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七星觀來説,這一天同往常有些不一樣。因為久不親自講道的長風真人決定今日公開佈道,所以七星觀裏的信徒聚集的越發多了,小商小販們也聞風而至,爭取小賺一筆。
長風道人在前觀主持講道的時候,大多數人都聚集到了前面,包括純為遊玩而來的人,而葉小天、田雌鳳等人也在喬裝打扮之後混進了前觀。人頭攢動中,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長風真人今天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狀態並不太好。他坐在台上一邊信口開河,一邊遊目四顧,想找到田雌鳳和葉小天,但底下人山人海,哪裏尋找得到,最後只好專注於講道,並且暗暗祈禱,只願這對災星早早消失,省得他繼續擔驚受怕。
長風道人這次講道的時間並不長,等他講完迴歸後觀,信眾紛紛散去的時候,葉小天和田雌鳳一行人也混在人羣中悄然離開了。
葉小天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小丫環,亦步亦趨地跟在田雌鳳身邊。而龍虎山兩大高手,一個扮成了車伕,一個扮成了隨行的老家人。
關於如何喬扮葉小天,田雌鳳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
扮成富家公子,與他喬扮夫妻離開銅仁?那他的面部五官實在不宜有太多變化,容易被人認出來。
讓他扮成老車伕,貼上白眉白鬍子,再套個白髮套的話,皮膚太細緻年輕,更是破綻。
葉小天眉目本就清秀,思來想去,只有扮成女人才更容易掩飾,扮成丫環,常常垂眉斂目的,也不虞喉節被人發現,而且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與田雌鳳共入車內。輕易不必拋頭露面。
葉小天打着車簾兒,侍候田雌鳳上了車,自己也登上了車子,又放下了車簾兒。車子不大,田雌鳳在錦褥的座位上居中而坐,兩邊留出的空間都不足以坐下一人,葉小天左右看看,道:“我坐哪兒?”
田雌鳳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廂壁,廂壁上有塊摺疊的長木板。放下來就是座位,顯然是給丫環侍婢預備的。做為下人,怎麼能和主人並肩而坐。葉小天摸了摸鼻子,道:“要趕遠路的,這樣側坐着,很容易暈車。”
田雌鳳又睨了他一眼,神色不善。自從被他掌摑****之後,田雌鳳看他的神色一直不善。葉小天繼續道:“暈車倒也沒有什麼,但若嘔吐在車內。又或不慎吐在夫人身上,那就罪莫大焉了。”
田雌鳳笑了,比起那個畏首畏尾、膽小如鼠的葉小安,她更欣賞此刻為了坐在她身邊而沒皮沒臉的這個臭男人。不管怎麼説。這都是一種進步。田雌鳳挪了挪身子,纖手輕拍身邊的位置。
葉小天一臉欣喜,趕緊道:“多謝夫人!”
葉小天走過去,規規矩矩正襟危坐了。但田雌鳳並未緊貼着一側廂壁,所以兩人的身體隨着車子的顛動依舊若有若無地有些擦碰、接觸。
田雌鳳眉若遠山,眸似秋水。近在咫尺處體香幽幽,側面一瞧更顯鼻如懸膽、膚似凝脂,就這麼擦近着坐了,實在是種很舒服的體驗。
田雌鳳居然還湊近了他的耳朵,飽滿的****輕輕貼着他的臂膀,葉小天剛剛心中一蕩,田雌鳳已低聲道:“這一次,你把事情辦砸了,讓天王損失慘重。而你自己,也身陷囹圄,如果不是本夫人不惜犧牲這麼多人手救你,你的下場如何?”
葉小天臉色一變,突然從温柔鄉里清醒過來。田雌鳳道:“天王一怒,多少豪傑都殺了。天王所倚仗者,也不是區區一個卧牛嶺,卧牛嶺於天王而言,只是錦上添花,你明白麼?”
葉小天神色凜凜:“我……明白……”
田雌鳳見他被嚇住了,又是嫵媚一笑,語氣變得温柔起來:“為了你自己,也得振作起來!你是男人,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不要總是被人牽着走,如何掌握卧牛嶺,如何建立你的勢力,如何成為一方豪傑……,這一路上,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葉小天似乎被觸動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田雌鳳,不再露出那副心猿意馬的模樣,而是沉浸到了深深的思考當中。田雌鳳滿意地坐正了身姿,靠在椅背上,輕輕合上眼睛。
葉小天暗暗地思忖着:“看來,楊應龍和田雌鳳對我的身份毫無懷疑,這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這個狐媚子一直在慫恿我的野心,我適當做些變化,也不會引她懷疑。”
……
松江池畔,一片肥沃的土地裏,此刻幾個農人正彎腰鋤着壟前的野草。
他們都戴着竹笠,穿赤膊汗衫兒,腳下穿着散腿褲,赤足。
腳底板都已磨出了硬繭,可以起到良好的保護作用,皮膚都曬得黎黑透紅,動作之間那賁起的肌肉,盡顯健康、強壯與陽光的味道。
其中一個農人抬起頭,擦了把流到腮邊的汗水,看着那茁壯成長的粟米,沉甸甸的穀穗已經壓彎了它們的腰,不禁露出喜悦、滿足的笑容。
沒錯,他就是葉小安,此時的葉小安想要冒充葉小天有些困難了,因為他被日頭曬得黑黑的。
他在松溪已經住了很久,這些日子一直待在於家的田莊裏。除了於二爺於問舟和他的兒子,幾乎沒有人知道葉小安的真實身份和姓名,他現在已經脱胎換骨,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莊稼人。
他開始喜歡那些泥土,像真正的農人一樣迷戀着土地;他喜歡看着那些種子變成翠綠的小苗,在他的侍弄下一天天成長,最終結出碩碩果實……
那種滿足的喜悦,比不上賭博時的刺激,但這種喜悦與滿足卻是長久的,讓他一整天都處於愉悦之中,而且那種喜悦是踏實的,不用擔心轉眼之間就再度墮入絕望的深淵。
這種幸福是真實的、踏實的,想到再次出現在自己的妻兒面前時,他的變化會讓家人為之喜悦。葉小安的心裏更加歡喜。
他走到地頭兒,捧起瓦罐兒喝了幾口甜甜的松江水,又回首看着那一壟壟的莊稼,忽然有了想家的感覺。
看着手上的老繭,葉小安忽然一陣心酸:“種莊稼都是如此的不易,何況打理那麼大的一份家業。小二,真是苦了你,哥以前也不是那樣的人啊,怎麼就豬油蒙了油,變得那麼混蛋?”
