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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宮門宅的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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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朕不願意住在皇城之中。”

    站在欄畔,大唐皇帝李仲易抬手遙指北方遠處那道黑青色的城牆,感慨説道:“出城不過十餘里地,便到了大明宮,那裏青山密林濾風便涼,夏天若在那裏要涼快許多,而且不用在朝堂上聽着那些大臣們吵來吵去,沒有人會天天煩你,也要輕鬆許多。”

    先前用罷晚膳,皇帝帶着寧缺圍着宮殿繞圈散步,美其名曰散食,實際上不過是閒聊。此時天剛剛黑,長安城裏燈火早起,放眼望去還能看到很多景緻。

    寧缺站在陛下身旁,看着他清蔓的側臉,心想這等感慨怎麼會説給自己聽?難道真是天下雄主困居深宮想找個聊天的人也難?來不及仔細分析這種待遇裏隱着怎樣的問題,他想起去年長安城裏的酷熱,心頭生出強烈同感,恭敬説道:“那陛下今年還是趁早搬出城為好。”

    皇帝雙袖負在身後,望着皇城夜色,嘆息説道:“早年前皇后她一説要搬去大明宮,大臣們便要痛哭流涕,不敢説朕荒廢政事,也要拿祖宗的規矩出來説事,朕雖是大唐天子,可要挑個住的地方也往往身不由己,好不容易這些年沒有人敢當面違逆朕的意思了,然則即便要搬也要待完全入暑之後,才能堵住那些老傢伙的嘴。”

    寧缺聽着陛下言語裏難以掩飾的幽怨意味,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皇帝忽然轉身,極有興趣望着他説道:“今年朕與皇后搬去大明宮,不若你也跟着去住兩天?小漁兒她總嫌城外清曠無趣,但實際上風景是極美的。”

    寧缺臉上的笑容斂去的極快,聽着這話,總覺着有些彆扭,不像是一位皇帝陛下邀請受寵臣子入宮暫歇,語氣恬淡隨意的仿似位鄉野里老農,忽然看見縣城來了今年輕親戚,盛情邀請他去自家農舍吃些瓜果,自誇井水頗甜。

    皇帝陛下邀他入大明宮度暑,他很清楚這代表着什麼。

    世間自有皇帝以來便有皇宮,自有皇宮以來便有宮廷詞臣,這類天子近人身份清貴,頗受士民尊敬,雖不涉朝事卻對朝事有莫大的影響力,雖俸祿淺薄但隨便寫些字卷詩詞便能掙着無數銀子。若放在以往,能做這樣的清貴詞臣,寧缺當然願意,然而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邊城的少年軍卒,眼裏除了銀子前程之外,更看到了那片玄妙的世界,自然不再願意。

    “陛下厚愛,學生愧不敢當。能得陛下日夜指點書法之道,本是妙事……

    寧缺揖手恭謹行禮,偷看了一眼陛下臉色,説道:“學生老實講,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誰不願意?只是學生剛剛進入二層樓,還未曾見過院長,實在是不悔……”

    “朕只是隨意説説,何需如此認真。”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説道:“你這話裏有諸多不實不盡之語,朕也懶怠説你,只走出人頭地這種事情……朝小樹為什麼就不願意?”

    寧解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皇帝忽然看着他問道:“朝老二現在去了哪裏,你可知道?”

    “朝大哥去向,學生真是一無所知。”寧缺應道。

    皇帝走到欄前,修長的手掌輕撫微涼的石欄,望着夜色下的皇宮,沉默片刻後輕聲感慨説道:“前人詩有宮怨詩一派,紅葉宮牆老宮女如何云云,然而誰知這深宮重重,鎖的不止是宮女妃嬪,還包括朕。如今回思起來,當年做太子時時常去長安城裏玩耍,帶着小陳他們直闖春風亭,和朝小樹飲酒鬥毆,真真是不可尋回的過往了。”

    聽着陛下撫今追昔,寧缺嘴裏一陣發苦,心想這等天家心思為何盡數進了自己耳朵?自己只不過是寫了一幅書帖,今日是初見天顏,哪裏有資格有力量承載這等信任?

