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陳平安剛練完了天地樁,睡眼惺忪的裴錢就在外邊敲門,過去開門,陳平安見到一個神色萎靡的黑炭丫頭,看來昨晚崔東山那番好心提醒,把裴錢嚇得不輕,陳平安便讓她在自己屋子補個覺,裴錢如獲大赦,倒頭就睡,幫裴錢捂好被子,陳平安坐在桌旁翻看青虎宮地仙陸雍贈送的那本煉丹書,雖是闡述煉丹一途,可畢竟是元嬰修士的獨門秘籍,對於大道多有精妙心得,陳平安每次靜下心來研讀,皆有收穫,當得起“開卷有益”四字。
客棧簡陋,一日兩三餐,都需要下榻行旅客人自己出門解決,從掌櫃到夥計,都是氣性大的,陳平安一行人入住之時,就看到客棧跟一夥行腳商賈罵罵咧咧,互相嫌棄,不過陳平安這邊有崔東山、盧白象和隋右邊三人鎮場子,客棧看菜下碟,相對要熱絡許多,主動推薦了幾樣當地美食。
陳平安帶着補完回籠覺的裴錢一起出門,吃過早飯,還帶了一份,他沒有返回屋子,在客棧門口,交待裴錢將吃食捎給崔東山他們之外,還要她告知他們要在縣城逗留兩天,他要一個人走走逛逛,裴錢自然樂得歇腳休息兩天,不用趕路,就意味着不用枯燥乏味的六步走樁,美得很。
在陳平安獨自逛蕩縣城的時候,崔東山與畫卷四人領了裴錢帶回的早點,碰頭進餐,崔東山一臉感激,説這是先生在幫着學生查漏補缺,用心良苦,這般為學生着想的先生,上哪兒找去。裴錢不敢頂嘴,只敢腹誹,什麼查漏補缺,明擺着是對你做事不放心好不好。
吃過了早點,崔東山心情大好,對裴錢笑道:“會不會五子連珠棋?咱們小賭怡情,輸贏一把,就一顆銅錢,如何?”
裴錢下過五子連珠棋,是盧白象教她的小把戲,規矩簡單,裴錢經常拉着魏羨,借用盧白象的棋墩棋子,在棋盤上殺得昏天暗地,兩人有來有回,比起盧白象和隋右邊對弈時的沉悶無趣,裴錢和魏羨就下得很熱鬧了,落子時一個比一個劈啪作響,氣勢十足,恨不得在棋盤上砸出個窟窿來,看得盧白象後悔不已。
跟魏羨這個臭棋簍子對弈,裴錢贏多輸少,一佔上風就喜歡得意忘形,一落下風就要悔棋,所幸魏羨不太計較勝負和棋品。
這會兒聽崔東山説要賭棋,裴錢使勁搖頭,她又不傻,哪怕崔東山説要跟盧白象學下棋,可五子連珠棋這種沒有門檻可言的旁門小道,裴錢還真沒有信心能贏錢,畢竟像老魏這麼榆木疙瘩的笨蛋,世間少有。
崔東山笑呵呵道:“咱倆下棋,你我作為先生的弟子門生,當然不能傷了半點和氣,誰輸誰贏錢!”
裴錢眼睛一亮,輸一盤棋還能贏一文錢,天底下竟有這等美事?
於是在裴錢屋子,盧白象拿來了棋具,崔東山跟裴錢這對暫時沒有分清楚輩分的同門,下起了有糟蹋棋盤嫌疑的五子連珠棋。
畫卷四人心有靈犀地一旁觀棋。
裴錢胡亂落子,先後兩顆棋子之間,隔着十萬八千里遠。崔東山下得同樣沒有章法,有些時候跟在裴錢棋子的屁股後頭,有些時候則東南西北各一顆,玩起了一些圍棋的粗淺入門定式,看上去是裴錢輸面更大,只是當棋盤空地越來越狹窄的時候,裴錢就既心疼又驚訝地發現,自己越來越容易五子連珠,等到棋盤滿是犬牙交錯的黑白棋子後,裴錢竟然贏了,無論她如何落子,都是五子連珠的壯烈局面。
就這樣憋屈窩囊地輸掉了一文錢,裴錢悔青了腸子,恨不得把棋盤吃進肚子,悔棋悔棋。只是瞥了眼對面蹺二郎腿嗑瓜子的崔東山,她沒敢耍賴。
崔東山斜眼看着棋局,惋惜道:“棋輸一着,棋輸一着,看來我賭運比你略好些。不然咱們再下?如果嫌棄一副棋盤,無法讓你裴錢棋力盡顯,咱們可以再加一二三隻棋盤,但是每加一副棋,賭注就得加一顆銅錢,我呢,只要贏了棋,就立馬掏腰包給你錢,但是你裴錢可以隨便加棋盤,直到輸了贏錢為止,還算公道吧?”
