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蘇臉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下來。
他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這片位於夢境深處的草原是如此廣袤,又有着和現實世界極其相似的環境,和之前那黑白雙色的暗影堡壘截然不同,因此哈蘇剛醒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裏和現實世界有什麼不同,但此刻在郝仁的提醒下他靜下心來,終於從四周的微風與原野上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違和感。
風始終不變地吹拂,每分每秒從強度到方向都絲毫沒有變化,原野上的綠草朝着一個方向輕輕擺動,一成不變,不斷循環,天上那輪明月也彷彿是固定在天空背景中的一盞燈火,沒有絲毫移動,而且看上去遠比正常情況下的月亮更加明亮,更加巨大。
它甚至讓整個草原都閃耀着一層淡淡的銀光。
老獵人當然不傻,他只是和所有獵魔人一樣,會被獵殺本能產生的強烈衝動影響判斷而已,而此刻他眼前只有郝仁和莉莉兩個人,其中一個壓根不會引發獵殺本能,而另一個所引發的戰鬥衝動只要用意志力就能抵抗過去,因此在決定冷靜下來之後,哈蘇很快就恢復了對自己的控制,他確認自己哪怕沒有位於薇薇安的沉睡空間也是在一個和現實世界相互隔離的異常領域裏,於是看向郝仁的目光多了一絲冷靜和認真:“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説了,我和你們獵魔人的目的一樣,我要在薇薇安的瘋狂失控之前攔住她,”郝仁聳聳肩,“但我沒想到還有一撥獵魔人也是抱着同樣目的來的,你和我都很清楚,獵魔人與其它種族之間是不死不休的關係,因此哪怕咱們雙方目的一致,在見面之後仍然會大打出手,這樣絕對會壞事,到最後誰也不佔便宜,反而讓事態徹底失去控制。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把你綁過來是迫不得已的。”
哈蘇皺着眉,他從邏輯上當然無法辯駁郝仁説出的事實:獵魔人和其它種族之間的戰爭是一場毫不講理的殺戮狂歡,在先天敵對現象完全無法避免的這個年代,即便有少數人在獨處的時候可以意識到這場戰爭的荒謬,他們也對此無能為力,甚至在面對其它種族的時候他們自己也會不受控制地加入到戰場上去。
此時此刻,在冷靜下來的狀態,哈蘇承認郝仁説的很有道理。
但他顯然並不樂意自己目前受到的待遇。
“你的想法很天真,”他看着郝仁的眼睛,“哪怕你出於真心實意這麼説,我也必須告訴你,你太天真了,你竟然試圖尋求獵魔人和異類的和解?”
“我從一開始就沒説要和解啊,”郝仁聳聳肩,“我只是説在眼前這個狀態下,此時此刻此地,咱們可以合作對付薇薇安的狂暴化,但這之後咱們兩撥人該打還是可以繼續打的。你開動腦子想想怎麼合適吧。”
哈蘇沒有説話,他只是看着郝仁,然後視線逐漸越過郝仁的肩膀,看向天空。
那輪皎潔明亮的巨大圓月高高懸掛在天際,但不知何時,原本銀白色的月盤上已經浮現出了一絲絲鮮血般的赤紅,赤紅色的線條從月盤周圍向中間蔓延着,讓整個月亮彷彿一隻充斥着血絲的巨大眼球一般。
“看來留給你我考慮的時間都不多,”哈蘇笑了笑,“她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郝仁也察覺了哈蘇的視線所向,他轉頭看了一眼,正看到明月逐漸被血色侵染的一幕。
“你會放心地打開這些鐐銬?”哈蘇抬起雙手,兩個金屬環卡在他的手腕上,金屬環發出的幽幽藍光不斷壓制着他的力量,讓他此刻的活動能力連普通人類都不如,“一旦打開,你再想把它們戴上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我不用打開它們,只需要減弱它們的功率就可以。”
郝仁笑了笑,隨手打個響指,哈蘇手腳上束縛的那些金屬環立刻發出陣陣細微的嗡鳴,緊接着哈蘇便感覺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體內然而那些金屬環本身仍然沒有鬆開的跡象,很顯然,在情況需要的時候這些東西一瞬間就會重新把他所有的力量都再次封印起來。
“不要想着用暴力把這些圓環取下來,”郝仁看出了哈蘇心中所想,“這些東西絕對比你能想象出來的任何東西都要堅固,非要類比的話……它們就如同科爾珀斯空間裏那些上古神殿的磚瓦一樣堅不可摧。”
哈蘇在意識到這些圓環工作機制的同時就放棄了鑽空子的打算,他身邊站着一個狼人,這是在近距離作戰中反應速度最快的種族,所以他知道哪怕自己突然暴起發難也不會佔到什麼突襲的便宜,而在一兩秒的延遲之後,金屬環就會重新激活,自己的反抗是註定不會成功的。
而在聽到郝仁隨口説出的話之後,他更是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如此多有關科爾珀斯的事情?”