……
松坎城郊。楊應龍邀請欽差王士琦遊獵。
既已決定要迷惑朝廷,暫且不反,楊應龍對王士琦的態度便更加熱情。雙方一直糾結不定的幾個問題:諸如為朝廷抓捕黃元、阿羔、阿苗等大盜;以四萬兩白銀為自己贖罪;自動下野,由其長子楊朝棟以土捨身份代理土司職務;次子楊可棟到重慶府做“質子”,楊應龍都一口答應下來。
王士琦大喜,楊應龍有如此轉變,一則朝廷可以專事東方、西方,而不必即時在西南用兵,二則今日行刺無論成功與否。他的嫌疑都能變得最小了,因為朝廷在楊應龍如此表態後還決定行刺的可能太小了,這根本就是鷹黨自作主張,但楊應龍怎會知道這一點?
楊應龍游獵自然不會像天子游獵一樣。讓侍衞事先合圍,呼喊恫嚇,把野獸圈向皇帝,再由皇帝去射。那樣的遊獵完全是一種嬉戲,楊應龍一身本領,他的遊獵是真正的遊獵。而松坎地區的山林草原上野生動物也確實多的很。不需要特意的圈獸。
大隊人馬撒開了,馳騁在草原上,楊應龍收穫最多,這固然是因為他的部下不敢與他爭鋒,也是因為欽差這一方只有王士琦才配有弓箭,其他侍衞只是佩了普通刀劍,跟着四處遊走。
王士琦是個文人,雖説在學舍時也學過射藝,可那種射藝畢竟簡單,單只是上了馬那種顛簸,就讓他的箭大失準頭,根本不能與楊應龍相比。王士琦乾脆就藏拙了。
楊應龍追着一頭麋鹿,伸手從肩後抽箭,虎目炯炯。他沒有察覺到,此時這頭麋鹿逃走的方向是被宇無過等人刻意影響了的。這頭麋鹿在眾人窮追之下,本來是逃向東邊一片草地的,卻因為宇無過等人恰好提馬過去,慌不擇路地又向西逃了,直奔一片樹林。宇無過等人正在通過影響動物逃走的方向來製造機會,將楊應龍漸漸誘向陷阱。
“大人!”
趁着楊應龍急追麋鹿,宇無過提馬趕到了王士琦身邊,一聲似乎毫無意義的呼喊,但那個眼神兒遞過去,卻是提醒王士琦,他們已經佈署好了陷阱,王士琦可以裝病退場了。
但王士琦恍若未覺,雖然聽到呼喚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對他的示意視若無睹。等到楊應龍的侍衞們也追上去,王士琦才緩了緩馬,對宇無過道:“我仔細想過,不能走!”
宇無過愕然道:“這是為何?”
王士琦道:“我走了,才會引人懷疑。我在,如果他死了,沒人敢殺我。如果他沒死,我的坦然也才不會引起他的疑心。”
宇無過急道:“大人……”
王士琦一笑,道:“你呀,就算我回城,難道走得了?為國捐軀,何所懼哉,走啦!”
王士琦打馬一鞭,追着楊應龍去了,宇無過無奈,也只好縱馬追上。
麋鹿在叢林間狂奔,楊應龍風馳電掣,緊緊追趕。前方叢林就是宇無過做過手腳的地方。麋鹿也是不會鑽進灌木叢的,它也會選擇林木之間的空隙為道路逃跑,而宇無過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做了手腳。
楊應龍騎在馬上,位置要比麋鹿高出許多,宇無過對此做過精確測算。所以那細細的鋼絲緊緊繫在兩棵樹上,麋鹿經過絲毫無恙,而楊應龍則會……身首分離。
宇無過可以把麋鹿逼進樹林,卻無法決定它具體逃向哪條林間縫隙,所以他在前方几條可以通過的縫隙間全都設了機關。
為了不讓人生起疑心,王士琦飛快地追了上來。緊追而來的宇無過親眼看着那條麋鹿從他設有機關的兩棵大樹間跑過,羣鳥驚飛,緊接着楊應龍搭着箭,飛奔而去,一顆心立即激動地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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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