裴錢猶豫道:“可是桌面擱不下兩副棋盤啊。”
崔東山指了指地面,“咱們在地上下棋,怕什麼,棋盤多了,下到屋外廊道都可以,對吧?反正棋盤越多,你贏錢越多。我知道你記性好,我也湊合,咱們讓盧白象或是隋右邊,去跟客棧借兩塊木炭,到時候我用炭筆畫棋盤,咱們就不用棋子了,如果誰記錯了,也算輸。”
裴錢轉頭,看了眼老魏,魏羨大概是覺得這種求輸的下法,太腦子進水,直接走了,朱斂更是翻着白眼離開屋子。
倒是兩個曾是藕花福地國手的棋道高手,盧白象果真去借了木炭返回,隋右邊神色漠然站在一旁,他們兩人反而耐着性子留在了屋子,陪着蹲地上那師出同門的一大一小瞎鬧。
裴錢的記性之好,陳平安和畫卷四人早就心裏有數,可謂出類拔萃,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無論是陳平安,還是棋力卓絕、覆盤熟稔的盧白象,都自愧不如。
所以用完了兩盒棋子後,裴錢和崔東山除了比拼誰更不要臉外,更在比拼記性。
地上已經用炭筆畫了另外兩副棋盤,裴錢如果不多加一副,還是會贏棋,所以不得已又讓崔東山再畫一副。
盧白象默默離開屋子,隋右邊緊隨其後。
廊道中,隋右邊問道:“看得出深淺嗎?”
盧白象搖頭道:“五子連珠棋太過簡單,再畫十副棋盤,裴錢還是試不出此人的棋力強弱。”
隋右邊問道:“如果你不再藏掖,選擇傾力而為,我們差距有多大?”
盧白象笑道:“説實話,你應該沒辦法讓我下出手筋棋。”
所謂手筋,就是棋盤上的妙着,多出自勢均力敵、廝殺激烈的棋盤局勢,治孤,屠大龍,容易出現這類神仙手。
盧白象的言下之意,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好似磚瓦匠那般一路“鋪棋”,四平八穩,就可以穩贏隋右邊。
隋右邊沒有什麼感受羞辱的惱怒,棋盤上的棋力高低,真真切切就擺在那邊,這一路行來,經常與盧白象對弈,隋右邊不是推枰,便是投子,世間圍棋國手,幾乎都不會説“我輸了”三字,可推枰投子便是兩種無聲的認輸。隋右邊雖然勝負心極重,可手談一事,本就被她視為閒餘小道,輸贏不會影響遠遠大於棋術的劍道,所以隋右邊還算輸得起。
而且按照朱斂偶然談及的“後世棋壇”,藕花福地各國棋待詔和頂尖國手,對於早年魔教開山鼻祖的盧白象棋力,推崇備至,可能選出最強手,各朝各代各個流派的棋道高手,還會有些分歧,可如果從藕花福地歷史上選出前三甲,盧白象必然有一席之地。足可見盧白象在棋盤上聲譽之高。
其餘兩人,一位是被稱為千古棋聖的王繼元,一位是事後被證實為謫仙人的“黃?”,也是松籟國湖山派的中興之祖,是俞真意的師祖,正是此人憑藉宗門巨大聲望和自身無敵於世的棋力,廢除了座子制,使得藕花福地的棋壇出現了一道分水嶺,從此分為古棋派和新棋派,王繼元小了黃?六十歲,黃?在古稀之年就不知所蹤,故而兩人不曾有機會手談一局,關於不同時代的三人棋術孰高孰低,後世弈林宗師們吵得不可開交,盧白象無疑是古棋派的巔峯,王繼元則是新棋派的頂點,更是各種定式、飛刀集大成者,所以既有人堅信王繼元如果有機會對上盧白象,絕對能夠讓二子,盧白象根本就沒資格與千古棋聖王繼元平起平坐,但是精研古棋譜的棋壇高手,則揚言只要讓盧白象熟悉新棋派三兩個月,再去與王繼元對弈,無非是多出個納頭便拜的棋聖弟子而已,總之眾説紛紜,由於之後再無與三人棋力大致相當的國手出現,更沒有誰給出足夠服眾的公允評價,所以關於三人棋力高低,註定成了一樁沒有結果的懸案。
隋右邊突然説道:“別輸給那人。”
盧白象微微笑道:“拭目以待吧。”
