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淡然應道!”既在紅塵!中,如行能不被紅塵氣,息所憂?”
黃楊僧人緩緩抬起頭來望向他,忽然開口説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陛下既然在宮中,你為何不在宮中?”
“規矩乃死物,人不能被死物所拘。陛下大部分時日都在宮裏,難道我就要天天被拘在宮中?你可以日日躲在萬雁塔內修經,我這個昊天道南mén之主,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更何況長安城內誰能對陛下不利?””
昊天道南mén……”黃楊僧人輕聲重複了一遍,臉上泛起一絲説不清意味的笑容,輕聲感慨説道:”我大唐硬生生從昊天道里分了個南mén出來,真不知道每年你回西陵時,怎樣才能抵擋住那些大神官們眼眸裏噴出的怒火。
李青山傲然説道:“閉了雙眼,坐在神殿之上,不去看那些師叔師伯的老臉,聾了雙耳,站在沒有桃樹的概山裏,不去聽深山莊嚴鐘聲。”
“南mén每年該繳的銀子一分不少,他們還想怎樣?難不成還真能把我定成叛教逆賊誅殺?那西陵上那些老道們們必須得先滅了我大唐帝國。
黃楊僧人笑了笑,沒有再説什麼。
昊天道南mén是大唐帝國與西陵神殿之間平衡的產物,實際上代表着大唐帝國在世俗宗教戰爭中獲得的最大勝利,存在世間每多一日,西陵那些道家高人們臉上便要難堪一日,他修行的是佛mén本領,對這種事情實在不適合發表太多看法。
“昨夜朱雀醒了。”
李青山把談話拉回最先前的話題,冷冷看着黃楊和尚説道:“不論願不願意自擾,已經驚擾了很多人,我身為大唐國師不可能面對朝廷的疑問卻給不出答秦。”
黃楊和尚看着身前案上的佛經,看着經書上那些用硃砂心血潤成的鮮紅墨跡,沉默片刻後應道:”所以你來尋我找答案?””
朱雀醒之前,南城府名劍師被人砍掉了腦袋。”
塔間bi仄,李青山繞過小木桌,兩步便走到了塔邊,目光穿透極小的琉璃窗向塔外望去,越過層林暑意,落在濕氣蒸騰的南城裏。
“死的劍師曾經是軍部的文書鑑定師。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師承西陵……手劍訣來自我昊天道mén。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我沒有替西陵師叔伯們向帝國興師問罪的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劍師死之前馭劍破了兇手外衣,但那兇手卻沒有流血。”
聽着這話,黃楊僧人若有所思,緩緩應道:”武道巔峯的強者?”
李青山轉過頭來,納袖於身後,靜靜看着僧人説道:”帝國的武道強者都不可能出手,南晉大河燕國等地的武道強者都在朝廷的監視之中,所以這種可能xing極小,所以我懷疑是不是月輪國那些苦修和尚潛進來發瘋。”
“所以你來問我。”黃楊僧人微笑着重複了一遍先前説過的話。
“世間傳説,你曾去過荒原上那處不可知之地,我知道這並不是傳説,而是真事。既然如此,關於月輪國那些苦修僧人的事情,我當然要來問你。”
“我是大唐平州府人。”黃楊僧人斂了笑容,靜靜回答道:”而且我並不相信月輪國的僧侶們會無緣無故冒險潛入長安城殺人。””
那你怎麼解釋兇徒衣上無血之事?”李青山看着他的雙眼問道。
黃楊僧人眼眸寧和,緩聲回答道:”朱雀因怒偶醒,凝天地之息為無名之火,其火足以焚化萬物,更何況只是一些粘稠血漬?説不定那兇徒已然成為灰燼。”
這位大唐御弟,佛法jing進的僧人果然了得,竟是輕描淡寫間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這並不能完全解釋所有的問題。
李青山蹙眉問道:“縱使你我全力施為大概也只能令那繪像懶懶睜開眼睛看上一眼,能信朱雀甦醒動怒的人這世間有幾個?若真是那些傳説中的前輩,他為什麼要來長安城殺人?他為什麼要冒險引動朱雀的怒火?為何沒有任何徵兆?”