    彷彿察覺到寧缺心頭的疑惑,皇帝轉過頭來,望着他淡淡笑道:“朝小樹是朕看中的人,你是朝小樹看中的人。朕看中朝小樹,才會有春風亭這名號,朝小樹看中你,你才會隨他去春風亭怒殺一夜,後來你才會被他送進暗侍衞,你才能進了朕的御書房。你在朕御書房裏留下那幅字,朕才知道你這個人。這番話看似兜兜轉轉牽扯不清,其實只是説明了一件事情。”

    寧缺知道這時候不能再保持沉默,必須湊趣,於是趕緊湊趣問道:“説明了何事?”

    皇帝微笑説道:“説明朕與你之間,是有幾分緣份的,就像當年朕與小樹之間那樣。”

    緣份這個詞好,寧缺在心裏喜悦想道——郵大唐天子認為與自己有君臣之緣,那麼在紅塵俗世之間,自己便多了一道護身符,甚至是免死牌,將來很多事情只怕都會順利很多。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説道:“既然朕與你之間頗有緣份,你總不至於還這般小氣,鋪子裏寫好的書帖多拿些進宮給朕看看吧,就當是朕向你借的。

    緣份這個詞不好,寧缺在牟裏痛苦想道~~一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自己那些銀票一般的書帖若進了御書房,哪裏還能有重見天日的那天?至於説道借,那就更加操蛋了,大唐天子向你借幾樣東西,難道你還有臉去向他討還回來?

    此時此景,他已經無法拒絕陛下借書帖一觀的請求。要知道身為大唐皇帝陛下,是有資格有實力對任何人都不講道理的,然而今日皇帝陛下請你吃了飯,和你談了心,不止和你講了半天道理,甚至最後都開始講起了情份和緣份,你還能不借?

    寧缺抬起頭來,毅然決然説道:“明日我便把這些年的習作送入宮來請陛下指點。”

    皇帝滿懷安慰,輕捋頜下長鬚,看着身前的年輕人微微點頭,暗想你還沒有白痴到極點。

    寧缺臉上的堅毅在下一刻迅速變成心頭滴血的難過與黯然,他看着皇帝苦澀説道:“原來陛下竟是在這裏等着學生。”

    “大唐首重律法,即便朕乃天子,也總不能向子民強索強取。”

    皇帝得意地笑了起來,看着他臉上肉痛神情,安慰説道:“自然朕也不會白拿你的東西。……

    寧缺聞言精神一振,心想哪怕是成本價友情價君臣緣份價,想來皇帝出手總不會太小氣。

    皇帝思忖説道:“與你那手淋漓瀟灑墨字相較,若還贈些金銀之物不免太俗。”

    在寧缺看來這世間最高雅最美妙的物事便是銀子,至於金子那已然能夠歸類到神聖之中,此時聽着陛下嫌金銀之物太俗,不由大感失落,然則此時他總不可能開口急道不俗不俗,只好捺着性子往下聽,暗自想着若不給現銀,賜些御用珍寶綢緞或是妝粉的物事也不錯,自己雖用不着,但桑桑定然喜歡,若有剩的還可以拿到紅袖招裏去送那些姑娘。

    皇帝自然想不到這小子此時腦子裏打的不良主意,竟是準備把御賜的東西送給青樓姑娘當纏頭之資,思忖片刻後忽然想到一事,眼睛微亮説道:“顏瑟大師已經收你為徒,説你有神符師的潛質,那宮中剛好有一物正好適合你。”

    寧缺好奇問道:“陛下,那是何物?”

    “那物事現在不能給你看,你便是看了也看不懂。”皇帝看着他微笑説道:“什麼時候顏瑟大師稟報朕你真正入了符書之道,朕便把那物事賞給你。”

    寧缺微微皺眉,心想那是什麼物事,居然還要與自身修為相關?只是陛下既然不肯開口,他也只好行平咐恩謝過那份還沒有到手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麼的賞賜。

    看着天色已晚,他想起入宮之前想好的那件事情,恭謹稟報道:“陛下,學生現如今既然已經入了書院二層樓,是不是應該辭了暗侍衞的差事?”