而裴錢屋內,崔東山蹲在地上嗑着瓜子,裴錢皺着臉,泫然欲泣。
她即將輸掉六顆銅錢了。
崔東山安慰道:“炭筆還足夠,勝負未定,再畫一副便是,賭大贏大。”
裴錢抬起手臂抹了把眼眶,從袖子裏掏出桂姨贈送那隻當做錢袋子的香囊,從裏頭摸出七顆銅錢,這些可都是她的血汗錢,她攥緊銅錢,猶猶豫豫站起身,輕輕放在桌上,可憐兮兮望着姓崔的傢伙,希冀着他拿出神仙風範,揚長而去,不曾想崔東山笑嘻嘻走到桌邊,伸手一抹,銅錢就沒影了,崔東山這才往屋門口走去,轉過不忘笑着提醒道:“記得把棋具還給盧白象,還有將地上的痕跡擦掉,不然給陳平安知道了咱們賭錢,會罵我狗血淋頭,再讓你抄書抄到斷了胳膊,至於錢嘛,願賭服輸,陳平安可不會幫你討要回去。”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大搖大擺離去,“今兒真是個好日子,掙了錢出門買糖葫蘆去嘍。”
裴錢站在桌旁,哭慘了。
崔東山突然倒退而走,身體後仰,探出一顆腦袋,笑道:“裴錢,我不是要跟盧白象學下棋嘛,就打算討個好兆頭,你接下來每喊我一聲棋仙,我送你一文錢。”
裴錢眼睛一亮,一溜煙跑出門檻,屁顛屁顛跟在崔東山後頭,殷勤喊起了棋仙。
不到一個時辰,除了將棋具交還給盧白象,一遍遍喊着棋仙,裴錢已經啞了嗓子,兩人回到她屋子,裴錢咿咿呀呀,她説不出一個字來,她便笑臉燦爛地伸手討要,見崔東山沒反應,她趕緊在桌上寫了一個數目。
崔東山微笑道:“騙你玩呢。你真信啊?”
裴錢崩潰了,又説不出話來,只能張牙舞爪。
崔東山眯起眼,伸手戳向裴錢那雙眼眸,“再叨叨,你不但暫時成為一個小啞巴,還會變成瞎子。陳平安再生氣,也不能打死我這個學生吧,可你就慘了,成了個小瞎子,這輩子還有啥盼頭,是不是這個理?”
崔東山站起身,假裝瞎子伸手亂摸一通。
裴錢黑着臉,抿起嘴唇,又不敢抄起行山杖打死這個王八蛋,她越想越絕望,神色呆滯,一屁股坐在牀沿上,心如死灰,淚如雨下。
崔東山突然從袖子裏掏出一顆銀錠模樣的東西,輕輕拋給裴錢,“看你識趣,借你玩幾天,如果我學棋順利,説不定心情一好,就送你了。不過我跟盧白象下棋的時候,記得先還我啊。”
裴錢雙手捧着沉甸甸的銀錠,驀然破涕為笑。
崔東山再次離開。
裴錢將那顆大銀錠放在桌上,橫看豎看左看右看,百看不厭,正琢磨着怎麼將這顆銀錠變着法子留在手上,她突然瞪大眼睛,只見“銀錠”竟然開始蠕蠕而動,然後變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螞蚱,往窗口那邊蹦跳而走,一下子就沒了蹤跡,裴錢回神後,立即爬上窗口,一跳而下,開始在後院苦苦尋覓“銀錠”,足足找了半個時辰的雜草叢、牆根、石頭縫隙,最後還開始用手挖地,到頭來,仍是沒能揪出那隻變成“蟲子”的銀錠,精疲力盡的裴錢呆呆坐在泥地裏,這回是連哭的氣力都沒了。
等到陳平安從文廟那邊逛了返回客棧,就看到裴錢一個黯然神傷的消瘦背影,喊了幾聲她都沒反應。
陳平安只得從窗台那邊跳出去,裴錢僵硬轉頭,瞧見了陳平安後,耷拉着腦袋,雙手死死攥住衣角。
陳平安嘆了口氣,返回屋子,直接去找了崔東山,很快就站在窗口,對裴錢喊道:“七顆銅錢,你有本事就自己贏回來,贏不回來就認輸,不過崔東山這顆名叫‘蟲銀’的銀錠,你可以拿着玩,他什麼時候説要收回去,你還是得照做。”
裴錢雖然還是傷心傷肺,可仍是麻溜兒站起身,爬上窗台,跳在地上,捧起雙手,小心翼翼接過那隻恢復銀錠模樣的“蟲銀”。
陳平安一把扯過裴錢耳朵,將她拎到桌旁,“出息了啊,都會跟人賭博了?”
