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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一,巷有雪

    第二卷凜冬之湖第一百三十五章初一,巷有雪

    庭院裏,軍師谷溪的屍體漸漸被燒成灰燼,石板上的殘雪逐漸融化,變成一道人形的詭異的小島,讓這些畫面發生的,便是死者曾經輕蔑提到過的那些小火球。

    寧缺站在旁邊沉默觀看,他並不知道大師兄在將軍府冬園裏會因為自己的表現而滿意,他只是為自己先前的表現而感到滿意。

    軍師谷溪居然是如此強大的一名符師,這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情,能夠把天地元氣撕碎成無數道細碎的湍流裂縫,谷溪至少動用了三十道符文,而且還能讓這些符文沒有相互衝突,手段着實驚世駭俗。面對着敵人籌謀已久的手段或者説謀劃,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應對方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yin謀都像火中的殘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滿意自己先前的應對。

    當那個拳頭轟開谷溪頭顱後,他xiong腹間那些悲傷澀滯似乎也被同時轟開,一片開闊清曠,憶起魔宗山mén前的那千萬顆石頭,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樹蔭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讓情思不得暢快的存在便是所謂塊壘,何以澆塊壘,憑xiong中一道浩然氣足矣,何以養浩然氣?遇着你想殺應該殺的人時,直接把他殺了便是,瞻什麼前顧什麼後,想什麼大局?

    “我自山川河流草原來,我自村莊將軍府裏來,所來只為取你的xing命。”

    寧缺輕聲説道這首經過簡化後的桑桑寫的復仇小詩,雙手握着朴刀把地面上殘留的那些足印痕跡全部抹去,他不擔心自己會被夏侯抓住什麼把柄證據,只是很注意不讓世人從中發現自己已經入魔的真相。

    做完這些事情,他輕輕躍出那道灰白sè的府牆,遠處不知哪個民宅裏再次傳來清晰的葱香,他怔了怔後向巷口外走去,面容平靜神態安詳,哪裏像是一個自幽冥間探出骨爪想要復仇的死神,只是一個急於歸家的旅者。

    ……

    ……

    寧缺回到將軍府時,冬園內外一片hunluàn,所有校尉僕役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恐懼的神情,想來軍師谷溪死亡的消息已經傳開,他沒有什麼表情,沉默走到冬園那道石mén外的馬車畔,接過山山遞過來的行李。

    冬園外的石階上,夏侯大將軍正在和大師兄告別,那張冷若寒鐵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似乎那名忠誠下屬的死亡對他的心境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忽然夏侯回頭望向寧缺。

    寧缺神情平靜回望着他。

    雖然剛剛砍斷夏侯的一支手臂,但寧缺的心裏沒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夏侯都殺過很多人,觸犯過很多條唐律,他們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只要沒有證據沒有被當場抓住,那麼便拿他們沒有辦法。

    看着石階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着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冷冽殺意,寧缺想起呼蘭海畔那個無法停下的拳頭,然後想起自己先前擊出的那一拳,笑了起來。

    在這時寧缺很想對夏侯説我會在長安城等你,等着殺死你,但他什麼都沒有説,安靜把沉重的行囊背起,跟着大師兄上了馬車,然後輕輕拉了山山一把。

    ……

    ……

    “其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簡陋的車廂中,大師兄看着窗外土陽城的街景,忽然開口説道“仇恨不是靠鮮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殺人這種事情真的沒有太多意思。”

    然後他回頭望向寧缺,神情温和説道“我不是侈談什麼寬恕之道,當然不是要你隨時被人去殺,只是這種事情如果循環發展下去,很難找到什麼盡頭,而且不停被人復仇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我和你的師兄師姐們可以躲在書院後山不出來,但你若要入世便沒有辦法躲,書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幾斤豬頭rou那般重,唐律就算再嚴苛,若對方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

    寧缺聽着大師兄的教誨,沉默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卻沒有説什麼。

    寒風掀起馬車的窗簾,不知從何處再次傳來濃郁的葱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時已近暮,白天人煙稀少的土陽城街道上,卻顯得熱鬧了很多,軍士與百姓們的臉上都帶着喜悦的笑容,不久前發生的血案並沒有對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寧缺不知想到什麼,跳下了馬車走進街畔一家還開着的土產鋪子,給桑桑買了些東西后,走出鋪子時,遠方城牆上忽然響起一聲響亮的悶響,他微驚望去,只見幾道煙huāshè向空中,照亮了逐漸深沉的夜sè。

