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省着吃
周院長似乎對丘餘最後那句智慧能走,是因為您讓他走顯然不以為意,他撇了撇嘴道:“説起來還是人家有本事,長安城裏能上得了枱面的高手去了一小半,結果還是被人走脱了……你説是我讓他走的也沒錯,畢竟長安城裏知道這事的所有人都覺得只有我能把他擒下。”
“但……長安城裏只有一個您,佛宗有四個天尊,還有一位大輪明王。還有三千據説刀劍不入的金身僧兵。”
丘餘認真的説道。
“是啊……有四位天尊,還有一個大輪明王。”
周院長微微搖頭,一邊走一邊意味深長的説了一句:“但當大隋軍隊向西進發的時候,還有多少僧兵可用,還有幾位天尊能動,誰知道呢?十一年前不能動了一個,那麼這次最少也應該有一個吧?”
丘餘沒懂這句話。
他不是十一年前那次惡戰的見證者,那個時候她還接觸不到這個層面的東西。
但丘餘從周院長的話裏聽出了什麼,她沒參與十一年前的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所以她立刻想到的就是難道又有人西行了?十一年前那個驚才絕豔之人帶着大隋一批慷慨赴死的人堅定西行,天地為之變色。十一年後,又是誰有這般魄力勇氣和實力再次西行?
她想問,但她知道周院長肯定不會説。
也不知道為什麼,周院長説完這番話之後身上的氣質變了。丘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間感覺到了一絲寒冷的蒼涼。
周院長,心裏有不甘?
她不敢確定,也無法去確定。
暢春園
穹廬
大內侍衞處指揮使羅蔚然躬身站在皇帝面前,臉色凝重而擔憂。他剛剛得知的消息太震撼人心,以至於他從知道這消息到趕到穹廬這裏稟告陛下,一路上心跳的速度比平時最起碼要快一倍。
能讓他這樣的人物如此不平靜的消息,對大隋對陛下來説也同樣重大。
皇帝聽羅蔚然説完,手裏握着的毛筆啪嗒一聲掉在了矮桌上。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着,想去撿起那支毛筆卻似乎不敢伸出去似的。他微微垂着頭,臉色發白,眼睛裏漸漸有些什麼東西不由自主的往外湧,濕了眼眶。
“十一年前……朕初登基為帝……”
沉默了好一會兒,皇帝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將那支掉在矮桌上的毛筆撿起來,慢慢的插回筆筒裏。這個簡單的動作,卻似乎消耗了他極大的氣力。以至於,連他説話的聲音都在微微發顫。
他看着矮桌上那被毛筆紅墨染紅了一塊,似乎看到的是一大片殷紅的血跡。
“因為朕和兄弟們之間的糾葛,以至於連朝廷都為之不穩。先帝臨終之前指我為繼承皇位之人,何嘗不是想快點了結此事穩住朝綱?但終究還是被人看到了破綻,以為大隋基業出現了裂縫。朕登基不足半年,囚禁了兄長貶黜了弟弟,而朕尚且還沒有子嗣,若是朕再死了,大隋必然動盪不安。”
“蒙元之人糾集大批高手準備向東潛入大隋,被李遠山探查到了消息火速報往長安。老七他從長安孤身出行,甚至沒有對朕説就一路向西而去。他在江湖上的人脈本就極廣,一路走一路發殺胡令。到了西北邊陲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江湖豪客已有數百。在西北,老七帶人仗劍殺盡蒙元的高手,朕本以為他就會回長安的,可是他卻只讓人給朕帶回來一句話……”
“大隋天威,陛下天威,豈是蠻人可以隨意觸犯的?他們敢來,臣為何不敢去?要讓西邊那些人知道,陛下的威儀任何人不許褻瀆,連動念都不許。若是動了念,那就殺過去讓他們知道大隋之強。”
皇帝説完這句話的時候,眼眶裏的淚水已經擋不住的往外流。
“他帶着他的江湖朋友,數百人一戰之後也死傷大半,只剩百餘人……可他們卻義無反顧的走出大隋,越過狼乳山進入蒙元一路西行。那一次到底殺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朕不知道,但朕知道自此之後朕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弟弟。為了朕,為了大隋,他拋開了本該擁有的一切,無懼生死。”
“十一年了,朕已經十一年沒有見到他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淚珠掉落打濕了矮桌,也將那一小片殷紅的墨汁化開。
“十一年後,他難道是猜到了朕要對蒙元動兵?所以為了朕旗開得勝,為了幫朕減輕阻礙,他再次西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朕的志向,就知道朕想將大隋的龍旗插到狼乳山西邊去。當年先帝病重之前,問朕兄弟七人志向。大哥説穩固大隋,建萬年基業。三哥説要掃平南疆餘孽,滌盪東楚殘寇。”
“朕只説了兩個字,向西。七弟説了五個字,幫四哥向西。”
“朕知道,也正因為這句話,先帝臨終前才會將皇位傳給朕。而因為這句話,老七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他一直是最懂朕的,一直都是……”
“但朕為了西征,卻不得不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非但沒有給當年那些英雄應得的榮譽,還和蒙元的大汗蒙哥簽訂了協議,將西北那塊他們曾經戰鬥廝殺過的地方,定為開通貿易之所……他十一年來沒有回來見朕,是不是在怪朕?是不是怪朕把那片他們誓死保護的國土,變成了充斥着銅臭味的集市?那些長眠在地下的豪傑,眼睜睜看着西域蠻人走進大隋國門會不會日日咒罵朕?”
