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俊亭睨着李秋池:“葉推官真的病了?”
李秋池一臉焦慮地道:“是啊大人,我家東翁風塵僕僕趕到銅仁,又忙着清理刑廳,勞累過度,水土不服,昨晚又拖着疲累的身子強自應酬,結果今兒一早突然病倒,實在突然得很。”
於俊亭“喔”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道:“聽説一早有人在府衙門前看到葉推官了,看來真的是突然病倒,的確突然的很。”
李秋池當場被人戳破謊言,卻面不改色,依舊煞有介事地道:“是啊是啊,病發太過突然,府中上下都慌了手腳,在下剛剛請郎中給東翁診治過了,説是服藥歇養,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才能恢復。啊,於大人,這邊請。”
兩個人各自説着鬼話,已經到了葉小天門口,於俊亭用小扇一挑門簾兒,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咳咳咳咳……”
於俊亭剛一進去,葉小天就發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身子佝僂得蝦米一般,努力憋着氣,讓臉龐泛起一片潮紅。一見於俊亭,葉小天喘息着道:“啊!於……於……咳咳咳,於大人,下官病……病體不支,不能行……行……”
“免了吧!”
於俊亭聲音清脆,就像玉盤上落了幾顆冰豆子,瀟瀟灑灑地走過去,一撩長袍後襬,在榻邊錦墩上坐了,仔細打量打量葉小天的神色,驚訝地道:“哎呀,葉大人,你真的病得不輕啊。”
葉小天道:“是啊是啊,病……病來如山……咳咳咳……倒,病……病去……”
於俊亭滿面關切地道:“葉大人,快不要説話了,我怕你一口氣上不來,馬收就得一命嗚呼。”
葉小天窒了窒。乾笑道:“不……不至於,咳咳,郎中説,下官……只要歇……歇息幾日就好。”
“果真如此?”
於俊亭歡喜起來,模樣俏媚的很:“那就好,那就好,人常説:‘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看來當真不假,這樣本官就放心了。”
葉小天被她刺得翻了翻白眼兒。於俊亭欣賞了一下葉小天吃癟的表情,神情忽地一怔,葉小天正眯着眼睛做半死不活狀,就見於俊亭伸出一指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肚往他臉上輕輕一抹。
葉小天愕然瞪大了眼睛,於俊亭看看手指肚,又看看葉小天的脖子,嘆了口氣道:“葉大人,你也太不小心了。下回記得脖子上也要抹上香灰。”
李秋池趕緊解釋道:“於大人誤會了,我們請來的那位郎中……是巫醫!”
葉小天也反應過來,道:“對對對,是巫醫。巫醫治病。大人你也是曉得的,常用些偏方,這香灰就是……咳咳咳咳……”
於俊亭目光一垂,落在葉小天的靴子上。葉小天看她目光下垂,嘴角牽起耐人尋味的微笑,心裏咯噔一下。他剛才穿着襪子下地抹香灰,雙腳先是踩在靴子上的,靴面現在是扁的,以於俊亭的精明……
葉小天可是記得,當初在於家寨的時候,於福順死時神情、眼神有所異樣,都被於俊亭發現並揣摩出了事情的原委,可見此人心思之縝密,實是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靴面被踩扁,旁人看不出什麼,她卻未必看不出。
葉小天剛想到這裏,於俊亭已猛地伸出手去,“譁”地一下掀開了葉小天的被子,就見葉小天衣裝整齊地躺在榻上,只有雙腳未着靴,於俊亭站起身來,往門口走了幾步,又一回頭,看看葉小天襪底的塵土,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
葉小天像殭屍似的直挺挺地坐了起來,他們都是聰明人,情知裝不下去了,又何必繼續做作。
於俊亭雙手背在身後,用扇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後背,端詳着“靠山擺”上擺放的一件件古董,葉小天穿好靴子,從卧室走了出來,神情坦然,絲毫沒有窘迫模樣。
於俊亭聽見腳步聲,直起腰來回頭一看,不禁暗贊:“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個人才了。”
葉小天看見於俊亭,立即苦下臉來道:“大人今日登門,想必是為了戴氏與張氏之間的那場人命官司了。莫怪下官裝病,這樁案子,苦主與被告來頭都大得很,葉某實在審不了啊。”
於俊亭笑了笑道:“我看不是你審不了,而是審理結果不論怎樣,你一定會結下一個大仇家,所以誠心迴避,是麼?”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個……也算是一個理由吧,下官初來乍到,職微言輕,張家也好,戴家也罷,得罪了哪一個,從今往後都要寸步難行了。”
於俊亭點了點頭,很理解地道:“你的苦衷,我也明白。只是,就連知府大人也有同樣的苦衷,所以這件明顯並不難審的案子,知府大人卻連問都不問,便推到了你的頭上。
於某此來,知府大人有言在先,不管是病沒病,只要還沒嚥氣,綁也要把你綁回衙門,我看,你想裝病迴避是不成的。”
葉小天聽了,苦着臉看了眼同樣像吃了一口苦瓜的李秋池,同時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來。於俊亭忽又一想,道:“不過,你在水銀山時裝傻充愣攪混水的本事哪兒去了?如今你就不能依樣畫葫蘆,把這個難題再推回到知府大人身上麼?”