    皇帝微微一怔後,不容置疑地搖頭表示反對,看着他的眼睛説道:“朕看過軍部呈上的卷宗,你在邊塞荒原表現的極佳,甚至超出了朕的想像。你對帝國忠心耿耿,對同袍照拂有加,擅決斷能殺人,朕就是需要你這樣的暗侍衞。”

    “但在書院裏,學生實在是不知道該查些什麼。”

    寧缺看似很隨意的問了一句,實際上卻是想從皇帝陛下的回答中尋找到他已經疑惑了一年的答案,朝廷究竟有沒有對書院起忌憚疑心,自己究竟是不是宮中安插在書院裏的隱牌。

    皇帝望着他,不悦斥道:“白痴!書院乃是我大唐帝國之根基,朕難道會糊塗到自撼江山根基?誰讓你去查書院了?朕讓你留心的是那些修行人!”

    寧缺做白痴忠臣狀趕緊應下,事實上卻依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如果在書院裏讀書,接觸的修行人都是書院裏的學生,又能去哪裏監視別的修行人?至於被皇帝陛下刮斥為白痴,他更是心頭悻悻,暗想這輩子都是自己罵別人白痴的……看在你是皇帝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

    皇帝臉色稍黴,説道:“日後你在書院二層樓裏跟隨夫子學習,那是天大的機緣……定要把握住,用心刻苦,與學業相較,朕交付給你的這些事情可以往後放。”

    略一停頓後,皇帝看着他神情凝重説道:“大唐的將來終究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你曾經是一名光榮的大唐邊軍,現在是朕最信任的暗侍衞,又是夫子的學生,大唐不會埋沒你,而你也不能讓大唐丟臉,明白沒有?”

    寧缺聽出皇帝這句話裏的信任與器重,心頭微微一凜,應道:“學生明白。”

    皇帝回頭望向欄外的宮裏如星燈燭,淡然説道:“短時間內,朝廷明面上的官職地位,朕不會給你,因為如今整今天下都知道朕欣賞你的書帖。”

    寧缺有些不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邏輯關係。

    “朕若提拔你,雖看中的是你別的能力,但在朝臣眼中,終究是以書帖厚人。那些傢伙可以跟着朕一起熱鬧,但涉及朝事,還是會認為書法之道乃是末道。朕雖不在乎朝臣百姓如何看,但朕在乎史家會怎樣寫。所以朕不會給你高官厚爵,朕也無法長居最喜愛的大明宮。”

    皇帝轉頭看着他説道:“因為朕不想在史書上變成一個昏君。

    寧缺拱手一揖,誠懇説道:“陛下乃幹古明君。”

    皇帝笑了笑,打趣道:“此乃千古馬屁。”

    寧缺呵呵一笑,渾然不覺尷尬。

    繞着宮殿散步一週,皇帝陛下該講的話該抒發的感慨該搶的書帖都已經料理完畢,便到了分別的時刻,陛下特意囑咐自己最寵愛的女兒把寧缺送到殿外,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宮燈光輝照着兩個長長的影子在石板上依在一處,落後一步的寧缺看着影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李漁聽到他的笑聲,微異望去,看着他的神情,又看着地上的影子,猜到他在笑些什麼,忍不住蹙起了眉尖,沉聲説道:“這是在宮裏,可不是在北山道口,注意些形象。”

    面對着李漁,寧缺根本沒有任何心理上的壓力,笑着説道:“殿下這又是在説什麼?”

    走到殿外,站在石階之上,一行人停下腳步。

    李漁似笑非笑望着他,秀麗的容顏在宮燈的照耀下愈顯豔麗。

    “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本宮。”

    “應該還有很多。”寧缺微笑望着她説道:“你想知道哪些?”