裴錢戰戰兢兢坐在桌旁,雙手死死捂住蟲銀。
陳平安問道:“這麼喜歡賭錢,那我就把竹箱裏頭的多寶盒拿給你,反正你現在家底挺豐厚,你跟崔東山還可以賭很多次,是我幫你去拿,還是你自個兒去?”
裴錢神色慌張,使勁搖頭。
陳平安一拍桌子,“去拿多寶盒,以後自己揹着!”
裴錢狠狠轉過頭,板着臉,既不哭也不求饒,不看陳平安也不聽他説話。
陳平安氣得不行。
裴錢一咬牙,將手中那顆銀錠猛然丟出窗外。
陳平安站起身,去隔壁屋子打開竹箱,將多寶盒翻出來,回到裴錢屋子,丟在桌上就離開。
不曾想片刻之後,陳平安剛在屋內喝了口藥酒,裴錢就捧着多寶盒飛奔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多寶盒塞進竹箱,然後跑了。
陳平安又拿出多寶盒,走去隔壁,不料裴錢已經將屋門栓死。
陳平安一陣火大,恨不得一腳踹開屋門,再把這個傢伙和多寶盒一起丟到客棧外邊。
陳平安在門外站了片刻。
門裏邊,栓了門的裴錢,則用後背死死抵住屋門,抬起兩條纖細胳膊,用手背遮住黑炭似的小臉。
客棧屋頂上,那個罪魁禍首的白衣少年仰面而躺,腦袋枕在手臂上,似笑非笑。
盧白象在屋內潛心打譜。
是在浩然天下極負盛名的《彩雲譜》,彩雲十局,以此衍生演化而出的各類棋譜,有人專門“手割”彩雲局,有人只深究彩雲十局的精妙死活,據説此譜,不知養活了多少跑江湖的野棋高手。
只論下棋,盧白象在藕花福地已無敵手,初到浩然天下,對於棋道一事,自視甚高,只是當他無意間拿到這本《彩雲譜》後,才知道何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越是鑽研,越體會到對局雙方的棋力幽深,且不提那位“奉饒天下棋先”的白帝城城主,只説有資格與這位魔道巨擘對弈於彩雲間的高人,雖然輸得極多,可是不看白帝城的每一次“後手”,單獨拿出這位高人的佈局,步步精彩,簡直要教後世所有打譜之人只覺得一陣陣風雷聲,透出紙張,撲面而來,讓人窒息。
以至於盧白象又辛苦搜尋、收集了這位高人的大部分對弈棋局,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此人棋術,堪稱“無瑕近道”,浩然天下的棋道宗師,大多對此人的評價極高,大致有三點,一是以有損局部形勢、謀取大局的眼光,打破了金角銀邊草肚皮的既有定論,二是此人行棋雖然偶有鋒芒畢露、殺伐血腥的路數,可總體上此人當得起“氣韻沖淡,盡精微致高遠”的讚語,三是此人開創了大雪崩內拐式、天下第一小尖在內的諸多奇妙想法,雖然之後百年,多已被棋道高人一一破解,或是直接在彩雲十局當中,初次面世,就被白帝城城主看透,可是通過彩雲譜的所有觀棋之人,不得不震撼、驚豔此人的奇思妙想,給人感覺,就像是此人與當世所有棋手,完全不是在下同一種棋。
之所以輸給白帝城城主,盧白象只能説是此人生不逢時,恰好遇上了這麼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怪物,源於後者“已然得大道”。
盧白象翻覆研究這本《彩雲譜》,思來想去,大概只能用“無錯手,無昏招”,來形容這位聲名狼藉的儒家高人。
盧白象曾經對陳平安笑言,這輩子最大的希望是能夠去遊歷白帝城,可盧白象內心深處,最想對弈之人,不是白帝城城主,而是這個昔年文聖首徒的“崔??”,崔大先生。
盧白象放下棋譜,嘆息一聲。
白帝城應該能去成,早晚而已,可是能否與崔??手談十局,就相當希望渺茫了。
雖然崔??如今正是陳平安家鄉所在大驪王朝的國師,可是以棋觀人,就大致看得出此人心氣極高,他盧白象即便見得着他崔??的面,也極難如願手談。
因為盧白象自知棋力還不夠。
只是後世因人毀棋,尤其是桐葉洲和寶瓶洲,對於這位崔大先生的棋力評價,刻意拉低了許多。
盧白象對此人留給後人的三句豪言壯語,心神往之。
“先手怎麼下都沒有關係。”
“官子局就是打掃戰場,誰要説官子無敵之類的言語,貽笑大方罷了。”
“黑棋學那馬擂,白棋學我崔??,讓子棋學白帝城城主,學馬擂者,可學七八分,學崔??之人,可學五六分,學白帝城城主,學了也白學。”
盧白象深呼吸一口氣,瞥了眼桌上的棋盤,就要起身去找那崔東山,估計三局兩勝制,就可以試出此人的斤兩。
當盧白象走出屋子,發現魏羨神色古怪地走回屋子。
盧白象拐過廊道去稍遠一些的那間屋子敲門,魏羨站在岔口上,問道:“找崔東山?”
