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初戰背後的黑暗
方解上樓之前那句想低調都不行的自語完全是在得瑟,他之所以出了大內侍衞處的密牢後第一天就選擇出現在紅袖招,哪裏是想什麼低調。他的名字已經半年沒在長安城裏飄了,他需要一次高調的亮相來重新讓自己回到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聊中。
一入演武院大半年沒了消息,朝廷裏有不少人在揣測。關於方解在後山獨自修行的藉口,可不是能騙得過所有人的。只是誰都看不到真相,所以也僅僅是猜測罷了。這大半年的牢獄之災,雖然沒有受什麼大苦,方解還是體會醒悟了不少東西,低調這種事是那些有大成大就的人才玩的東西,沒成就的人,要的就是高調。
如何才能高調?
還有什麼比在紅袖招這個銷金窟裏出現,再幹出點別人幹不出來的事更高調的?不過後者,顯然極難。
其實一走進紅袖招的門,他就已經讓其他客人嫉妒了。那個年紀雖小但十足十高貴冷豔的小當家,讓她親自下樓迎接的客人不在少數。可能和她打情罵俏的,也就方解這一人罷了。緊跟着息大娘將方解叫上三樓,更讓客人們有些驚訝。要知道自紅袖招開業以來,能走上三樓進息大娘卧房的男人,屈指可數。
方解從息大娘那裏得不到太多的東西了,雖然他確定這個女人肯定知道的更多。可人家不説,方解也沒辦法去逼迫。
不過順着息大娘的話,方解倒是有了新的思路。自己在來的路上竟然忽略了一個極重要的消息,真不應該。大犬他們都是已經被大隋滅掉的商國人,只有鐵奴和夜梟出身南蠻部落,但也和南燕距離很近。
從這一點,方解想到莫非自己也是商國人?
可算一下,時間上又有些不對頭。他出生的時候大商已經滅國好幾年了,方解確定自己不可能和商國皇族捱上什麼邊。如果不是大商的皇族,那誰還能有那個能力脅迫一批人來保護自己?
再説,如果那個男人真是商國人,當初大隋滅商時候絕不會如此順利。從大犬和沉傾扇的敍述中,方解確定那個男人的修為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人敵。即便是當初率軍滅商的先鋒將軍羅耀,推測起來應該也要遜色不少。如果那個男人真是商國人,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國破家亡。
看似有些清晰的頭緒,依然混亂如麻。
方解搖了搖頭,將這煩擾的思緒甩開。
“大娘,能給我講講忠親王的事嗎?”
他問。
息畫眉撥弄着香爐裏的灰燼,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他的故事估摸着你知道的已經不少了,大內侍衞處的指揮使羅蔚然是他師弟,你既然在大內侍衞處裏關着,他肯定也沒少和你提及忠親王的事。我知道的和他知道的相差無幾,也講不出什麼新意來。那從來就不是故事傳説可以隨便編排,他留給人們的本就不多……如果你僅僅是對他這個人好奇,我便沒什麼必要再對你講一遍了。”
這樣的閉門羹,方解在息畫眉這裏已經吃了不止一次。説實話,方解知道息畫眉對自己沒有特殊的看法。自己發跡也好頹廢也好,和她都沒有一點兒關係。如果不是因為忠親王的關係,自己只怕走不進她的房間這樣面對面坐着説話。
方解沒生氣,也不反感。
這本來就是這個世界最正常的現象罷了。
你若是有足夠的本錢,不怕別人不重視你。你若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憑什麼要求鉅富之家待你如上賓?息畫眉平日裏來往接觸的,皆是一氣觀蕭真人,禮部尚書懷秋功那般的人物,方解這樣一個沒什麼成就的少年郎,在普通百姓眼裏已經一步登天,但在她這樣的人眼裏,依然還站在山腳下。
所以方解很明智的將自己想請息燭芯舞一曲流花水袖的念頭收回去,然後起身抱拳:“如果大娘沒旁的事,我先告辭了。”
“去吧”
息畫眉淡淡道:“你的朋友們還在等你,我會知會小丁點,今兒你在紅袖招的花費就免了,也算紅袖招為你出囚牢接風洗塵。”
“多謝”
方解沒拒絕,雖然他很想拒絕。
人都有傲骨。
只是看這傲骨,要用在什麼地方。
方解走出息畫眉的房間,忍不住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囚牢中的感悟,在心裏喃喃了一句人生如戲,然後在嘴角上掛起有些得意自傲的笑意,緩步從樓梯上走下來。在別人看來,他剛剛和息大娘有過一次極和諧有趣的交談。
所以,下面的客人們更嫉妒了。
到了二樓,方解走到小丁點身邊,極無賴的貼過去嗅了嗅後讚道:“都説女大十八變,在樊固時候你還一身的奶腥味,現在全是美人香。”
“方解!你是不是找死?!”
小丁點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也紅了臉。
方解在小丁點身邊坐下來,湊過去壓低聲音道:“有個生意我想和你談談。”
小丁點一怔,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樓上:“為什麼不和大娘説?”
“你去説就是了。”
方解微微一嘆道:“在她面前,莫説談生意,我連話都説不利索。既然紅袖招現在是你掌舵,那我和你談也是一樣的。”
“我還不是要請示大娘?”
小丁點道:“真不知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臉皮厚的時候狼牙箭都扎不透。臉皮薄的時候,居然像女人一樣扭捏!”