    他提着紙袋站在街邊,看着美麗的煙huā,臉上lu出微笑。

    今天是年節,土陽城裏家家户户都在包餃子,難怪整座城裏都充溢着刺鼻的葱香。

    煙huā聲聲,天啓十四年就這樣結束了。

    ……

    ……

    夜sè剛剛降臨長安城。

    臨四十巷巷口停着一輛黑sè的馬車,卻沒有馬,車廂暗沉似是jing鋼鑄鐵打造而成,上面刻着繁複的線條,那些線條間承了太多灰所以顯得有些頹敗。

    一塊濕抹布從車廂底部探上來,把廂板繁複線條裏的灰擦掉,頓時那些線條恢復了原有的生命力,變得美麗而生動起來。

    桑桑把抹布放進水桶裏用力搓洗了陣,然後把被井水凍的發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老筆齋旁緊閉的鋪mén,然後吃力地提着水桶進了鋪子。

    去年年節時,旁邊的吳掌櫃和吳嬸邀請她和寧缺一起吃的年飯,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的擾嚷,吳嬸今天中午邀她去吃飯時的神情有些訥訥然,似乎並不想她答應。

    桑桑看出來了,所以她沒有過去吃飯。

    走回天井把髒水倒掉,她看着牆角一新一舊兩個甕發了會呆,然後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麪條,沒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幾粒葱,便算是過了年。

    隔壁邀不邀她去吃大飯,桑桑不在乎,寧缺不在家,所以她願意過的更簡單一些,吃完麪條後,她把鋪mén關上,然後爬上微涼的北炕鑽進被褥中。

    她天生體質虛寒,要靠體温把被褥捂熱,是很困難的事情,她已經習慣了要huā很長時間才能入睡,所以她把細細的手指伸到眼前,看着指間燃燒的那抹昊天神輝,藉此打發着時間,然後又數了一遍枕頭下的銀票,才閉上了眼睛。

    天啓十四年最後的夜,昊天彷彿也要給人間增添一些煙huā般的美麗,悄無聲息散去長安城上方厚沉的雪雲,讓星光灑向或安靜或熱鬧的宅院。

    清淡的星暉落在臨四十七巷老筆齋中,落在天井裏那兩個寂寞的甕上,也落在老筆齋後院的圍牆上。牆頭殘雪間有一隻寂寞的貓,它正tiǎn着在冬雪裏與同類搶食後留下的傷口,抬頭看了一眼星星,痛苦地輕輕喵了聲。

    ……

    ……

    一個帝國要強盛不衰,需要有很多人為之付出更多的努力,尤其是維持帝國運轉的官僚機構。大年初一,長安城裏的百姓還在酣睡或宿醉未醒時,朝廷裏很多衙mén已經開始提前辦公,尤其是負責都城治安的府衙更已經是全體行動起來。

    數十名長安府的衙役手執鐵索戒尺,來到臨四十七巷,大年初一的巷子,灰牆上壓着厚雪,不像以往那些年歲裏熱鬧温馨,而是變得壓抑肅然起來。

    衙役們敲開所有臨街的鋪面,極有禮貌卻又不容置疑地請鋪子裏的人們離開,無論是去親戚家串mén還是去西城逛街,總之不準留在巷子裏。

    賣假古董的吳老2罵罵咧咧地上了馬車,吳嬸上馬車時回頭看了旁邊緊閉的鋪mén一眼,心想桑桑還在鋪子裏,應該不會有事吧?

    桑桑沒有事,她像平日那般很早便起來了,只是吃完昨天的剩飯,擦洗了一遍桌椅筆硯後,便再也找不到什麼事做,所以坐在桌邊撐着下巴發呆。

    便在這時,老筆齋的鋪mén被人敲響。

    她打開鋪mén。

    老筆齋外是幾名長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兇惡,手裏的鐵鏈在寒風中叮叮作響,應該不是被風吹動,而是被手搖動的。

    領頭的那名中年官員穿着青sè官服,雙眉微白,臉上大有滄桑之意,正是長安府衙最厲害的捕頭鐵英大人。

    鐵英看着眼前這名黑瘦的小shinv,微微一怔,問道“你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點了點頭。

    鐵英看着她皺眉問道“前些時日,是不是有個老人在你這裏呆過?”

    桑桑抬頭看着他。

    鐵英取出一張畫像,遞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確認他們要找的果然是老師,説道“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鐵英説道“這個老人是朝廷通緝的犯人,你收留他這麼長時間,卻沒有向官府報告,有容兇之嫌,所以你得跟我們走一趟。”

    桑桑思考了一會兒,仰頭看着他認真問道“要走多長時間?”

    鐵英和身後的那些長安府衙役都愣住了。

    他們今日奉命前來緝拿犯人,根本沒有想到是個如此年幼的黑瘦小shinv,而這名黑瘦小shinv竟然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這更令他們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桑桑接着問道“要帶被褥嗎?”

    ……

    ……

    (下一章五點半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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