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少女道士、自然便是葉紅魚。‘
那夜用一張薄紙裁開陳八尺雙眼之後,她便一襲青衣飄然下了桃山,借夜sè出西陵,一路風塵來到長安城,又遇着一場驟雨,愈發疲憊憔悴,此時聽着寧缺的問話,不由微怒道:“不賠你又能如何?”
看着她眉眼間的冷漠怒意,寧缺哪裏還真敢把她如何,要知道身前這個美麗的少女道士,是他在修行世界裏最忌憚恐懼的對象。
他撣掉滿頭滿臉的木屑,愁苦説道:“不賠就不賠,這麼嚴肅做什麼?”
葉紅魚毫不客氣伸手把他從院門處拔開,然後逞直向着庭院裏闖去,説道:“給我找個房間,我要住下來。”
寧缺看着向深深庭院裏走去的少女道士,怔了半晌才終於醒過神來,趕緊追了上去,跟在她的身後苦着臉問道:“你怎麼來長安了?你為什麼要來長安?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你要找房子住下?你打算住多長時間?”
在雨庇間,葉紅魚忽然停下腳步,説道:“有些問題,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寧缺問道:“什麼事情?你要想多長時間?”
葉紅魚伸手把額間正在滴水的頭髮拔開,説道:“應該不會太短。
寧缺看着身前的美麗少女,緊張説道:“您是西陵道痴,世間不知多少想拍您馬屁,要想事兒滿天下哪裏不能想,天諭院,爛柯寺知守觀估計你也知道路,為什麼一定要來長安城?還一定要在我家裏想?”
葉紅魚説道:“因為滿天下只有長安城是神殿無法進入的地方。”
寧缺倒吸一口冷氣,看着她顫聲問道:“你……也叛了?”
葉紅魚微微蹙眉,説道:“為什麼要用也字?”
寧缺説道:“去年光明大神官也在長安城裏住了小半年。”
葉紅魚沉默不語,沒有接他的話,轉身繼續向雨庇盡頭走去,步伐穩定平靜在庇間留下一路水漬。
寧缺快步跟在她的身後惱火嚷道:“就算不是叛,那你肯定也是在神殿裏得罪了什麼大人物,那我憑什麼要為了你去得罪神殿裏那些連你得罪了都不得不離家出走避禍的大人物?”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繞,但意思很清晰,至少像他和葉紅魚這種最講究利益勝負的現實主義修行者很懂。
葉紅魚繼續在庭院間的九曲迴廊裏行走看着庇外的雨中林景,平靜説道:“在荒原上我説過我要殺死你。”
寧缺説道:“我承認你有殺死我的理由,但這不代表我欠你什麼。”
葉紅魚説道:“雪崖上你射隆慶的一箭就此抵銷,你覺得如何?”
寧缺加快腳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微微發白、有些憔悴的側臉,有些不能確定地重複道:“就是説你以後不再試圖殺死我?”
葉紅魚説道:“是的,你可以慶祝。”
現在我説不再試圖殺死你,那麼你便開始慶祝吧,這句話的前提便是,她説要殺死你,便能殺死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有很多的驕傲和自信,甚至有些自戀。
寧缺也是個自戀的人,但在道痴的身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自戀情思全部收起來,因為他知道她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此時聽説她不再試圖殺死自己,他雖然高興,卻又有些男子自尊受打擊的羞辱感,忽然間眉梢微挑,試探着問道:“你受了傷?”
葉紅魚沒有瞞他,直接説道:“荒原上的傷還沒有好。”
在魔宗山門裏與蓮生大師那番看似沉默,實際上兇險到了極點的戰鬥畫面,時常會在寧缺的腦海裏泛起,他很清楚道痴在那場戰鬥中起到了多麼重要的作用,也知道她的傷有多重,只是沒有想到竟是綿延至今。
“難怪感覺你的修為境界似乎弱了不少,剛才推開院門,看着你渾身濕漉,就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狗,很是可憐,我就奇怪我為什麼會覺得你可憐。
寧缺看着少女蒼白的臉頰,想着在魔宗山門裏並肩戰鬥的過往,有所感慨,片刻後卻強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低聲説道:“不過既然你現在已經弱成這樣了,籌碼是不是有些不夠,我收留你有什麼好處?”
九曲雨廊已然走到了盡頭,再往前去便是花廳與書房。
葉紅魚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寧缺,平靜説道:“如果你覺得我提出的條件不夠,要不然我們再打一場?”
