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令人心憂
方解回到散金候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馬車在門口停下來的時候方解發現侯府與平時有些不同,院子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和平日裏的寂靜冷清截然相反。麒麟看着院子裏怔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方解想了想道:“十有**是這這院子的真主人回來了。”
方解沒猜錯,之所以院子裏的下人們忙活起來,正是因為散金候吳一道從西北迴來了,才進門沒多久。下人們忙着燒水伺候他洗澡,還要搬下來帶回來的東西,看着熱鬧非凡。方解一進門就看見胖子酒色財站在院子裏指手畫腳,指揮着下人們忙東忙西。
“哎呀,這不是小方大人嗎,未能遠迎失禮失禮啊。”
酒色財笑眯眯的迎上來。
方解白了他一眼道:“我是交了房租的。”
酒色財一怔,這才想起來方解他們一直就在散金候府裏住着,臉一紅訕訕笑道:“這不是出門太久忘了麼,既然交了房租那自然是一家人,放心放心,我一定會照顧你到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西北跑一圈萬里來回,你怎麼就沒瘦?”
方解問。
酒色財笑道:“好不容易才胖起來的,瘦下來豈不是把以前吃的那麼多好東西都浪費了?我這人最簡樸不捨得浪費東西,所以為了保持成果這一趟吃的可真辛苦。”
“侯爺找你做幫手,就是為了襯托他比較帥吧?”
方解惡意的揣測了一句。
酒色財嘿嘿笑了笑道:“不不不,侯爺找我做幫手其實是為了襯托他是真有錢。”
方解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酒色財的名字真沒白取,酒色財沒有氣,這好脾氣真讓人喜歡,我太喜歡你了。”
酒色財臉一紅道:“可別……我還是喜歡妞兒多一些。”
方解哈哈大笑,一邊往裏走一邊問:“侯爺呢?”
“洗澡呢,這一趟下來侯爺倒是又清瘦了不少。不過能把陛下交代的差事順順利利的幹好,侯爺心裏也高興。你是沒見,那麼龐大的物資那麼龐大的隊伍,都是咱們貨通天下行給運到西北去的。船隊綿延幾十裏,桅杆如林,你不知道我看着這場面有多自豪。自古以來,哪家商行能有這般實力?”
“數以千萬計的物資,數十萬大軍,都是咱們貨通天下行自大隋各地運往西北,在山東道匯合後,場面之壯觀我這輩子是再也忘不了了。這一下也讓世人皆知我貨通天下行的實力,誰不挑拇指讚一聲了不起?”
聽他説完,方解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後卻不再説笑:“勞煩,侯爺洗漱之後若是方便,我想見見他。”
“客氣啥。”
酒色財笑道:“你是交了房租的……”
方解笑了笑抱拳離開,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沉傾扇看出來他表情有異,輕聲問了一句:“怎麼?想到什麼不好的事了?”
方解緩緩搖了搖頭,一邊走一邊輕聲説道:“這次貨通天下行將實力都顯了出來,百姓震驚,朝廷裏也必然震驚,一傢俬人的商行竟然能有如此實力,若是持有這家商行的人心懷不軌……對朝廷來説豈不是心腹大患?散金候這麼急這趕回來,我怕是因為朝廷裏已經有人針對。他那般睿智的人,怎麼會這樣毫無保留的把實力都亮出來?就算是陛下的旨意,他也不該這樣……現在戰局已定,朝廷已經用不到貨通天下行,再往西北運送兵力物資自然用的是大隋的水師。”
“你擔心皇帝卸磨殺驢?”
沉傾扇問。
方解點了點頭:“貨通天下行太大了些……之前陛下用商行的船隊運兵-運糧這事,已經讓許多朝臣不滿了。但陛下用的到侯爺,自然對朝廷裏的聲音多加壓制。現在戰爭成了定局,皇帝沒必要再瞞着什麼,自然也就再用不到貨通天下行。若是朝廷裏針對侯爺的聲音越來越高,未見得皇帝就不會對侯爺下手。”
“太大了……”
方解皺眉道:“貨通天下行太大了,大到已經讓朝廷裏的人不安。”
沉傾扇道:“散金候未必想不到這一點,他既然能有今日的財富地位,其城府心機必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料來在商行傾力而為之前,他必然有過一番思量。”
“我擔心的是……”
方解皺眉,想起了那個因為某些事而被迫離開長安回到清樂山的小丫頭:“如果當初侯爺傾盡全力幫助陛下辦西北的事,是不是因為受到了什麼威脅?”
沉傾扇冰雪聰明,立刻就明白了方解的意思:“散金候去西北之前,先把閨女送到了清樂山。難不成皇帝就是用他閨女要挾他的?若是他不盡力把西北的事辦好,就將他閨女收入宮門……對於一個才十五六的小女孩來説,進了宮無異於是一場災難。那些個嬪妃貴人們,哪個是省油的燈。”
“所以……”
方解有些沉重的説道:“我擔心侯爺是不是要做出什麼大決定了。”
“什麼決定?”
沉傾扇問。
方解搖頭道:“若是想避禍……當然是只能把貨通天下行整個獻給陛下!這樣一來,就如他捐贈數萬金修繕城牆一樣,花錢買平安。當初陛下逼着他辦西北的事,未必沒有這個意思。侯爺若是想平安,就不能留下貨通天下行!”