“我不但知道你們的科爾珀斯在什麼地方,我還知道有一座羣星之塔作為科爾珀斯的內外通道,我知道你們的寒冰堡壘有十二座兵營和七十七座塔樓,你們的寒霜聖殿正門上有三重尖頂,你們有個叫格里高文的長者,比你輩分都大,你跟他私交極好,而且你們那個格里高文長者小時候是個熊孩子,他曾經在穀倉裏……咳咳,這個題外話咱們就不説了。”
郝仁一通轟炸把哈蘇整的暈頭轉向,老獵人直接就蒙圈了:“你難道去過科爾珀斯?”
“想知道麼?很簡單,等咱們搞定這地方的危機之後我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你,”郝仁故意説了一大堆絕對可以讓哈蘇抓心撓肝的情報,卻在最關鍵的節骨眼上停了下來,他抬頭看着天上的一輪明月,此刻那月光中已經帶上了明顯的紅色,“現在,是你開口的時候了別告訴我你領着一個精英獵團過來,卻一點情報都沒有調查過。現在薇薇安還沒有醒來,咱們甚至看不到她在什麼地方,你們原本是打算怎麼對抗她的?”
哈蘇看着郝仁的眼睛,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雖然在我們一開始的計劃中,是要等女伯爵甦醒並進入現實世界之後再開始行動,但我們也有預案,如果情勢所迫不得不在女伯爵甦醒之前進入這個暗影世界與之對抗應該怎麼做……”
“女伯爵將從兩重世界中甦醒,首先,她在自己的夢境中醒來,她在夢境世界中的化身就是月光中的影子,然後,她在現實世界中甦醒,夢境世界的一切都會坍塌進現實中如果迫不得已要提前面對她,那我們絕對不能讓這個過程完整地進行,否則在暗影世界的她將會強大到讓所有人都絕望的程度,”哈蘇一邊説着,一邊摸出了隨身的聖銀短劍,在莉莉警惕的目光中,他用短劍劃破自己的手指,一滴滴鮮紅中帶着微微銀光的血液從傷口中溢出,隨後違反常理地懸浮在空氣中,“這是很多獵魔人用生命換來的知識,距今一千多年前的一次行動裏,數十個身經百戰的戰士被湮滅在夢境向現實坍塌的過程中,但他們在臨死之前送回了這個情報……通過舉行鮮血獻祭儀式,可以提前讓女伯爵甦醒。”
懸浮在空氣中的血液越來越多,並在魔力的牽引下漸漸形成了複雜神秘的圖案,這些圖案圍繞着郝仁三人旋轉着,映襯着越發明亮和鮮紅的血光,彷彿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共鳴。
天上那輪月亮的變化速度陡然加快。
大片大片的紅色開始出現在月盤上,剛開始還是以不斷增生的線條出現,但很快便變成了連綿不斷的色斑,巨大的色斑彷彿落在宣紙上的墨跡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向整個月面,幾乎在幾個呼吸之內,原本皎潔明亮的一輪銀月就變得赤紅一片!
然而這紅色的月亮卻並非郝仁所知的“紅月”,它只是帶着邪異的氣氛,卻沒有那種足以讓任何生靈恐懼發狂的力量。
這時,海瑟安娜的聲音突然在通訊器中響起:“無魂衞隊的控制權搞定了。”
哈蘇立刻轉過頭:“那是什麼?”
“保持聯絡用的小玩意兒而已,”郝仁隨口説道,“你剛才幹了什麼?”
“我讓女伯爵提前甦醒了,”哈蘇説道,“在她進入全盛狀態之前。”
看來雖然獵魔人被薇薇安折騰了這麼多年,他們也不是一點進步都沒有的。
月光中出現了一點黑影。
剛開始郝仁還以為是自己看錯,因為那黑影極為稀薄,並且時隱時現,但沒過多久黑影就放大、凝實到了絕對無法忽視的地步。而在黑影出現的同時,紅色月亮周圍也開始溢出鮮紅如血的某種“東西”,它們就好像紅月凝結出的血淚一般,在月面周圍形成了一圈抖動的紅色光環。
片刻之後,血紅色的光芒從那溢出的“血淚”下方傾瀉而下。
這是絕美而難以用語言描述的一幕,紅月凝結出鮮血,鮮血從遙遠的夜空直接傾瀉至大地,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在這一刻彷彿蕩然無存,郝仁幾乎已經分辨不出那些從天際傾瀉下來的到底是月光還是血液,他只知道,月面中央出現的那個黑影順着傾瀉下來的“光柱”降臨了。
果然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那是一個剛剛醒來的邪念體。
“唉,在我原本的計劃中,我將率領着七十五名身經百戰的獵魔人與女伯爵對抗,”哈蘇嘆了口氣,將短劍收起,取出手弩和符文卡片,“但現在卻要跟你們兩個一起對抗她,你們兩個能抵得上七十五個獵魔人戰士麼?”
“可不止,”郝仁笑了笑,從隨身空間中取出了兩把漆黑如同宇宙碎片的長劍,與此同時,各種炮台與導彈發射器也漸漸從他背後的虛無中浮現出來,“而且咱們可是有援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