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度是挺開心的,在一羣狐朋狗友中我經濟説得過去,人又如此英俊,以至於身邊總有蹭不完的飯局泡不完的妞兒,我單身,一人兒吃飽全家不餓,俗話説二傻子相親混不吝,我大概就是這麼一種情況,這種迷迷糊糊的快樂一直持續到我遇上陳默這個小掃把星。
最初是小周這個兔崽子跟我打賭,説認識了一烈女,豔若桃李冷若冰霜,車行的胖老闆拿人民幣砸都砸不動那種。小周説,這妞兒你絕對磕不下來。
我一聽來了興致,不是沒見過世面,我旗下漂亮妞兒多了,只是自古美人如名馬,最珍貴的都有點兒烈性。另一方面,小周已經放出狂話,就是從教育他的角度我也得把這妞兒搞定,讓他認識認識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等見着真人,我有點失望,漂亮是真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厲害。打個比方,做模特兒的姑娘們大多十分大方,陳默平時倒也有説有笑,可我稍微一撩持丫立刻就板起臉跟一團支部書記那麼正經,搞得我十分不爽。
小周説:“見着滑鐵盧了吧?”
我十分難堪。
按我平時的習性,就不會在這一棵樹吊死了,姑娘嘛,都差不多,辦不了張三辦李四唄。大不了認一回輸也不是什麼丟人事兒,但是———媽的多少人活得好好的就毀在這個“但是”上邊了———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懷有一絲僥倖心理把她帶進了我的大本營,那天晚上她也怪,一反常態異常温順,我説什麼是什麼。最後我借酒興把一支麻塞給她,她眼都沒睜就接了。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出意外的話,這塊硬骨頭將在三天內變節。我美滋滋兒地想,讓你丫拽!看你在牀上還能劉胡蘭似的?!
結果非常出乎我意料,陳默飛高了既不説也不唱,抱着我的脖子這一頓哭天抹淚,我都快讓她的眼淚淹死了。我也算身經百戰,這一次居然被這頭初生的傻牛搞得很是手足無措,最後只好一咬牙以身相許,試圖以肉體的歡愉來撫慰她那顆不知被哪個傻小子折騰碎了的小玻璃心。
結果……我瞪着牀單犯了愣……丫居然是處女,靠啊!怎麼可能呢?我走江湖也有十幾年了,自己的初夜早忘得七七八八,反正對方比我有經驗。後來也結交過不少姑娘,大家你情我願玩得很開心。這……我心裏有點犯憷,以我的感覺陳默這廝有股傻勁,等清醒過來搞不好會手刃親夫然後懸樑自盡。七七八八想了很久,沒有主意,一閉眼,睡了。
結果第二天起來,丫跟沒事兒人一樣,照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對我呼來喝去,一點沒有意識到從黃花閨女變成老孃們兒以後身價暴跌,應該巴結巴結我。我快抓狂了,這是地球人麼?怎麼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啊?
我一怒之下招了幾個從前的姑娘,故意搞得明目張膽氣勢恢宏,陳默對此的態度是不理不睬,我就差搞到她眼皮底下了,她老人家是泰山崩於前不變色,巋然不動宛若什麼都沒看見。我知道她還惦記着以前那個傻小子,要不也不會成天捧個破望遠鏡在窗户上晃來晃去。那望遠鏡我偷看過幾次,老對着間空房,也不知道她想偷窺誰。
這女人真不懂感情,我傷心地想,隨即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我一向鄙視國產肥皂劇中那種庸俗到家的表白,“最後,我發現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像我這個年紀再説什麼愛來愛去的,那純粹就是睜眼説白話,挺大歲數的老爺們兒了還跟瓊瑤阿姨那兒起膩,矯情不矯情啊,再説就她那個勁兒的,犟驢似的,認死理兒,我一直覺得我對她充其量是喜歡。可是現在,容我庸俗一回,同志們,朋友們,我發現:我……恨她。
是的,恨她。恨她太不把我當回事兒。
我在哪個姑娘身上也沒花過那麼多心思,出去拍片子,只要是她上,那攝影一定是我親自操刀,我愛攝影,勝過愛姑娘,陳默是那種女孩兒,看起來內斂斯文,可一到鏡頭前立刻光輝四射像一塊上等的金剛石原礦,這種人天生就是為鏡頭而生的。只有我知道怎麼把她最美的一面表現出來,我是一把刀,她只有在我的指揮下才能被完美切割,變成晶瑩璀璨的全美鑽石。這是我們關係最好的時候,我倆只有在工作時才會完全尊重信任對方。能看出來陳默對藝術的敏感,她是個聰明女孩兒,知道怎麼把握機會。我們的名氣越來越大,我不禁擔心她有一天會拋下我遠走高飛。
陳默在發現前男友的絕情後很是自暴自棄了一陣子,目光呆滯行動遲緩行屍走肉一般,我煞費苦心地陪着她又不敢讓她覺察到———這個小東西毫無人性,她才不管你是不是對她好———她一點不領情,還拿看土匪的眼光看我,我一看見她那眼神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你他媽的賤不賤啊?