    李漁若有所思道:“我全部都想知道。”

    寧缺險些脱口而出説你生的真美,看着身周的宮女嫉嫉們,及時的反應過來,強行咽回那句嘲諷的話語,恭敬説道:“那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估計殿下沒有那麼長的時間。”

    寧缺表面功夫做的恭謹,實際上話語腔調依然尋常隨意,而這種尋常隨意對着大唐公主殿下,便等於是輕佻無禮。石階上那些宮女瑭姣們久居宮中,察言觀色聽聞的本領何其老練,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臉上神情頓時變得極不自然起來。

    若放在平時,那幾位嬤嬤定然會上前訓斥一番,只是今日眾人都看到了陛下待寧缺的態度,而且注意到公主殿下根本不以為忤,不免便想的有些偏差,不着痕跡地偏過頭去,與殿下拉開了些距離,不去聽二人之間的對話,更是用冷冷的目光逼近的那些宮女低下頭來。

    李漁走下石所,湊近寧缺微笑説道:“説到時間,過幾日你若有時間,來我府上坐坐,這一年裏老聽桑桑説起你的故事,倒很想聽聽你自只説出來的故事又是怎樣。

    寧缺知道桑桑與這位公主殿下之間有種超越階層年齡的奇怪情意,但他堅信桑桑絕對不會對外人説起自己的任務秘密,李漁這句話不過是在試探撩拔罷了,温和一笑應道:“殿下應該清楚我此後應該會很忙碌,還真説不準什麼時候會有時間。”

    李漁眉尖微皺説道:“本宮都有時間,你卻沒時間?”

    寧缺靜靜看着她,忽然輕聲問道:“殿下是不是想再次招攬我?”

    李漁被他説中心事,表情卻是平靜如常,微笑説道:“這不是自然之事嗎?”

    聽她應的如此自然,寧缺反而怔住了,沉默片刻後説道:“現在價碼又不一樣了。”

    李漁微笑搖頭説道:“上次很遺憾沒能看清楚你的真實潛力,也低估了你的自信,但這次我想應該不一樣,也許我會開出一個你無法拒絕的價碼出來。”

    寧缺看着她秀麗的面容,説道:“世間無法拒絕的事情不多,但公主您確實令人無法拒絕。”

    李漁微微一怔,眼眸裏隱現怒色,頰畔卻滲出極淡的一抹羞紅,只是寧缺一語雙關,可以説是輕薄無恥,也可以説是恭敬逢迎,她羞惱之餘竟是不知該如何整治對方。

    片刻後,她看着寧缺淡淡嘲諷一笑説道:“你長的真的很美。”

    寧缺悻悻然轉身離去,暗自後悔自己先前沒用,結果反而讓她偷去用了。

    在殿外候着準備帶寧缺出宮的小太監是祿吉。

    沿着御花園走了很長時間,終於看到了夜色之中的皇城門,搖晃的宮燈已經遠離了各座殿宇裏穿行的太監宮女,一直低着頭在前帶路的祿吉放緩了腳步,壓低聲音説了聲多謝。

    寧缺知道他謝的是何事,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多説什麼。

    在皇城門外負責值夜的是宮廷侍衞副統領徐崇山。

    經過一番嚴苛甚至有些變態的漫長檢查之後寧缺終於被帶到了皇城門洞旁的值班房裏,重新穿鞋繫腰帶,穿戴完畢後,他看着窗畔的徐副統領苦笑説道:“何至於如此?”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徐崇山臉上滿是無奈神情,看着他認真拱手一禮,感激説道:“我今日擔心了整整一天,如今既然陣疾盡去,總還是要對你道一聲謝。”

    寧缺看着他,搖頭説道:“祿吉帶我出宮您在這裏值夜,陛下肯定知道這件事情,我甚至在想,陛下是不是專程給我們留些時間好讓我們把口供對好。”

    徐崇山帶着深深悔意説道:“事已至此,就算陛下猜到了些什麼,我還不是隻能死不開口。”

    寧缺看着這位名義上的頂頭上司安慰説道:“猜到和知道終究是兩回事。”

    徐崇山挪着兩條粗短腿走了過來,看着他認真説道:“若這次俺真失了聖眷,那從今往後,我可就要抱您大腿了,我腿短跑不快,您可得悠着點兒跑。”

    才在李漁那兒説了句雙關便在皇城門聽到一句雙關,宮廷侍衞副統領這是何等樣的人物,這是何等樣的表態,直接把寧缺唬了一大跳,連連擺手説道:“大人,幹萬別這樣説屬下的腰腿雖好,但真沒多粗啊。”

    徐崇山假瘦作不悦説道:“汝腰雖細,大腿必肥,這就不要客氣了。”

    聽着帶着濃重河北道口音,不文不白令人嗝應的話,寧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趕緊轉了話題壓低聲音問道:“大人,咱們暗侍衞的身份是不是太容易曝光了些?今日入宮之前林公公便點明瞭我的身份。”

    徐崇山解釋道:“林公公是陛下的身邊人,當然知道暗侍衞的名單。除了宮中廖廖數人,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皇后娘娘在內。”

    寧缺想着先前當着皇后娘娘面時,陛下確實沒有和自己談及暗侍衞的事情,方才放下心來。

    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認真問道:“那……公主殿下?”