盧白象點點頭。
魏羨擺手道:“不用去了,這傢伙也跟朱斂打了個賭注,這會兒已經離開了縣城,隋右邊跟着去了。”
盧白象疑惑道:“賭什麼?”
魏羨説道:“崔東山説要跟朱斂過過招,只要朱斂贏了,他就拿出一件咫尺物送朱斂,如果朱斂輸了,以後每天給他崔東山做頓宵夜。”
盧白象笑道:“朱斂竟然答應?”
魏羨猶豫了一下,撓撓頭,“朱斂起先當然沒答應,畢竟裴錢給坑得那麼慘,朱斂也怕步後塵,可是崔東山説他可以站着不動。朱斂仍是不點頭,那傢伙又説他手腳都不動。朱斂便問他是不是地仙劍修,崔東山説自己絕對不是劍修。於是朱斂就答應了。隋右邊跟着去看熱鬧。”
只過了半個時辰,崔東山就嬉皮笑臉返回客棧,身後跟着臉色古怪的隋右邊,當然還有灰頭土臉的朱斂。
朱斂徑直去了自己屋子,砰然關門。
在屋內靜坐的盧白象沒有多問,隋右邊走入屋內,相對而坐,對盧白象説道:“崔東山説他很快就過來跟你學棋。”
盧白象笑問道:“朱斂怎麼輸的?他不是前不久才偷偷摸摸躋身了八境武夫嗎?”
隋右邊無奈道:“那傢伙的確紋絲不動,只是此人……身上法寶有點多,從頭到尾,朱斂就沒能近身十丈之內,就跟遛狗似的。便是我對上此人,同樣比朱斂好不到哪裏去。”
盧白象給隋右邊倒了一杯茶,隋右邊卻沒有飲茶,搖頭道:“你們下棋,我就不看了。”
盧白象笑問道:“怎麼,覺得我勝算不大?”
隋右邊站起身,“我沒覺得此人棋術有多高,只是相信一件事,只要他跟人賭,似乎就不太會輸。”
最讓朱斂心寒之事,是此人站在原地,駕馭“層出不窮,琳琅滿目”的一件件法寶,打得朱斂抬不起頭不説,還會給朱斂搖旗吶喊,然後滿臉遺憾,説你朱斂這種螻蟻跟在我家先生身邊,當真就只有下廚做飯的份了。
而讓隋右邊差點出劍的事情,則是那傢伙説過了朱斂,又以眼角餘光斜眼她,説你略好一些,畢竟長得還算養眼嘛,我家先生説不定每晚睡覺都是面朝右邊的。
盧白象陷入沉思,在隋右邊離開後,習慣性翻閲那部《彩雲譜》。
沒過多久,那個白衣少年吊兒郎當地登門,一路嗑瓜子過來的,進了門後,還沒坐下,瞅見了盧白象剛剛放在手邊的棋譜,愣愣道:“你就看這玩意兒,學死活、棋筋、定式和棋理?”
盧白象反問道:“有何不妥?”
崔東山哀嘆一聲,一屁股坐在盧白象對面,愁眉苦臉道:“算了,我不跟你學棋了。”
盧白象眉頭緊皺,捻起一枚棋子在指尖,問道:“這又是為何?”
崔東山一手端着從裴錢那邊騙來的瓜子,閒着的那隻手,伸出一根食指,隨意指了指盧白象,然後翹起大拇指,指向自己,“你還是跟我學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