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三章誰説納蘭無謀?
黑暗
一望無際的黑暗。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有。
當疼痛迴歸身體上的時候,沐閒君才發現這只是自己的錯覺。那些黑暗在眼簾拉開一條縫隙之後逐漸消失,光明從飄渺的遠方回到身體四周。也許把他叫醒的,是疼痛。也許,是不甘。
似乎有很多很多生意在耳邊響着,很嘈雜。生意有些熟悉,每一個音節都很熟悉。然後沐閒君才猛的醒悟過來,那是號角聲,那是喊殺聲,那是刀子切開人身體的聲音,那是人死之前最後的哀鳴聲。
他猛的睜開眼,畫面逐漸清晰起來。
一隊一隊的騎兵,看起來以幾百人為一隊,如犁地一樣在大營裏來回犁着,只不過翻起來的不是土浪,而是血浪。沐閒君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上懸掛着的月亮,發現那月亮也變成了血的顏色。
他發現自己是躺着的,想坐起來看清楚發生了什麼,然後發現身子很沉重,根本就起不來。
“你中了毒,雖然我身上帶着道宗的靈丹,不過也只是能暫時壓制住你體內毒性的蔓延,想要根除我暫時沒有法子,需要帶你回去找修為高的人將以內勁將毒從你的血液裏逼出來。”
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很近,很温和。
“你是誰?”
沐閒君下意識的問。
“我是黑旗軍驍騎校千户伊天澤,在徵東大將軍納蘭定東手下做事。你的人不眠不休趕去鳳凰台求援,納蘭將軍隨即發兵前來,一樣的不眠不休,連吃飯喝水都沒有下過馬,一天一夜趕了三百里。”
伊天澤是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有一張很乾淨的面容。他微微笑着,人畜無害。但瞭解驍騎校的人都知道,能在驍騎校裏做到千户這個位置的,又怎麼可能是個人畜無害的人?
伊天澤將沐閒君攙扶着坐起來:“如果不是我隨身帶着道宗清樂山一氣觀的丹藥,估摸着你現在已經嚥了氣,再加上你本身修為不俗,修為之力也在試圖將毒性排出去,這才救醒了你。我找到你的時候,這個人正在你身邊挖坑。”
伊天澤指了指旁邊躺着的一具屍體,沐閒君側眼看了看,認出那個人正是偷襲自己的劉居安。劉居安是他父親麾下很被重用的一個大將,不然也不會獨領一軍鎮守昌平城這麼險要的地方。要知道鳳凰台後面就只有昌平城這一座咽喉一般的大城,過來昌平就是一馬平川,可直取沐府。
沐閒君看着這具屍體,百感交集。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父親的老部下居然會對自己下手。然後他回想起來沐自歡和劉居安的對話,便開始一陣陣的噁心反胃。就為了沐府家主的位子,什麼樣的齷齪手段都能用出來。
他自己卻不曾察覺,如果不是有蓬萊島那一戰,如果不是有一年多來他帶着赤眉軍患難與共,他也不會有這樣的變化。曾經,他也是一個這樣的人,甚至可能比劉居安的心還要黑一些。也許那時因為他和沐廣陵相處的時候學到的就是這些東西,而和赤眉軍這些綠林好漢們在一起的時候,學會了另一種東西。
不知不覺間,他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沐閒君了。
“你殺了他?”
沐閒君問。
伊天澤笑了笑,有些靦腆:“嗯,是我殺了他,如果不殺他倒是不好救你。”
沐閒君注意到劉居安身上那些猙獰恐怖的傷口,忍不住搖了搖頭:“你下手也夠狠的。”
伊天澤依然是那種人畜無害的標誌性笑容:“我是奉了納蘭將軍的軍令先一步來這大營裏探查敵情的,查清楚了兵力佈置之後剛要離開,恰好看到他拖着你往這邊過來,然後就在那挖坑。我就是好奇心太重了些,一個身穿將軍常服的人大半夜拖着一個死人要埋掉,肯定不合常理。”
“第一,身為將軍,埋個死人這種事難道還要親自動手?隨便吩咐手下人誰不能做?他既然連自己的親兵都不信任而自己來做,説明這個死人不一般。第二,看得出來他很小心翼翼的避開了營中的巡邏,説明這個死人對他影響很大。”
伊天澤道:“所以好奇心的趨勢下,我決定將其制住,問問清楚。他又不是很老實會如實講出來的那種人,所以逼供的手段總是要用一些的,恰好的是這種逼供的手段我會不少。”
沐閒君搖了搖頭:“我和你們黑旗軍有過節,你現在可以殺了我。我也不想領你們黑旗軍的人情,你不殺我,我也不會念着你什麼好處。”
“費了好大力氣救了你,然後再殺了你?這種脱了褲子放屁的事我可不願意做,不然糟蹋了那兩顆上好的丹藥。你放心,我救你自然也不是因為看你生的漂亮,也不是因為行俠仗義,那是江湖大俠的事,而我是驍騎校的千户救你,自然是因為你有價值。你可是沐廣陵的兒子,就算將來拿你到戰場上和沐廣陵談條件,也很好用吧?”