    徐崇山表情有些尷尬,訥訥説道:“猜到不見得是知道,先前你不是説過這話?”

    “臣弟拜見皇己”

    “坐吧。”

    皇帝很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親王李沛言坐下,放下手中的奏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上次我讓宮裏送到王府的兩桶雙蒸喝了沒有?喜不喜歡?”

    李沛言皺了皺眉頭,老實説道:“那酒太烈了。”

    皇帝沒好氣説道:“酒不烈還有什麼喝頭?我説你啊,就是自小身體差,被母親疼的厲害,結果養成了這麼個嬌弱身子。”

    李沛言嘿嘿笑了兩聲,説道:“反正有皇兄遮風擋雨,我弱些就弱些。”

    説完這句話,他面色一肅,從椅中站了起來,開始進入君臣奏對的時間段,稟告道:“西陵使團準備啓程返回,隆慶亦要離開長安,臣請陛下降旨,將此人留在京中。”

    皇帝隨意説道:“當時的協議是讓那今年輕人進二層樓,既然他沒本事,進不了,也不能怪我。不過如此一來協議等若作廢,他要離開便讓他離開好了。”

    李沛言聽着這話有些愕然,情急説道:“皇兄,這可是燕國的人質,怎能讓他離開?”

    “大唐威震天下,靠的是鐵騎勇士和不言敗之精神,不是靠長安裏的這幾今天天流連勾欄青樓的人質。”皇帝微嘲説道:“當年燕皇遣太子入長安城為質,不是為了安朕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朕不收他的兒子,他豈不是每夜都要擔心朕的鐵騎隨時會攻破成京,殺進他的寢宮?為了讓那個老傢伙能睡的好些,能多活幾天,朕只好勉為其難應了”

    “你要明白一點,是燕皇南晉國君這些人非要哭着喊着把人質送到長安城來而不是朕想要這個人質,什麼狗屁太子皇子,難道大唐養他們不用花銀子,不用浪費糧食?”

    皇帝揮揮手,説道:“隆慶皇子想走便讓他走,長安城不養廢人。”

    在臨四十七巷巷口便下了馬車,悄悄溜到院後那條窄巷,隔着牆對了幾聲暗號,老筆齋後門吱呀推門寧缺用最快姆楚渡閃身而入。

    接過滾燙的熱毛巾洗了臉,把雙腳放入温度正好的熱水盆裏,寧缺舒服地發出一聲呻呤,覺得從昨日至今夜累積起來的疲憊倦乏一掃而光繃緊了很久的精神也終於舒緩了下來。

    一天一夜之間,他登上了書院後山,戰勝了隆慶皇子得到了進入二層樓的資格,從一個被人遺忘的書院學生,變成被書院和昊天道南門爭搶的天才,緊接着被發現是花開帖的主人,進入皇宮,被陛下留膳與陛下一家子閒聊——

    震驚連着震驚,一波跟着一波,接踵而至,紛沓踏來,這等遭遇實在是難以想像,日後可能也極難有人能夠複製放在旁觀人眼中已然是目不暇接,更何況是他這個當事人?直至此時終於躺到熟悉的牀上,寧缺依然有些神情恍惚,覺得極不真實。

    桑桑往他腳下的洗腳盆裏加了半瓢熱水,蹲在地上仰起小臉,看着他好奇問道:“少爺皇帝老爺子長什麼樣子?是不是鬍子又長又白?”

