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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兩次一箭雙鵰

    第二百八十九章兩次一箭雙鵰

    太極宮

    東暖閣外面空地兩側,是一排看起來和太極宮的整體風格一點兒也不搭調的建築。這是五間瓦房,若是放在別的地方倒是也不怎麼顯得低矮,可處在恢弘磅礴的太極宮裏,這五間瓦房就顯得那麼不起眼了。

    這樣的房子,東暖閣外面左右各有一排。太極大殿的外面,左右也各有一排。

    左面的是太監和宮女們輪值當差休息的地方,當然還有大內侍衞。右邊則是朝臣們等候皇帝傳見的地方,而自從天佑皇帝登基之後,太極大殿右面的那排瓦房裏,就變成了幾位朝廷重臣辦公的地方。皇帝勤勉,時常將朝臣叫到東暖閣議事。而朝廷各部府衙門都在太極宮外,一來一回所耗的時間太多。

    皇帝索性讓幾位重臣就在太極大殿外的瓦房裏辦公,他若是傳見的話也方便些。到了後來,這幾間稍顯破舊的房子就逐漸變成了一種榮譽的象徵。因為只有皇帝信任重用的人,才會有資格坐在那裏面。

    再後來,這幾間不光鮮的房子倒是被人取了個光鮮的名字。

    叫做殿前庭,而長期在這幾間瓦房裏的官員,被其他人在背地裏成為庭官。曾經有人笑談,在京城做官若是做不到庭官,還不如到地方上去做父母官。可話雖這樣説,有資格長期在這裏辦公的,絕不超過十個人。

    這些人自然也知道關於庭官的議論,不過他們對這種稍微帶着些嫉妒心理的調侃不會在意,相反,他們認為這絕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滿朝文武那麼多人,能被人稱為庭官的又有幾個?

    而相對來説,在太極大殿外面的瓦房,為了區別東暖閣外面的瓦房,又被人稱為外廷,東暖閣外面的,稱為內廷。如果説做一個外庭官已經被人羨慕嫉妒,那麼做一個內廷官就更加的讓人眼紅了。

    自從怡親王作亂之後,外廷長期有十餘官員坐鎮。一邊處理部府公務,一邊整理關於怡親王作亂的資料,這些事,陛下經常會問及。而在內廷,通常情況下則只有一個官員長期在裏面辦公,無論怡親王造反前後。

    有資格坐在內廷裏,時刻等着陛下召見的這個人。按品級來説並不算很高,但職權之大超乎想象。

    他就是正四品黃門侍郎裴衍。論品級,還不如各部尚書,與各部侍郎相等。

    大隋太大,每天從全國各地送上來的摺子,再加上形形色色的京官遞上來的摺子,要説每天都能裝滿兩輛牛車絲毫也不為過。這麼多的奏摺,即便皇帝再勤勉可每天就十二個時辰,根本不可能看得完,更何況還要每一份奏摺都要批覆。

    曾經梳理奏摺的事,是交給御書房秉筆太監來做的。但天佑皇帝楊易登基之後,將這個習慣就給廢除了。楊易下旨,後宮之人絕不許干涉前朝的政務。非但太監不可以,便是妃嬪都不可以。就連皇后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在前朝政務上插過一句嘴。

    正因為如此,也造成了現在的御書房秉筆太監和前任秉筆太監的最大不同。先帝在位的時候,看重的是御書房秉筆太監處理政務的能力,而現在的皇帝,看重的則是忠心。蘇不畏和吳陪勝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更加的有自知之明。除非皇帝讓他説,否則他不會説一句有關於朝廷事務的話。

    正因為吳陪勝處理了那麼多年的政務,也習慣了梳理朝臣們的摺子,然後按照皇帝的思維將不重要的奏摺批覆,所以他比蘇不畏更多幾分使命感和責任感。換句話説,他對大隋的忠誠,甚至比對皇帝個人的忠誠還要濃烈。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帝才會讓他帶着人巡查西北諸道。也正是因為如此,吳陪勝才死於非命。

