頭大汗,想來竟是從深宮裏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監羣最前方的林公公。遠遠聽着夏侯的聲音,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鵝般尖聲悽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動!”

    宮外門的大人物們聽到了這聲喊,臉上的神情驟然松馳,心想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這場挑戰。

    夏侯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身後宮門裏響起的尖鋭嗓音,也沒有聽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繼續説道:“……那我便成全你。”

    説完這句話,他自身後親兵手中接過一把刀,嗤的一聲。把自己的左手掌割開一大道血口,和寧缺先前緩慢割掌相比,這個動作顯得格外簡潔有力。

    夏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握緊左手成拳,濃稠的鮮血從虎口處溢出落下。

    ……

    ……

    林公公這輩子都沒有跑的這麼快,這麼辛苦。當他氣喘吁吁跑到宮門外,看着夏侯淌血的手掌時,臉色頓時變得極為蒼白,雙腿一軟便坐到了雪中。

    親王李沛言的臉色蒼白的就像是雪。

    許世的銀眉平靜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着夏侯面無表情説道:“撤銷。”

    夏侯搖頭了搖頭,漠然説道:“他可以撤銷,但我不能,因為我有我的驕傲。”

    聽着這句話,寧缺開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還在流血,隨着鼓掌的動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濺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滿地的白雪上,畫面看着極為血腥。

    掌聲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給人一種將凝未凝的感覺。

    寧缺説道:“我沒有失望。你果然還是那個囂張暴戾的將軍,果然還是驕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繼續這樣驕傲下去。”

    夏侯沒有理會他的嘲諷,面無表情説道:“何時?”

    那張薄薄的挑戰文書上,日期欄是空白的。

    寧缺説道:“只要在你離開長安城前就行。”

    夏侯説道:“我今日便要離開。”

    寧缺説道:“那就今日。”

    夏侯説道:“很好,殺死你之後再啓程,應該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寧缺説道:“也許你不會再啓程。”

    夏侯依然沒有什麼表情,漠然説道:“時間我定,地點你定。”

    “地點我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

    寧缺説道:“我在雁鳴湖畔買了很多宅子,在那裏戰鬥,不需要擔心會傷及無辜,另外就是我在那裏做了一些準備,畢竟我是符師,略通陣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這方面佔些便宜。”

    二人對話的時候,場間沒有任何人插話,震驚而無奈地聽着,直到聽到寧缺選擇的戰鬥地點,臉上的神情才有了變化。

    事實上,長安城裏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寧缺在雁鳴湖畔買了宅院,像許世將軍這種軍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寧缺在那裏做過一些手腳,所以他們對寧缺選擇此地並不意外,只是意外於他會對夏侯説清楚。

    寧缺看着夏侯説道:“介意?”

    夏侯説道:“既然驕傲,哪怕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

    寧缺搖頭説道:“驕傲使人死亡。”

    夏侯説道:“蒼鷹面對螻蟻如果還不驕傲,會受天遣。”

    “夠了!你們兩個瘋子!”

    親王李沛言臉色蒼白,眼瞳幽火極盛,看着夏侯厲聲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殺了此人,怎麼向夫子交待?朝廷怎麼向夫子交待?”

    “本王用這頂王冠,換一個時辰時間。”

    説完這句話,他毅然決然摘下頭頂的王冠,放在寧缺和夏侯之間的雪地上,回頭看着諸文武大臣寒聲説道:“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做事去!”

    朝廷大員們都清醒過來,在下屬們的攙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開。去尋找阻止這場決鬥的方法,曾靜大學士想要走到寧缺身前勸説幾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終究只是嘆了口氣,退到了後方。

    許世眼簾微耷,似看着夏侯和寧缺。又似看着滿天的風雪,淡然説道:“十幾年的事情,何須在意多等一個時辰?”

    説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了宮門,不知要去哪裏。

    ……

    ……

    風雪宮門前。朝廷大員們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靜大學士等幾位旁觀。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説道:“旗來。”

    遠處玉橋那頭。是大將軍榮歸的儀仗,數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長時間。聽着這兩個字,一名親兵疾奔而去,從儀仗中取來一面大旗,然後肅然立於夏侯大將軍身後,寒風夾雪呼嘯,頓時把那面大旗吹拂開來。

    那是大唐王將之旗,旗色血紅一片。彷彿是被數萬敵人鮮血染成,呼嘯飄舞於風雪之中,宮門之前頓時肅殺無比。

    寧缺看着夏侯身後那面血旗。看着被旗色映的血紅一片他的臉,説道:“以旗助勢,看來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眼中根本無他。

    寧缺笑着説道:“傘來。”

    蓬的一聲,桑桑再次撐開大黑傘,遮住頭頂飄舞直下的大雪。

    風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傘,遙遙相對。

    ……

    ……

    書院十三先生寧缺,向夏侯大將軍發出生死挑戰,這個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傳到了長安城的每座府邸。

    沒有人認為寧缺能夠獲勝,所以沒有人願意眼睜睜看着夏侯將軍殺死他,因為沒有人知道,夫子會因為寧缺之死表現出來何種態度。

    夫子很多年都沒有説過話了,甚至已經被世間很多庶民所遺忘,但對於朝廷裏的大人物們來説,這絕對不代表夫子的聲音不再擁有力量,而是因為他説的每一句話,對於大唐帝國來説,都是雲層之上的驚雷。

    這是一場公平的挑戰,並且是由寧缺發起,也許就算寧缺死了,夫子依然會謹守唐律,沉默不語,但沒有人敢冒這種風險,哪怕是很小的風險,如果寧缺死後,夫子動怒,只怕整座長安城都會被毀掉。

    當國師李青山出現在雲門大陣前時,心中便一直想着這些事情,所以當他聽到書院大先生的回覆時,半晌沒有醒過神來。

    “這是小師弟自己的私事,書院依照院規,不會阻止他。”

    李青山皺眉説道:“可是寧缺這是自尋死亡。”

    大師兄温和説道:“既然是自尋,那麼誰能阻止呢?”

    李青山難以壓抑心頭的震驚,説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將軍手中,書院……會怎樣做?”

    大師兄微笑説道:“我們會想念他。”

    ……

    ……

    長安城內,有羽林軍。

    這支負責守護皇城的強大軍隊,擁有世人難以想像的力量,擁有天樞處和南門觀的修行強者,最關鍵的是,擁有強大的意志和決心。

    依據唐律,如今的羽林軍只聽從兩個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許世將軍。

    頂着寒冷的風雪,羽林軍開始結隊,然後準備出營,然而卻不得不在營外的玉橋前停了下來,因為橋上有一個人。

    那個人戴着一頂高冠,身着袍服,盤膝坐在橋面的積雪中,微低着頭。

    許世看着橋上那人,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怒意,喝聲如春雷在橋頭綻開,震的飛雪乍亂:“君陌,攔道者死!”

    橋上那人,自然便是書院二師兄君陌。

    “攔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議,古禮未曾聞此事。”

    二師兄抬起頭來,看着橋下那位大唐軍方領袖,平靜説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須先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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