沐閒君一怔:“你倒是沒説假話。”
伊天澤將沐閒君抱起來扛在肩膀上:“別妄圖逃走了,你的氣脈已經被我封住,你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當然這樣做並不完全是為了制住你,還因為我擔心毒性繼續蔓延所以封住你的氣脈。”
“謝謝謝。”
沐閒君啞着嗓子説了一句,似乎有些艱難。
“千萬別客氣,咱倆又不熟。”
伊天澤扛着沐閒君,穿過戰場,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
昌平城的沐府軍本來是訓練極精鋭的,敗在他們毫無防備。他們的精力本來全都放在用來對付赤眉軍身上,哪裏想到背後有一支精騎能這麼快殺過來。劉居安和沐自歡不是沒有想到黑旗軍會來救援赤眉軍,現在黑旗軍正在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實力和沐府對抗。所以,沐府軍才會加緊進攻。
幾天前有赤眉軍的人殺出去,當時劉居安和沐自歡還在哈哈大笑,因為那些求援的人一大部分都奔了昌平城向沐府軍求援,那個時候,赤眉軍殺出去的人哪裏知道圍困他們的正是昌平城的人馬?
其中一小部分十幾個人朝着另一邊衝出去,一路上被沐府兵殺了絕大部分,最後只有一人逃脱,但也受了重傷。雖然如此,沐自歡還是擔心沐府要屠盡赤眉軍的事傳播出去,畢竟這對沐府來説不是什麼好事,影響極壞。
所以他才下令,加緊進攻。不過赤眉軍的戰力倒是出乎了他的預料,那些本來他根本就瞧不起的綠林客居然如此的堅韌善戰,雖然處於絕對的劣勢但依然在頑抗,連續幾天強攻都沒有將其拿下。
到最後,沐府軍從別處繳獲來的羽箭已經用完,不得不用他們自己的羽箭。其實這個時候,沐自歡和劉居安已經下令赤眉軍一個都不準放過了。就算是沐閒君出現去找他們,沐自歡也沒想過要改變主意。
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對沐府的影響太大。調動數萬人馬圍攻的不是洋人而是一支殺洋人的隊伍,百姓們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想?那些其他勢力的首領知道了會怎麼想?
只怕到時候,沐廣陵的怒火都會發泄在他們兩個身上。
他們只是沒有想到,黑旗軍能來的這麼快,一天一夜沒睡,居然還能發動出入迅疾如雷的攻勢。從沐府兵後面刀子一樣刺進來,然後瞬間就把沐府兵切割的支離破碎。後方一出現亂象,前面的陣型也控制不住了。
這一戰,開始的突兀,結束的極快。
黑旗軍的目標也本就不是全殲這支沐府兵,而是將吃赤眉軍救出來。殺穿了沐府兵的陣型之後,赤眉軍在楚原的帶領下和黑旗軍匯合,一舉衝了出來,然後黑旗軍蒐集了傷亡同伴的屍首帶上,迅速撤離。
“多謝納蘭將軍!”
楚原大步過來,納頭便拜。
納蘭定東連忙過去,伸手將其攙扶起來:“都是自己人,何須這般大禮?”
“若非將軍高義,赤眉軍怕是要亡了。大首領千辛萬苦才帶着兄弟們形成了現在的規模,一心一意的想要殺洋人保家園,可誰想到會被沐府的人算計!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被利慾燻的已經沒了人心!”
“先撤回鳳凰台再説吧。”
納蘭定東道:“這裏畢竟還有數萬沐府兵,一旦重新整合起來,這一仗不好打,昌平城裏還有敵人的援兵,咱們沒時間耽擱。”
“等下”
楚原忽然再次拜倒:“納蘭將軍,還請你救救我家大首領,大首領單獨去找沐府的人的談判,現在還沒回來,求將軍派人相救。哪怕哪怕只是找到了屍首也行啊,弟兄們不能丟下大首領不管。”
“他已經被我的人救出來了。”
納蘭定東笑了笑:“如今就在軍中休息,一會兒你們就能相見,現在還是軍務要緊。”
楚原大喜:“真的?那太好了!”
“等下”
就在這時候,仇七從後面一瘸一拐的過來:“大首領曾經説過,如果是黑旗軍來救,絕不能帶人馬去鳳凰台。大首領説,一旦隊伍被黑旗軍帶走只怕就難得自由了,他臨走之前將令牌交給我,讓我帶着人馬離開!”
楚原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覺得自己忘恩負義?你我都是江湖中人,這樣的話你怎麼説的出來!黑旗軍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趕來救咱們,你一句謝謝都不説明,反而説這樣冷人心的話,你是怎麼了!”
仇七搖頭:“我不管,我只聽大首領一個人的話。你説大首領在你軍中,那你就讓我們見見大首領,如果大首領答應了去鳳凰台,我們才能去!”
“我在這”
就在這時候,沐閒君的聲音從納蘭定東後面傳過來。他被伊天澤扛在肩膀上,看起來依然極為虛弱。
“去鳳凰台可以,但必須給我們劃出來一塊單獨的營地,我們想走的時候,必須能立刻就走。”
他看着納蘭定東認真的説道。
“你們不必去了”
納蘭定東點了頭:“你便是不去,我難道還能逼你?我黑旗軍救你是出於道義,不忍看着抵抗洋人的一支隊伍毀於內亂。既然懷疑我黑旗軍救你的初衷,那麼你帶兵來有什麼意思?縱然黑旗軍不求回報,也容不得別人拿白眼看我們。就此別過吧,各走個路,各安天命!”
“放了他!”
納蘭定東大聲道:“哪怕你是沐廣陵的兒子,難道黑旗軍就要處處讓着你?我是領兵主將,看不得手下將士浴血奮戰之後還要被人猜忌!”
“什麼!”
楚原和仇七臉色同時一邊,滿臉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