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跑到近前,急聲問道:“怎麼了,瑩瑩,出什麼事了?”
剛剛還提着裙裙像頭憤怒的雌豹似的夏瑩瑩,馬上搖身一變,化作一隻温柔的小貓,偎到葉小天身邊,委委屈屈地道:“那個壞人輕薄我。”
“什麼?”
葉小天一聽勃然大怒,喝道:“閃開,你們倆閃開,讓我來!老賊,竟敢輕薄我的女人,老子是募捐義演,又不是賣身,你這是找死啊!”
葉小天那唱戲專用的厚底官靴“砰”地一下就踢在那胖員外的屁股上,胖員外立即痛得殺豬般尖叫起來。
張泓愃等人根本就不是正兒八經的藝人,完全是一羣戲迷票友,眼見這廂打的熱鬧,也不管什麼募捐大戲了,鑼鼓傢伙登時換了一個曲調,鏗鏗鏘鏘地奏起了“打戲”的調子,圍觀百姓紛紛喝彩:“好哎!”一時掌聲雷動。
這廂更鬧得不可開交,幾個巡弋街頭的捕快趕了過來,近來城中難民漸多,官府怕治安敗壞,是以派遣了大批捕快每日巡弋街頭,及時處理各種意外。捕快們提刀上前,大聲喝道:“閃開,閃開,誰人街頭打鬧!”
他們闖進人羣,一眼看見葉小天,頓時便是一愣,眼前這人穿的……這是官袍麼?卻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官,根本不認識呀,有點像戲服。
再一看旁邊那三位姑娘,眾捕快又是一怔,這三位姑娘一個比一個靚麗可人,看她們的氣質舉止就不是小門小户家的姑娘,卻不知為何拋頭露面,其中兩個姑娘還挽着袖子,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當真夠粗野。
那胖員外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見那幾個捕快如見親人。馬上叫道:“邢捕頭,快!快把他們抓起來,他們這哪是募捐吶,根本是明搶啊,老夫不願捐款,他們就大打出手啊!”
那領頭的邢捕頭一聽這話,頓時虎起一張面孔,喝道:“來人啊,把他們抓起來!”
“誰誰誰,誰要抓人?”
“竇娥”脖子上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斬”字令牌衝過來。往腰間胡亂摸了摸,噌地摸出一塊“錦衣衞南鎮撫司右千户所百户荊鵬”的腰牌,往邢捕頭鼻子底下一杵:“你要抓人,我借你一個狗膽!”
這些公伯侯的二世祖,成年以後大多在錦衣衞當差,蒯鵬就是錦衣衞南鎮撫司的一個百户,平日也不用上衙當值,只領一份俸祿,但他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衞。那些捕快們哪敢招惹這班豪門少爺,他們不主動出來惹事就謝天謝地了。
最後那員外只能自認倒黴,跟着幾個捕快灰溜溜地離去。
這時候太陽妹妹突然一聲尖叫:“哎呀,募來的錢都沒啦!”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混亂之中兩個錢箱都踩破了,裏邊為數不多的善款,也被看熱鬧的百姓撿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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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黃昏的時候,湯顯祖一行人精疲力盡。也不換下戲袍,便拎着鑼鼓鐃鈸趕回施粥棚下,徐麒雲那邊早從這邊的家丁、夥計口中得知他們今日去募捐義演了。瞧他們灰溜溜的樣子,少不得又是一通嘲諷譏笑。
徐麒雲不在,這可是位小公爺,頭一天為了賭局他親自出面,在這站了一天,第二天就沒有再來了,只讓關小坤和芮清行在這裏看着,這兩人説起來也都是高官子弟,但為了拍小公爺的馬屁,自然甘心做了狗腿子。可這兩人此時也不在,自有他們府上的家丁和廚子在那裏烹粥、施粥。
張泓愃等人自重身份,當然不能跟人家的家丁下人計較,在棚下怏怏坐下,問道:“今日募得多少?”
喬枕花數了數,答道:“不足一百文,嘿!就算此前募款箱不曾被人偷走,一共也不足三百文。”
湯顯祖訕訕地道:“往日裏看戲的人挺多啊,卻不想一到讓他們捐善款的時候,就一個個不見了影子。”
蒯鵬發牢騷道:“這法子看來不成啊!老湯,好歹我也是個錦衣衞百户,這要叫同僚看見,少不得奚落我一番,真要募到了錢也就罷了,募不到錢還要受人奚落,我何苦來哉?”
就在這時,關小坤和芮清行領着幾個家丁得意洋洋地走來,後邊那幾個家丁抬着一口箱子,看樣子極是沉重。他們到了棚下,把那箱子放在一張桌上,關小坤往這邊示威似地看了看,一抬手便打開了箱子。
“譁!好多銀子!”
棚下的人立即一片譁然,站在近前的難民們也騷動起來,張泓愃站起來看了看,見那口箱子裏亮澄澄一片,果然全是銀錠,不由變色道:“他們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銀子?他們家裏給的零花錢?打死我都不信!”
