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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魚躍此時海(上)

    微有細粒感的整幅宣州芽紙之上,墨跡淋漓不羈,寫着五個字:“魚躍此時海。”

    看整幅墨卷構書框架,紙上本應該還有下面一句,但不知為何,書者寫了這五個字便倦然輟筆,海字的最後一鈎中段掛白,隱隱透着絲不甘之意。

    這五個墨字構體嚴謹氣度隱現,若是普通人寫出來算是不錯,可在寧缺看來,卻不覺得有任何可觀之處,尤其是他剛剛飽覽了一番前賢真跡,自然更覺着魚躍此時海這五字實在是相當糟糕,縱使猜到這字是皇帝陛下寫的,也不會改變觀感。

    想着今日入宮是藉着書家名頭,寧缺心頭微微一動,暗想若日後自己這手字入了皇帝老爺子法眼,就此一路青雲直上,做個不受人待見卻極風光的弄臣倒也不錯。

    正這般想着,忽然聽到御書房後方遠遠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那聲音渾厚有力而又顯得格外暴躁,只是由於距離太遠,只能聽清楚那位罵人者最憤怒時的幾個字。

    “白痴!……白痴!……一羣白痴!”

    白痴二字被那人罵的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渾厚若戰鼓,清脆若擊磐。

    寧缺怔怔站在御書房內,聽着這彷彿從天外傳來的白痴二字,漸漸不由聽痴了,心中大感親切,暗想不知道是哪位總管大人,罵起白痴來居然頗有自己幾分風騷。

    大唐皇宮是何等樣莊嚴肅穆之地,就算是權柄極重的太監總管,也不敢用這麼大的聲音罵人,更何況此時罵人白痴的聲音是從議政殿裏傳出來的。

    寧缺不清楚皇宮裏的建築分佈,當然也不知道御書房一帶向來守衞極為森嚴,而議政殿剛好距離御書房極近,所以他能聽到無數句白痴,而別人卻不見得能聽到。

    ……

    ……

    議政殿內,玉柱上纏着蟠龍,金簾上繡着天女散花,御榻左手坐着位美貌宮裝婦人,約摸三十來歲,眉眼秀麗,顧盼間嫵媚而不失度,極顯温婉,略有些厚的雙唇緊緊抿着,又添了絲堅毅之色,看她頭飾鳳服,正是大唐皇后娘娘。

    御榻右側坐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眼簾微垂正在用纖細的手指分茶,清麗容顏配着這副靜謐神情,顯得極為大氣雍容,在草原上奔跑曬出來的微黑臉頰,如今不過數十日便回覆了白皙,正是大唐四公主李漁。

    在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中間,御榻上坐着位中年男子,黑髮很隨意地束在腦後,身上穿着件極寬大的袍子,聲音温和有力而不容質疑,偶爾説到那兩個字時,音調便會像浮雲襲山般猛地跳起,雷霆響徹殿宇。

    在御榻之前的地面上,跪着十幾位官員,他們深深埋着頭,身體微微顫抖,顯得格外慚愧恐懼,而有資格坐着的親王殿下和兩位老臣臉色也極為難看。

    大唐向來不重世俗規矩,即便是君臣之間的日常議事交往,臣子往往也不用跪拜叩首,只需要長揖行禮,尤其是到了這一代以寬仁著稱的皇帝陛下,平日議政殿里君臣相逢,陛下甚至會連長揖之禮都揮手免了。

    然而今日寬仁君王驟然暴發雷霆之怒,大唐羣臣終於重新認識到,陛下平日不要自己跪那是因為他不樂意,當他不樂時,議政殿便變得可怕起來了。

    御榻上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唐皇帝——昊天世界裏世俗權力最大的那個人。他望着身前跪倒在冰冷金磚上的大臣們,平靜裏透着一絲嘲弄的目光緩緩拂過眾人的臉——中都督,上都護,懷化大將,這都是軍部的大佬,尚書右丞,中司侍郎,户部的老少爺們,京兆尹,黃門侍郎,長安城的兩座雕像,還有坐在椅中的親弟弟,還有那些老的不成人形的傢伙,究竟對這件事情知曉多少?

    “一個幫派,能夠拿河運生意,能夠移糧解庫,憑什麼?你們都是朝中大員,府中管事一句話,便不知有多少人顫慄驚心,憑什麼朝小樹就敢不聽你們的話?你們真的是一羣白痴嗎?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原因?”

    大唐皇帝陛下像看着一羣混帳子孫般看着自己的大臣,右手撫着有些隱隱生痛的後腦勺,因為憤怒和失望甚至產生了想要失聲大笑的衝動。他瞪着眾人,用力地拍打着扶案,斥道:“你們想看這個長安第一幫派的後台究竟是誰的,現在你們知道了,知道是朕的,有沒有覺得自己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白痴!”

    “魚龍幫!魚龍幫!你們都是飽讀詩書之輩,慣見風雨之吏,居然就沒一個人想到過魚龍潛服這四個字?若不是朕的意思,這長安城誰敢用這個名字當幫名?朕對你們很失望,不是失望於你們無視律法欺壓百姓,而是失望於你們愚蠢!白痴!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這麼多年都沒有看明白,你們不是白痴誰是!”

    長安城裏春雨夜亂鬥,最後確實成功地逼出了朝小樹的底牌,然而這張底牌一現,頓時風雨消失於無蹤,因為這張底牌實在是太過強大,強大到只需要一句話,便可以將所有人定義為白痴,然後開始秋後算帳。

    跪在殿上的大臣們委屈難過不知如何言語,默默想着這多年來,誰也沒發現魚龍幫和宮裏有任何瓜葛,再説您是貴不可言的真龍天子,魚龍幫只是長安**溝裏的小鯽魚兒,地位相差千里萬里,完全不是一個世界裏的存在,誰會想到這之間竟然有聯繫?

    這就像是縣衙裏的師爺去為難後廚一個小幫工,結果鬧到最後,師爺們居然發現這個幫工是户部尚書罩着的!可問題在於,有户部尚書罩着的傢伙,又怎麼可能在縣衙後廚裏當個小幫工!

    如果朝小樹是當年陛下您在民間遇着的舊識,二者有情份,那他怎麼會這些年一直在江湖這條臭水溝裏泡着?只要您一句話,帝國哪裏找不到個四五品的官缺給他?這哪裏是王爺大臣們白痴,這純粹是陛下您把我們都當成白痴在玩啊。

    跪在冰冷金磚上的、不安坐在椅中的,大唐權貴大臣們俱自滿腹牢騷,但卻沒有人敢在此時跳出來與龍椅上那位爭執兩句。

    對於這些帝國的大人物來説,爭取或者説收服春風亭老朝只是一件小事情,結果卻碰到了天下最大的一座山,心裏清楚必然會倒黴,而更關鍵的是,他們的下屬副手負責具體操辦這些事宜,在其中動用了朝廷甚至是軍方的力量,這已然觸碰到了陛下的底線。

    此事該如何了局?

    (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三更了,這是真事兒……這也真是一個夢,一個字存稿都沒有了,這時候出去跑事兒,晚上回來拼命把明天地寫出來,如果糙的話,我回家後會馬上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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