“不急”
方解微笑道:“還得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呢,這件事慢慢談。”
……
……
二樓特意騰出來一個雅間,方解請羅蔚然做在了首位。按照官職,羅蔚然最高。按照輩分,無論真假羅蔚然是他師叔。
卓布衣和方解一左一右在羅蔚然身邊坐了,不多時,點好的酒菜流水一般送上來。紅袖招的廚師是高價請來的,據説是從京城裏一家非常有名氣的酒樓裏挖的牆角。這廚師最拿手的便是江南菜,相比於北方菜來説少了幾分濃烈多了幾分清淡。
方解為羅蔚然等人都滿上酒,自己倒滿之後端起杯子敬道:“無論如何,也要説一聲謝謝。若沒有指揮使大人和卓先生的關照,我在牢獄中不會過的那般舒服自在,先乾為敬!”
他一口將杯子裏的酒飲盡,羅蔚然等人陪了。
“明兒一早你就先進宮,陛下已經吩咐過讓你去東暖閣覲見。”
羅蔚然道:“該行的禮數不必我在囑咐什麼,謹記為臣之道就行了。”
方解點頭道:“我明白的。”
羅蔚然嗯了一聲,自己倒滿了一杯酒:“西北的戰事不盡如人意,陛下心裏也不暢快。今兒一早的時候西北軍情急報送進了太極宮裏,陛下整日都沒出過房門……五千右驍衞的兒郎,出狼乳山青峽一戰幾乎戰沒,雖然殺敵一倍以上,可這樣大的損失,咱們大隋已經許久沒有過了。”
他嘆了口氣道:“當初滅大商,幾十萬大軍南下,摧枯拉朽一般一直攻到雍州城下,大將軍羅耀帶兵直入大商都城,生擒了商國皇族百餘人,然後盡斬於菜市口。只有一個皇族餘孽逃了出去,就是現在的南燕皇帝慕容恥。敗東楚,朝廷大軍分三路進擊,勢如破竹,一個月不到,連奪東楚九郡三十一州,一大半的國土變成了大隋的疆域。”
“五千精兵若是南下,足夠嚇得慕容恥跪地求饒,但是這次……出青峽,與蒙元人的首戰就近乎損失殆盡。陛下很不高興,下旨撫卹死傷士兵,言辭斥責了後援不利的大將軍李遠山。責成旭郡王和謀良弼大人寫一份詳細的摺子上來,再論過失。”
聽到滅大商的時候,大犬的臉色不自然的變了一下。只是他本就低着頭喝酒,沒人注意到他眼神里的異樣。他藉着舉杯喝酒的時候看了一眼方解他們,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隨即悄悄舒了口氣。
“竟然打的這般慘烈?”
方解一怔,腦子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李遠山手下那五百精步營的士兵。但轉念一想,那般精鋭的人馬李遠山自然要留在最關鍵時刻使用。第一戰若是就將精步營投出去,實力被敵人探查的差不多的話,對以後的戰事絕不是一件好事。
“領兵初戰的,是李孝宗。”
羅蔚然説完這句,看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了笑,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聽到這個名字:“陛下這樣選擇很英明,李孝宗在樊固三年,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狼乳山那邊的蒙元人。我能猜到領兵的是他,所以才會驚訝……以李孝宗的本事,似乎不該打成這樣。”
羅蔚然道:“聽説蒙元涅槃城的將領滿都狼召集數萬牧民圍攻,再加上兩千滿都旗精騎,打成這般慘烈……倒也在情理之中。無論如何,這一戰雖然説不上漂亮,但好歹沒墜了咱們大隋百戰不敗的威名。”
方解想説不對勁,但這話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雖然席間眾人都是可以信得過的人,但有些話還是不能隨便亂説。
先鋒軍出峽谷與蒙元人大戰,這樣慘烈的廝殺絕不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後續的人馬呢?別人方解不知道,但他知道李遠山的右驍衞有一支騎兵!而且還是威力巨大的重甲騎兵,從樊固到狼乳山對面,行軍最多兩個時辰,為什麼會沒有援兵趕到?
本該穩紮穩打的第一戰,為什麼打的如此倉促?
前線沒有一個人能鎮得住場面!
方解忽然想到了這一點,忍不住心裏一驚。
皇帝派旭郡王楊開坐鎮西北,兵部尚書謀良弼總領後勤。看起來,楊開以皇族身份服眾並不難。但要知道那些分封在外的大將軍,哪一個不是飛揚跋扈的人?還要牽扯進西北三道的總督,其中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旭郡王楊開許久不曾參與朝事,亦不曾領兵,在軍中威信已經不高。而謀良弼是大戰之前陛下才啓用的,之前還在大牢裏關着,更説不上有什麼威信。
這兩個人看似身份尊貴,一個君王一個尚書,可根本就壓不住那些封疆大吏!
這第一戰打的如此慘烈,李遠山要受責罰,李孝宗要受責罰,可陛下的怒氣最直接的宣泄還是在旭郡王楊開身上!
這是一個陰謀!
方解心裏猛的一緊,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憤怒來。
拿五千條人命做代價的陰謀,如果楊開和謀良弼不和那些封疆大吏妥協,這樣的損失還會出現,甚至可能有人會故意打敗仗!一旦連番不利,陛下第一個要辦的就是旭郡王楊開。那些大將軍和總督私下裏都有來往,怎麼可能讓兩個才剛剛啓用的人指手畫腳?
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了,根本沒有想過這其中的利益衝突!
仗是那些大將軍在打,若是勝了,功勞在楊開身上,若是敗了呢?罪責當然也在楊開和謀良弼身上!
想到這裏的時候,方解一驚。
不對!不是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是不是在那些大將軍背後,還有人興風作浪?
見方解的臉色變幻不停,羅蔚然笑了笑道:“我之所以跟你提起西北的戰事,就是讓你多想想。明兒一早陛下若是見你,必然會問及你對西北戰事的看法。記住……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糊塗的時候糊塗。能説的説,不能説的……一個字都不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