    “又長又白的是聖誕老爺子可不是皇帝老爺子。”

    寧缺斜躺在被褥上,用手指指自己發酸的大腿示意桑桑捶幾下,説道:“皇帝陛下啊,其實年齡並不是太大,要説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還真説不清楚。”

    這是一句很誠實的話。對於大唐皇帝陛下,這些年來寧缺的感受向來有些複雜,從那場天災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細節,他能感覺到如今這位天子便是傳説中的那種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將軍府裏的血案,想起那些依舊安坐朝堂之上的兇手,明君二字在他心裏便要打上問號。

    從邊塞回到長安城,他開始追殺當年參與將軍府血案的兇手,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這些年裏,那位皇帝陛下沒有明查此事,暗中還是做了很多事情,該謫的謫該貶的貶該邊緣的邊緣化,雖然寧缺理所當然認為這些懲戒遠遠不足,但他必須承認,對一件被世人遺忘已久而且沒有任何翻案證據和必要的案件來説,皇帝陛下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至於將軍府血案的罪魁禍首,親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將軍……個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一個是帝國倚為砥柱的大將,現如今依然風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寧缺在心中默默説道:“陛下,你對自己的親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給學生我來做吧。”

    桑桑坐到牀邊,揮動着小拳頭極有節奏地敲打着他的大腿,看着他的臉,難以壓抑心頭的好奇,問道:“皇后娘娘生的好看嗎?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歡她,但上次在紅袖招裏,我聽小草説過,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這麼多年才會就喜歡她一個人。”

    感受着小拳頭的敲擊,寧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説道:“我説你就應該少和小草她來往,跟她學不着什麼本事,也就學着像長舌婦人一樣議論宮闈。”

    桑桑説道:“我就是好奇。”

    寧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睜開雙眼,嘆氣説道:“皇后娘娘看不出來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總結,但至少有一點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個好手。”

    主僕二人盯着牀上的銀匣子,更準確地説是盯着匣子裏的那些紙張,臉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輒。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桑桑抬起頭來,有些不甘心問道:“全部都要送進宮裏?”

    寧缺聲音微微沙啞説道:“當然不,最多三分之二,來……頂多一半。”

    桑桑開始從匣子裏面挑選書帖出來,她的動作很遲緩很不捨,臉上的表情很心疼。寧缺也很心疼,帶着悔意感慨説道:“若當年便知道將來某日我隨意寫一張字紙便能當銀票使,我又怎麼會隨意扔了那麼多燒了那麼多?就算寫的差些,墨團塗的多了些,但當半張銀票使總沒問題吧?這般算來,你説這些年我們扔了多少張銀票走了?”

    聽着這話,桑桑忽然眼睛一亮,異常迅速跳下牀去,揮手粗暴地把寧缺扯下牀來,掀起牀板伸手進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個小盒子。

    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開,取出裏面的紙張,興奮説道:“少爺,以前你扔的很多張紙,後來都被我揀了回來,你看看這些能不能換錢?”

    寧缺微微一怔,下意識裏拿起最上方的那張紙看了一眼,發現竟是卓爾死的那夜自己臨摹的喪亂帖,震驚問道:“這帖我早已經扔了,你什麼時候又揀了回來?”

    桑桑微笑不語。

    寧缺震驚無語,過了很長時間才醒過神來,伸出雙手捧着桑桑微黑的小臉,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活下去啊?”

    正在這時,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

    寧缺收回雙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説道:“離天亮還久吧?”

    “是啊,少爺。”桑桑好奇問道:“怎麼了?”

    寧缺正色説道:“這時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面片湯。”

    桑桑疑嶄不解問道:“聽説皇宮裏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盤菜,難道少爺你沒有吃飽?”

    寧缺嘲諷一笑,説道:“那些沒見識的人,以為皇宮是什麼地方?御宴上各色佳餚清雅味美,但講究的是精緻,哪裏能山海一般搬上來?少爺我現在也是吃過御宴的人了,日後你不要在外面説這種話,免得被人聽見後恥笑我們眼界不寬。”

    桑桑嗯了一聲,繼續平靜追問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爺你到底有沒有吃飽?”

    寧缺臉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後老實説道:“確實沒吃飽。”

    桑桑微笑説道:“我去煮麪。”

    (你們不可能給我煮麪,給我點推薦票和月票好不好?今天説堵着了堵着了,還是寫了八千字咧,最近我勤奮老實的連天都憤怒了,另外沒力氣修改了,先糙着吧,明天我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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