葉小天一怔,忍不住盯了於俊亭一眼,這是什麼意思?貌似,這小妖女巴不得拿這個難題讓張知府頭痛呢。
葉小天狐疑方起,於俊亭已經清咳一聲,道:“莫要讓知府大人久等了,咱們這就走罷!”
葉小天無奈,只好帶着李秋池隨她往外走,於俊亭走出兩步,忽又停住,用象牙小扇一指靠山擺,道:“那隻唐三彩,是鎮墓獸,煞氣重。如果不是命格硬、有道行的人,最好別把它擺在客廳裏。”
“啊?”
葉小天回頭看了一眼,他一直就不知道那件獸麪人身、形象猙獰的古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甚至已經忘了是誰送給他的了,只知道這東西很值錢,所以就很燒包地擺在了客廳裏,原來那是鎮墓的,不能隨便亂放。
於俊亭又隨意地向門廳左右指了指,道:“這對麒麟本來是擺在門廳對面的吧?怎麼搬到這兒來了,你當它們是鎮宅的獅子呢?”
那對麒麟卻不是葉小天搬家帶來的。他此來銅仁只把最貴重的東西帶來了,至於傢什用具或者太笨重的東西,可是一件沒帶,這對麒麟是原宅主留下來的。
葉小天被人一頓數落,頓時覺得自己像個什麼也不懂就只懂得顯擺的暴發户,雖然他的確就是暴發户。葉小天訕訕地道:“呃,我是覺得那對麒麟擺在主位左右顯得凌亂,所以……”
於俊亭一邊走一邊道:“那就擺到卧室去,置於白虎位。可以安宅鎮煞。”
葉小天城牆厚的臉皮也難得地紅了一紅,道:“是是是,受教,受教。卻不知這白虎位是指……”
葉小天説到這裏。突地回過味兒來,雙眼驀地瞪得老大,驚奇地道:“於大人怎麼知道這對麒麟本來是擺在門廳對面的?”
於俊亭帶些古怪的眼神兒乜着他,道:“你以為這幢宅子本來的主人是誰?”
葉小天“啊啊”半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高價買下的這幢豪宅,本來的主人居然就是於俊亭。驚訝之餘。一個奇怪的念頭突地浮上了他的心頭,身為廣威將軍、銅仁通判、於氏部落女土司的於俊亭,為何要賣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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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反悔!”戴同知瞪着樸宗基問道。
樸宗基憤聲道:“小人不敢反悔,但是,僅僅一個農莊,不能買走我兒的性命!”
戴同知的臉色漸漸地鐵青一片,眸中泛起隱隱的殺氣,但是樸宗基的肩頭只是下意識地塌了一下便挺住了,目光迎視着戴崇華,居然毫不閃避。曾經在戴土司面前無比卑微的小人物,因為仇恨竟也有了抵抗的勇氣。
樸宗基毫不示弱地與戴同知對視良久,戴同知突地笑了,變得非常和氣:“好,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大人把你的船行過户到我樸家,還有,大人在銅仁、貴陽等地的店鋪也要分給我六成!”
戴同知剛剛斂去的殺氣登時不可抑制地又泛了起來,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信不信,我只要動一動小指,就能要你全家的性命?”
樸宗基挺着腰桿兒,對戴同知道:“我信!可是現在我兒已經交給刑廳,你已奈何不了他!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兒就會説出真相,到時候,我全家要死,你女兒也要死!我家人的性命在你而言一文不值,可是你的女兒,卻是你唯一的子嗣!”
戴同知憤怒地瞪着樸宗基,氣得渾身發抖,但是樸宗基已經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他都已無法保全兒子的性命,那就用兒子的命,為他的家族換來最大的利益。
當戴氏門下最賺錢的產業大部落到他的手中,將徹底改變樸氏家族的命運,那時就是戴同知也再奈何不了他。天下間,強勢凌駕於土司之上的土舍和頭人不多,但他將成為其中一個。
二人對峙着,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良久良久,戴同知的唇角慢慢地勾了起來,臉上的線條一點點柔和下來:“好!我答應你!”
樸宗基毫不放鬆,馬上追問道:“何時過户?”
戴同知道:“判決之後,行刑之前!”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隻土司的手,一隻頭人的手,慢慢舉到空中,如山之重。
“啪、啪、啪!”三擊掌,一個因為兒子的命,一個為了女兒的命,兩個父親,達成了一個魔鬼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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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