    因為,他發現了李遠山的秘密。

    那座鐵礦的存在,不是沐小腰最先發現的,而是吳陪勝。所以李遠山才會不惜設計了那麼大那麼血腥的一個局,讓樊固全城百姓為吳陪勝陪葬。方解猜的沒錯,樊固那個夜晚發生的事,他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罷了。

    吳陪勝查到了李遠山想要謀逆的蛛絲馬跡,也發現了那座鐵礦的存在。但他卻無法及時將消息傳遞出去,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李遠山的監視之下。為了取得李遠山的信任,他裝作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現。還假裝貪財收了李遠山不少銀子,還答應為李孝宗除掉方解,其實這只不過是吳陪勝想麻痹李遠山而已。

    可事實上,李遠山從來就沒相信他。

    樊固就是一個殺局,一個為吳陪勝專門設計的殺局。吳陪勝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只是個貪財好利的太監,答應了李遠山去樊固。可那裏,是一座早就為他挖好了的,也是一座早就為樊固兩千百姓八百邊軍挖好了的墳墓。

    從李遠山發現吳陪勝在暗中調查他開始,李遠山就在設計如何殺了這位在先帝面前曾經紅極一時,在現任皇帝面前也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要想殺掉一個秉筆太監,草率的安排一場什麼江湖劫案顯然不太現實,無法讓別人信服。再説,吳陪勝雖然不以修為見長,但好歹也是七品高手。

    能殺他的,八品以上的江湖客,誰都不屑於去做什麼攔路劫道的山賊。真要有八品以上的修為,哪怕不為朝廷效力,隨便投一家商行或是世家大户,都會得到重用和尊敬。

    所以要想殺吳陪勝,李遠山必須找一個讓朝廷讓皇帝相信的藉口。

    於是,他想到了蒙元人。

    ……

    ……

    黃門侍郎裴衍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桌子上那堆積如山的奏摺,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發皺的眉頭,他已經坐在這裏梳理奏摺超過兩個時辰了,但還沒有完成四分之一。這就是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將奏摺按輕重緩急分類。將重要的奏摺梳理出來,送到東暖閣呈遞給皇帝。不重要的,他則以皇帝的口氣批覆。

    他還要負責起草詔書,代表着大隋皇帝身份的玉璽,就放在桌子一邊。很少有百姓會想到,原來聖旨上的玉璽,竟然大部分都不是皇帝親自印上去的。其實熟悉朝廷的人都知道,旨意是否是由皇帝親自書寫,看聖旨上的用印就知道了。如果上面印着的是八個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那麼這旨意就是黃門侍郎代為書寫的。如果印的是一方小印,上面是東暖主人四個方方正正的小字,那才是皇帝親筆所寫的聖旨。

    裴衍向後靠了靠身子,舒展了一下雙臂。或許是每日坐的時間都太久,他的脖子越來越難受。每天都承受痠痛難忍的感覺,時而還會噁心想吐。

    喝了一口很釅的茶,裴衍將胃裏的一陣翻騰壓了下去。最近這段日子事情太多,他每天的睡眠連三個時辰都保證不了。非但要面對如山的公務,還要時刻揣摩皇帝的心思,後者比前者更累。

    他休息了片刻,然後再次將視線凝聚在面前的一份奏摺上。

    這奏摺,是山東道一個縣令冒死派人傳遞到京城的。其中頗多轉折,為了躲過西北反賊的盤查,這份奏摺先是以家書的行事送到了那縣令在東平郡的老家,然後由其家人秘密轉交給他的朋友,再由他的朋友親自送往長安。

    所以在看到這份奏摺的時候,裴衍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今天最為重要的一份奏摺。

    這份奏摺寫在一張普通的羊皮紙上,但用的是極隱秘的手法。只有以水噴灑在上面,其中的字跡才會顯露出來。大內侍衞處現在還用這辦法傳遞密報,極少有人能識破。若不是那縣令的朋友親自到了長安,遞交奏摺的時候做了説明,裴衍也看不到羊皮紙裏隱藏的文字。