沉傾扇一怔,隨即喃喃道:“好陰狠的一箭雙鵰……”
……
……
一家商行有能影響一場戰爭的實力,甚至影響國家根基的實力,對於朝廷來説這絕不是一件好事。貨通天下行這次確實乾的漂亮,那麼龐大的物資補給那麼龐大的軍隊,竟然能穩妥的全都運到西北,不用仔細去想也會震驚於貨通天下行的能力。
方解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朝廷裏的大人們,不會允許一家商行能威脅到大隋的安穩。而且,當初陛下之所以選擇貨通天下行來運兵-運糧運甲械兵器,是要瞞着朝廷裏的那些大人們。皇帝信任一個商行老闆一個上不了枱面的商人,而不信任朝臣……朝臣心中會舒服痛快?他們沒辦法在皇帝面前做什麼,但他們可以對貨通天下行做什麼。
一羣手握重權的大人們,想要整治一家商行實在不是什麼難事。
而若是到了朝廷裏的大人們針對吳一道的事越演越烈的時候,陛下自然要出面安撫。吳一道有功與大隋社稷,先是捐了數萬金修繕長安城,又傾盡全力辦好了西北的事,陛下不可能輕易殺他……他一定會給吳一道一個很恰到好處的提示,那就是想保住性命,就得捨棄一些東西。
貨通天下行大到足以讓一位皇帝起貪心了,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
方解一開始沒太在意這件事,現在仔細想起來才感覺到其中的可怕。也才明白,為什麼吳一道當初急匆匆將吳隱玉送回江南。他在去西北之前就已經在安排後路了,只是吳一道也明白,只要還在大隋,他就沒有辦法抵抗那位至尊。
皇帝一句話,可以奪走他半生的心血。
一想到這裏,方解的心裏就很酸楚。吳一道是他到了長安城之後對他幫助極大的人,方解自認為不是一個好人但卻有自己的底線,恩情就是恩情,讓他袖手旁觀…他做不到。胖子酒色財講述西北之行經過的時候,方解一瞬間就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所以他才會急着見吳一道。
但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幫些什麼。
所以,和吳一道面對面坐下的時候,他不知道如何開口。面前這個温文爾雅的男人,他真的視為長輩。雖然吳一道總是刻意拉開一些距離,甚至在方解他們住進散金候府也要交房租的事情上斤斤計較,但方解心裏對他確實充滿了感激。在初入長安城的時候,若是沒有吳一道的幫助,他知道自己絕不是現在這般光景。
而想到吳一道的斤斤計較,他又明白了一些事。之所以吳一道在許多小事上算的如此清楚,何嘗不是故意和方解撇清關係?若是吳一道真的出了什麼事,方解就住在散金候府自然扯不清瓜葛。到時候吳一道輕描淡寫一句這只是生意,就能把方解從局裏踢出去。如果真是這樣,那隻能説明在方解初見吳一道的時候,吳一道就已經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樣的局面了。
所以,方解心裏更加酸楚。
吳一道對他的幫助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都是真心的,甚至在很久之前就考慮到了幫他脱身……這等智慧,這等遠見,只怕沒幾個人比得上他。
可即便如此,他也逃不開陛下的手掌。因為這裏是大隋,而陛下在大隋就是神!
“有話就説,怎麼才不到一年沒見,如此扭捏了?”
吳一道一邊吃飯一邊笑着説了一句,他看起來倒是胃口極好,雖然桌子上只是一些清淡小菜,也沒有酒,手裏端着一碗白米飯,但他吃的津津有味很香甜。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氣,決定不試探什麼。
“貨通天下行,是不是保不住了?”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吳一道的眼睛問。
吳一道伸出去夾菜的手在半空中停住,隨即搖了搖頭道:“與你無關……不過從明天開始,你們還是住回自己鋪子裏的好。”
他用筷子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木盒道:“這裏面是你租下那鋪子的地契,拿去吧。能送你的東西已經不多,這房子最起碼能讓你有個落腳的地方。”
方解鼻子一酸:“無可挽回?”
吳一道笑了笑道:“你能猜到這麼多已經讓我吃驚,果然應了那句老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現在的你比初進長安城的時候要聰明多了,但還不夠聰明。有些事你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而有些事你以為看清了實則只是冰山一角。你現在看到的長安城和你才到的時候看到的長安城肯定大不相同,但你看到的還是不夠多。”
他一邊吃飯一邊説話,很快一碗白米飯就吃了個乾淨。方解伸出手,想為他再盛一碗。吳一道卻將最後一個米粒吃下去後放下碗筷:“不吃了,飯吃七分飽就夠了。什麼事都不能做的太滿,那樣就沒了退路。”
“你最近在接近怡親王?”
他問。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陛下的旨意?”
他再問。
方解顯然沒想到吳一道竟然一眼就能看穿,他臉色變了變然後又點了點頭。
吳一道笑了笑道:“我的事你不需要擔心,真要是我扛不住的時候你也幫不上什麼。之所以把鋪子給你,我是想着以後萬一一無所有了,還能有個地方借宿。當然,到時候你若不收留我,我也沒辦法……只是,想讓我低頭的那些人又怎麼會輕易如願?最後只怕會大吃一驚吧?”
他語氣温和道:“至於你,還是我剛才的話,凡事不要做的太滿,太滿沒退路。陛下將這事交給你是信任你,但你本身卻並不重要,明白嗎?作何任何事成功都不是第一目標,別死在這事裏才是。”
方解點頭:“我明白。”
吳一道嗯了一聲,起身道:“出去走走,邊走邊聊。”
方解跟在吳一道身後出了房門,看起來,就好像是吳一道的學生或是子侄後輩一樣。兩個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般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