皇帝的眼淚,十一年來第一次如此毫無顧忌的釋放。
“十一年後,他再次西行,還是為了朕……”
羅蔚然垂着頭不敢看皇帝的樣子,更不敢看皇帝的眼淚。他的心裏很疼,因為十一年來兩次西行那個人,與他也有淵源。
……
……
京畿道多山,尤其是長安城以北羣山環繞。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彎月半圍着雄偉的長安城似的。普通百姓不懂什麼風水地勢,只是也聽人提過長安城這樣的地勢極好,能保大隋萬年基業。百姓們也不懂為什麼風水就能保得住大隋,難道保住大隋的不是那些在邊疆的熱血兒郎嗎?
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好心情,畢竟大隋多一種鞏固對於他們來説絕不是壞事。
羣山半抱,長安不倒。
這句話已經流傳了百年,據説是當初太祖皇帝定都於此的時候一位世外高人説的。
走進這片大山已經四天,方恨水一直卑微謹慎的活着。他和那個年輕僧人抬着那個老僧一路艱難前行,跋山涉水。他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願,因為他在那個年輕僧人的臉上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不願。就好像那年輕僧人抬着老僧前行,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一樣毋庸置疑。
而老僧也安然坐在滑竿上,幾乎不自己走動。
進入大山這四天來,方恨水雖然很疲勞,但無需那個年輕僧人再去吩咐什麼,他主動的去找水源,去找食物。他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僕從,盡心盡力的伺候着兩位主人。
坐在一塊乾淨的青石上,老僧看了一眼艱難攀爬着往高處去尋食物的隋人背影,嘴角挑了挑道:“你可看得出來,他與之前不同?”
“弟子覺着,他因為畏懼而妥協了。”
“為什麼如此?”
“因為……隋人即便心懷妖魔,也還是怕死的。”
“哈哈”
老僧似乎心情極好,忍不住開心大笑道:“我在很久之前就動念東行,看一看這個出過十一年前那大魔的大隋是怎麼樣的強橫跋扈。沒有來之前,即便是我也覺着隋人不可欺。因為當年那人用最直接的手段宣告了這一點,所以我從沒有懷疑過。但是這次來,我卻發現隋人遠沒有想象中強大。”
“既然如此,隋人還有什麼可怕的?只割一條肉罷了,便能將一個隋人變成奴僕……若是十一年前西行那人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塵涯想了想説道:“但弟子也覺着,這隋人心中還有不屈。”
“誰心中都有不屈,就看怎麼去降服這不屈。我在大雪山的時候閉門靜思,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東邊的妖魔大舉入侵的話如何應對,又或是佛宗向東傳教如何展開。我想了很久,確定隋人之志不可奪,只能殺。所以若是想讓佛宗教義遍傳東土,只能將隋人壯年甚至老人都殺死,只留孩子慢慢教誨,才得歸化。正因為這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斷了往東土傳教的念頭。”
“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初是我太執迷了,這世間又怎麼會有真的不屈之人?隋人之所以強勢,是因為他們沒有敗過,所以他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敗。百年之後,這種思想已經讓每一個隋人都變得驕傲。但實際上呢……只需在他們身上割一條肉,他們就會臣服。無論你説什麼,他們都會遵從。”
“隋人不是不可破,隋國也不是不可破。回去之後,我要嚮明王説明此事。”
老僧笑的很明媚,眼睛裏的得意也很濃烈:“不往東走一遭,就看不清迷霧後的事實。隋人的驕傲是多麼虛偽的驕傲,隋人的不敗是多麼可憐的神話。”
“師尊,那此人是不是應該一路帶回大雪山,讓明王看一看,隋人原來就是這樣的。”
塵涯問。
“如果不需要殺他,自然還是帶回去的好。”
老僧淡然道:“不過,今天或許就要殺他了。”
“為什麼?”
塵涯問。
老僧嘆道:“一路上我動念查看,這山雖然雄偉峻闊但卻是一座死山,山中除了樹木野草之外再無活物,長安城奪天地之玄機興建,抽盡了這山的靈氣,所以山中沒有東西吃,什麼都沒有。而那個隋人帶的乾糧,已經吃完了……”
塵涯一怔,想了想道:“省些,可以吃幾天。”
就在這個時候,衣衫襤褸的方恨水艱難的順着斜坡爬了回來。他氣喘吁吁的走到老僧面前,愧疚的説道:“對不起……什麼吃的都沒有,連野果都沒有找到。”
説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看到了那老僧和塵涯眼神里的異樣。一瞬間,恐懼就充滿了方恨水的心頭。
就在他一愣的時候,塵涯往前挪了一步。
方恨水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跪下,然後摯誠的叩首説道:“割我的肉來吃吧,我願意將自己獻給法師。”
這句話一出口,倒是讓塵涯和那老僧怔住。
片刻之後,老僧得意的笑聲飄蕩在大山深處。
塵涯問,你自己不吃?
不吃!
為何?
省着些……走出這座山,就不用吃我了。
但這句話,方恨水沒敢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