但是不能不管,有一次我忙了一天沒去看她,後來發現她一整天沒吃丁點東西,成心跟自己彆扭着。也不知道她爸她媽是怎麼教育的,養出這麼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但這苦心也不是毫無結果,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突然抱着我流淚,我困得五迷三道,硬撐着眼皮安撫了她一夜,但是心裏很欣慰,我深知這是她開始信任我的表現,相信她很快會放下那小子,轉而認識到忠心耿耿的老夏才是可靠人選。
有句話説時間治癒一切傷痕,我信,因為陳默後來總算是不沉默了,她要工作,要找活兒幹,我託了無數關係拐彎抹角把她捧了起來,她進了劇組,一夜成名。
她一直惦記的那小孩兒我後來終於見着了,也就一鼻子兩眼,沒看出和常人有什麼不一樣的,我很不理解她怎麼就那麼死心塌地守着這麼個小屁孩兒。人家明明都不要她了。我發現陳默這個人看似聰明,其實智商跟頭兒蒜似的———我以為女孩兒分兩種,一種是幸福的,她們以為自己有情,一次次可以開始,一次次情懷如初,不管多少歲都是骨子裏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另一種人則是痛苦的,她們認為自己無情,也可承擔起無情的後虞,就果斷地把後路切成絕路。不僅對別人,更多的是對自己心狠手辣,劍一出鞘,就見血封喉,她或許一直是不哭的,只是笑容千瘡百孔。
我一直是欣賞第一種的,死是早晚的事兒,活着就要快快樂樂才是,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第二種更……更……或許愛是需要一些憐憫在裏面的,憐愛憐愛嘛,陳默看起來是名利雙收,其實她一點不開心,等於什麼都沒有。陳默很可憐,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憐的人。我下了決心,我要她。別問我為什麼,您就當我腦子進水了吧。事實上我無比後悔把她“辦”了,陳默是個銀樣槍頭兒,嘴上把自己吹得十三妹似的,思想還裹着三寸金蓮,能看出來她挺恨我,有一次我搞了張限制級的碟兒坐她對面兒看,無意中抬頭掃了她一眼,發現她正陰森森盯着我看,那意思恨不能咬我一口,當時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可憐我又出錢又出力到頭兒來落了一身不是,看她那意思,要不是指着我掙錢,早把我告成強xx犯了。可我又何苦呢?就她那德性?跟條死魚似的。冷冰冰硬邦邦,我才不希罕呢。
我一直和不同的姑娘們鬼混,這些姑娘才是活寶呢,有説有笑的,有一次我和小周幾個人一起玩,陪的幾個姑娘也都很活潑大膽,我們打牌的規矩是輸了就脱,小周輸得就剩條褲衩了,死都不肯再脱,正在大呼小叫間我突然看到門口飄過一個熟悉的影子,難道她跟蹤我?我愣了愣,對小周説要去洗手間,酒杯都沒放下三步並作兩步跟了出來。還真是她,不光是她,還有那個剛在影展上拿個破獎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的小子呢。她那臉賤相啊!我真是不想説了,比我們屋兒裏那些姑娘都過分,為了往上爬真是什麼都不顧了。我氣沖沖回去,手裏的杯子也不知丟在哪個旮旯兒,有個姑娘笑話我豬頭,我怒不可遏,“全他媽是些破鞋!”
嘴上裝的處女似的,其實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小人!
滿屋兒人都靜了,小周也被唬住了,結結巴巴問:“夏哥你怎麼了?”
我意識到失態,但也無心彌補,拉着小週迴家仔細盤問,那天晚上陳默沒回來。
儘管有思想準備,知道陳默另有相好的事兒還是激怒了我,我嫉妒得要發狂了。
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並不在乎。一兩次肉體交易,在這個圈子也是常有的事兒。那我在乎的是什麼呢?我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
我一直給她供“糧”,我知道現在只有這個能拴住她,至於這麼做是不是傷天害理,我是不管了,老天要給我什麼懲罰我也認了,神仙上帝大小菩薩們,隨你們大小便吧,這個人我要定了。
那個姓陳的小子日益囂張,我不動聲色地敷衍着他們,心裏一直積極地籌備着復仇計劃。我想過很多辦法,包括買兇滅口,但都是治標不治本,而且,我有個難以啓齒的心病,我不想陳默那張完美的臉頰有一絲瑕疵。天知道那是多少年才出一個的,上天的傑作。而且,我不想她離開我。
誰也不會想到我會舉報自己,那天我抱着陳默,看似鎮靜其實心裏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我毀了她還是這個小妖精毀了我?這一次是同歸於盡了吧?有一種女人,迷惑自己也迷惑別人,和她相近的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古人説的紅顏禍水大概就是這樣的,無所謂了,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
我愛她,像一隻猛虎愛着自己殺死的倀。這才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從此以後,她再也忘不了我了。
包間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近,終於有人一腳踹開了門,陳默淒厲地尖叫了一聲,我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手撫上她的臉。
乖,別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