關小坤高聲道:“鄉親們,都看到了麼,這都是我們和徐小公爺募來救助你們的銀兩。一場洪水,滿城餓殍,我等看在眼中,豈能無動於衷,你們放心,這個粥棚,我們會一直開下去,不叫你們餓死一人!”
“善人吶,大善人吶!”
許多百姓感激地跪下去磕頭。
芮清行向張泓愃這邊傲然看了一眼,高聲道:“有人自不量力,也學着咱們做善事呢。做善事是好事,可也得量力而行,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募來那點錢能買多少米?賑粥?拿去養雞還差不多。”
關小坤高聲笑道:“哎,你知道就好,也不能説破嘛。人家本來就是在沽名釣譽,當然要做做樣子啦。不過,就算是做做樣子,好歹也算是在行善,咱們就不用太苛求了。”
蒯鵬大怒,一瞪眼睛就要衝過去揍人,葉小天和湯顯祖連忙把他攔住。夏瑩瑩氣忿地看着對面那夥得意洋洋的人,道:“這些人怎麼這樣嘛,真是的,你們為了救人真的想盡辦法了,我知道你們盡了心,不要在意他們説什麼。”
美人的寬慰,令幾人大感舒心,可一想到賭局將要失敗,張泓愃還是沮喪的很,怏怏地道:“這一遭只怕是輸定了,奇怪,他們從哪兒搞來的這麼多銀子,向他們家裏老的求助?不應該啊。”
蒯鵬想了想,道:“不錯!他們能弄來這麼多銀子,必有蹊蹺,我去查查。”
葉小天道:“你怎麼查?”
蒯鵬道:“你以為我這錦衣衞是假的?哼哼,這點事兒我還查不明白,南京地頭我還用混麼。”
輕煙樓上,一道皂色身影長身玉立,扶欄望向這邊,無形的風,掠起他腦後的飄帶,彷彿仙人凌塵,樓中一個懷抱琵琶的麗人葱指輕彈,望向他的眸子禁不住地露出一絲傾慕之意。
只是,這麗人雖美,卻也自知身份卑賤,在這樣一位身份高貴、舉止脱俗的貴介公子面前頗有些自慚形穢,不要説求個長相廝守,便只是一夕之歡,卻也不敢稍萌妄想。
那脱塵超俗、天上仙人一般的佳公子,自然就是李國舅,遠遠的雖然聽不見施粥棚處雙方説些什麼,對雙方鬥法的情形卻也看得分明,眼見葉小天一班人落了下風,李國舅舉起手中玉杯,輕呷一口,唇邊露出淡淡迷人的笑意。
正在撫着琵琶的樂伎被他迷人的微笑擾得芳心一亂,指下的樂音便有些凌亂。她趕緊定了心神,臉紅紅地向那白玉一般皎潔明淨的公子偷偷一窺,卻失望地發現,人家根本沒有回顧一眼。
李國舅慢慢品着美酒入腹的滋味,心中略生得意。關小坤和芮清行募款的法子是他教的,他就是想讓那位仙妃般絕豔無雙的夏姑娘親眼見到葉小天的狼狽和無能,他要讓夏姑娘知道,他才是值得倚靠她的男人,他才是可以為這朵奇花遮風蔽雨的參天大樹,而葉小天……
李國舅的唇角倨傲地揚了起來:“不過是一截無用的廢柴罷了!”
……
“哎,要是人家的首飾戴在身上……”夏瑩瑩為難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道:“我當時是假裝沐浴,潛水離開湖心島,偷偷上的二姐的船,沒有貴重首飾……”
展凝兒攤了攤手道:“你好歹還有首飾呢,我從來就不打扮。”
葉小天笑道:“就算你們戴了首飾,我也不能要的。咱們做善事,盡了力就好,總不能叫你們把心愛的飾物都捐出來。”
張泓愃道:“不錯!贏我要贏得光明磊落,輸也要輸得理直氣壯。女兒家的心愛珍飾,將來都是要用做嫁妝的,張某要是靠你們捐出珍愛之物才贏了他們,豈不更丟臉了,我張某人才不屑為之!”
這廂正説着話兒,蒯鵬一溜煙兒地趕了回來,連聲道:“我知道了,我終於弄清楚了,我總算知道他們從哪兒撈來的銀子。”
幾人趕緊圍上去,一迭聲道:“快説説,他們想了什麼法子?”
蒯鵬道:“你猜他們從哪兒弄來的銀子?嘿!關小坤和芮清行居然去‘化緣’了!”
眾人異口同聲地道:“化緣?”
蒯鵬道:“不錯!關小坤他爹是吏部侍郎,芮清行他爹是刑部尚書,都是位高權重,小公爺更不用提了,他爹根本就是南京城的土皇上,關小坤和芮清行假借這幾位父輩的名義招搖撞騙,去那些豪門權貴家裏一一勒捐,這才弄來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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