黃楊僧人微笑道:”還是那句話,前代聖人留下的神物,動靜之間自有真義,哪裏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體悟?那位可能來過長安城的前輩若真的已經超脱知命境界,身具天啓之能或無距之念,那他的目的也不是你我所能猜想。”
聖人,神物,天啓,無距,這些詞彙回dàng在萬雁塔塔頂bi仄的空間裏,縱使是大唐國師和jing妙佛子,面對這些超凡脱俗的存在也不禁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天君十三年……真的不大平靜。”
李青山輕輕嘆息一聲,轉身望與玻璃窗外被拘成數個手掌大小的天空,天空中那些飄着的白雲上那些聒噪的鳥兒,悠然説道:”沒有什麼大事,但總有些令人心神不寧的小事,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起一卦。””
佛mén弟子修禪不修命。”黃楊僧人看着他的後背,平靜説道:”我從來不相信韓卦卜這種事情,請您不要忘記,當年欽天監觀星最後惹出了多大的風波,如今看來,那句夜幕遮星,國將不寧的品鑑實屬荒唐無稽。”
李青山負看觀雲,淡然説道:”流雲有心,星移有意,任何當下看着荒唐無稽的命運推斷,當命運走到下一個關口時,人們最終會發現,不是推斷荒唐無稽,而是命運這種事情,本來就很容易變得荒唐無稽。””
就算國師大人你所言不差,但不要忘記,當年來自西陵的神官授你道法時做過的點評,縱使你有窺天之能,卻要拿壽命做代價。欽天監觀星口鑑惹出無數風波之時,皇后娘娘為求自清,苦苦哀求你算上一卦,你都不肯答應,難道今天你卻要為心頭微cháo,為莫名感應而自折壽數?””
天機不可測,我李青山還想多看幾年大唐繁華,如何苦心自折壽數。”李青山緩緩蹙起雙眉,看着塔下寺外熱鬧攤販頂着暑意呦喝,説道:“但拼着大病一場,我也想看看究竟這方棋枰之上,究竟落下了怎樣的變數。”
黃楊僧人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不再試目阻止對方,將桌上佛經筆墨移開,自匣中取出黑白棋子與一方棋枰,放在書案之上。
李青山轉過身來,走到桌秦旁,沒有做出任何繁複玄妙的施法動作,只是輕拂道袖,抓起兩把黑白棋子極隨意地扔到棋枰之上。
數十枚啞光棋子在木製棋枰上撞擊滾動旋轉,發出清脆的聲音,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平靜下來,依遁着命運的旨意,沉默地落在自己的方位不再移動。
李青山和黃楊僧人的目光同時落到棋盤上一枚烏黑棋子上,這枚棋子不欺直線,不控天元,不拘方格,就那般斜斜落在某處,隨意而怪異。
棋秤上的縱橫線如同人間行陌大道,棋子有若旅人馬車,在路口停留,傾蓋相問,或者如故,或者成敵,或者倒兩碗茶飲後不再相見,平靜如常,紛爭如常。
只有一輛馬車橫亙在一條通天大道的正中央,不向前進,不向後退,不與路旁同行旅人家喧,也沒有衝撞破開一切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堵在那裏。
就是這一堵,頓時堵的縱橫相jiāo的阡陌大道上一片異樣,南歸的人無法南歸,西去的人無法西去,想要拔刀互見的世敵隔着它無法相見,想要相親相愛的恃侶隔着它無法擁抱,平靜變得生澀,紛爭變得混luàn。
“這就是枰上的變數嗎?”
看着那枚烏黑的棋子,看着縱橫陌道間那輛沉默的馬車,大唐國師李青山表恃依然平靜,臉sè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像是在這剎那時光裏患了一場重病。
萬雁塔頂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這沉默不知維繫了多長時間,終於被李青山沙啞而疲憊的聲音打破,聲音空泛聽不出悲喜恃緒。”
這個變持……要死了。”
黃楊僧人聞聽此言微微一怔,看着那枚黑sè棋子緩緩合什,面露慈悲。
就在這時,李青山眉梢挑起,眼瞳裏異sè閃過,説道:”不對,又有變數。”
黑夜來臨,暑意未退,窗外蟬鳴依舊,書院舊二層樓內一片安靜,東窗畔那位清秀纖小的nv教授不知何時已經離開,西窗下那個重傷將死的少年依然依牆箕坐,他臉sè蒼白雙眼緊閉,似乎下一刻就將陷入永久的黑甜夢鄉。
不遠處有排靠着牆的書架,書架側面上的繁複紋飾微微一亮,然後悄無聲息滑開,片刻後,一個穿着書院夏袍的胖子少年氣喘吁吁地擠了過來。
就在準備艱難蹲下身軀,去書架下方chou出那本《吳贍煬論浩然劍》時,胖子少年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青稚白嫩的面容上浮現起一絲狐疑之sè,轉身望去。
看着不遠處牆邊那個一動不動彷彿睡着了般的少年,他緊蹙的眉máo漸漸舒展開來,啪嗒着厚嘴唇兒感嘆道:”書院什麼時候又來了個比寧缺更拼命的傢伙?”
(終於比前兩天早些了,多二章爭取兩點之前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