    這是一份用蠅頭般的小字所寫的奏摺,不下千言。詳細的敍述瞭如今西北三道的情形,甚至還有一些叛軍的兵力佈置。

    而讓裴衍感興趣的,還有一件關於吳陪勝的往事。

    那次樊固的屠殺。

    這個縣令和李遠山軍中一位將軍交好,那將軍喝多了酒的時候將這秘聞告訴了他。

    奏摺中寫到,吳陪勝到了西北之後暗中查探李遠山是否有貪墨的行為,這本是他去西北的巡視各道的職責。但正因為吳陪勝是個太認真太嚴謹的性子,竟是被他查到了一些李遠山準備謀逆的事。

    但他暗中查訪的事也沒瞞得住李遠山,所以才有了樊固慘案。那些百姓,那些邊軍,都是李遠山殺的。然後嫁禍給蒙元人,這樣就能掩蓋他殺掉一位大太監的事實。而李遠山的目的絕不僅僅是這樣,這根本就是一箭雙鵰之計。

    既殺了吳陪勝,又勾起了皇帝對蒙元人討伐的念頭。李遠山知道皇帝一直對征伐蒙元念念不忘,但也一直沒有下定決心。他理解楊氏皇族之人的驕傲,編造出蒙元屠了樊固城的事,其一就是為了殺吳陪勝,其二,就是促使皇帝儘快西征。

    只有皇帝西征,他才有機會造反。

    而李遠山,玩這種一箭雙鵰的把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裴衍身為皇帝身邊最親信的幾個人之一,自然知道十幾年前忠親王西行的事。而那件事,也是李遠山編造出來的一個謊話。當時根本就沒有什麼蒙元高手潛入大隋試圖刺殺皇帝,全都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然後以加急密報送往長安,皇帝找忠親王商議的時候,忠親王立刻就決定西行殺寇。

    然後李遠山又讓人秘密給蒙元人報信,説大隋朝廷組織了一大批江湖高手準備潛入蒙元刺殺大汗蒙哥。於是,蒙元人倉促集結人手攔截,但因為計算時間上的些許誤差,大隋的江湖中人到了樊固的時候,蒙元那邊根本就沒有多少真正的高手聚集起來。所以,第一次交鋒,大隋的江湖客將蒙元的人殺了一個乾乾淨淨。

    但是到了後來,佛宗的人陸續趕到。雙方才是真正勢均力敵的廝殺,大隋的江湖客也開始不斷的有人戰死。

    那件事,最大的贏家看起來是怡親王楊胤,實則還是他李遠山。他藉着這個機會,讓忠親王失蹤,蒙元人也對他有了信任。這十幾年來,他暗中一直和蒙元人有所來往。

    前後兩次一箭雙鵰,李遠山玩的都很成功。

    第一次,葬送了大隋一大批實力不俗的江湖中人,也讓忠親王下落不明。

    第二次,葬送了大隋精鋭的七十萬大軍,西北空虛,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造反。

    看着這份奏摺,再想到忠親王的事。裴衍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李遠山,你倒真不愧是李嘯的後人,陰謀算計竟然這般的狠毒。

    他搖了搖頭,將複雜的情緒收拾了一下。然後將奏摺拿起來夾在腋下,取過一柄油紙傘走出了內廷的房門。

    外面在半個時辰之前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

    他出門的時候撐開油紙傘,卻又愣了一下。

    他看到,在雨中,東暖閣外面的空地上,有個一襲黑衫的少年站在那裏,負手而立,身子挺的如標槍一樣直。少年微微抬着頭,看向蒼穹。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打在他身上臉上的雨滴,不羈而淡然。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裴衍忽然想到了多年之前自己第一次看到忠親王的時候,也是在一場雨中。當時的忠親王帶着幾百家奴守着城門,禁軍的士兵一批一批的衝上去,然後一層一層的倒下來。那一天的雨中,忠親王也是一襲黑衫,也是如此的不羈淡然,似乎根本就沒將那些禁軍看在眼裏。

    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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