寧缺沉默看着她那雙秋水剪成的眼眸,看了很長時間,想要從她的眼眸深處看到一絲不確定,然而卻始終無所得。
如果他此時能看到道痴眼中一絲不確定,他便會毫不顧忌、毫不猶豫、毫不憐憫地出手攻擊,就像當初在大明湖畔射隆慶那一箭般。
因為他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因為他很清楚,道痴是修行世界裏很罕見的像自己一樣冷血無情的人,如果真有機會,誰都不願意放過誰。
很遺憾的是,寧缺在少女眼中看到了疲憊,看到了憔悴,甚至看到了失落和惘然,就是沒有看到她對自己的不確定。
所以寧缺連連搖頭,笑着説道:“你開什麼玩笑n一.‘
葉紅魚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嚴肅説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寧缺確認葉紅魚在魔宗山門強行墮境之後,修為大受損傷,而自己在崖洞閉關悟道之後,境界已然抵達洞玄上境,單從修為境界來説,自己已經在葉紅魚之上,然而他依然不確定自己能夠戰勝對方。
他不知道陳八尺那個洞玄上境統領的悲慘遭遇。
他只是像岷山裏那些野獸一般,感覺到了危險。
於是他繼續笑着搖頭,然後像一位很熱情的主人般斜伸手臂,帶着葉紅魚走出雨庇,來到了正廳。
桑桑站在門檻裏,看着他帶着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女道士走了進來,臉上寫滿了好奇,問道:“要去燒洗澡水嗎?”
“不慌,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客人。”
寧缺咳了兩聲讓自己的神情變得平靜一些指着葉紅魚説道:“你別看着這位姑娘家形容狼狽,但實際上是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經常對你提及的那位殺人不眨眼,很強大的道痴姑娘。”
葉紅魚説道:“你回長安城之後還經常提起我?”
寧缺老實回答道:“想殺你,自然會經營討論你。”
葉紅魚點了點頭説道:“有道理。”
寧缺看着桑桑小臉上的神情有些警惕不安,笑着説道:“她確實很可怕,但只需要我怕你不用怕,因為她算是你師姐。”
然後他走到桑桑身邊攬着她的肩頭,對葉紅魚説道:“我家桑桑。”
葉紅魚覺得這個身材瘦小的shi女與想像中桑桑的形象有些搭不上,但卻沒有lu出意外的神情,斂神靜氣,輕抖拂塵見禮道:“見過桑桑師妹。”
此時她身上依然濕漉,雨水順着鬢角和拂塵在滴,濕透的道袍緊貼在凸凹有致的身軀上,從由而外透着股嫵媚you人的味道。
但她的神情卻是那般寧靜從容,道像莊嚴。
桑桑有些慌亂,半蹲微福還禮。
然後她站起身來,看着葉紅魚的美麗容顏與濕衣下的you人曲線,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滿是羨慕與嚮往。
寧缺此時比先前冷靜了很多,也終於注意到道痴的青sè道袍緊貼着身子,眼神不由變得明亮了很多,滿是羨蕊葉紅魚看着他們面無表情問道:“好看嗎?”
主僕二人連連點頭,稱讚道:“真的很好看。”
聽着這回答,看着這二人理所當然的神情,葉紅魚再也無法保持冰川天女般的冷漠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氣,説道:“我先去洗個澡,然後讓你們看個夠。”
夜sè之中,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寧缺睜着眼睛,看着chuáng上雕花的頂欄,根本沒有入睡的意思,説道:“如果她真要在這裏住下去,會很麻煩。”
桑桑睡在chuáng的那頭,聽着這話掀開薄中,靠着chuáng頭,很認真地説道:“是啊,看樣子還真需要請丫環了。”
寧缺自然不會允許桑桑去服shi別人,説道:“丫環是定然要請的,不過這算不得什麼麻煩,我説的麻煩比較麻煩。”
桑桑好奇問道:“那是什麼麻煩?”
寧缺想着荒原深處雪崖下方林間飄掠而過的那道肅殺紅衣袂影,想着大明湖上的萬道神輝,魔宗山門裏的血肉模糊,縱是在這威夏的雨夜裏,也感到了強烈的寒意,身體頓時變得越來越冷。
他這輩子遇見過很多危險,從渭城回長安,進入修行者的世界後,也遇到過很多危險,但真正讓他感覺到死亡yin影的,只有道痴葉紅魚一人。
在修行世界裏,他看見過很多境界高深的強者,葉紅魚絕對不是其中最強的,但給他的感覺卻是最危險的。
因為葉紅魚是一個道心堅毅、像他一樣冷酷無情、並且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戰鬥、懂得生死的強者。
西陵神殿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會讓葉紅魚連夜逃亡,甚至顧不得西陵與大唐之間的敵對,毅然投奔長安城?
能夠讓道痴如此狼狽的大人物,神殿裏也沒有幾位。
是裁決大神官,還是那位掌教大人?
寧缺很明白,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那真的會是件大麻煩。
桑桑擔心説道:“那這個麻煩怎麼解決?”
“葉紅魚解決不了的麻煩,我自然也沒有能力解決,不過幸運的是,我認識很多有能力解決西陵神殿麻煩的人。”
寧缺説道:“我明天就把這麻煩交上去。”
一夜無話,二人卻都沒有睡好。
尤其是寧缺,想着葉紅魚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就睡在數十丈之外的客房裏,便覺得緊張不安,到了凌晨的時候,才mimi糊糊的睡着。
醒來時,夏雨早歇,天光已經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帶着桑桑悄悄離開雁鳴糊,坐着馬車去了》,提供最快最新的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