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生命如歌,轉眼間兩個月過去,我仍然好端端地活着,連根頭髮絲都沒少。
記得過去看電視,陳魯豫採訪楊鈺瑩,問:“他出事你哭了嗎?”楊鈺瑩説沒有。陳魯豫一下愣了,大概本來是想深挖點思想根源,結果弄得自己不知道該説什麼。其實我很佩服楊小姐,記得我上小學一年級時她成天在電視上唱歌,甜甜的。經過這麼多年,楊小姐居然幾乎沒有變老,兩彎月牙眼還是那麼風情萬種,沒心沒肺到處開個唱,唱的還是沒有長進的甜歌。心態真好,或許想要保養得好就要這樣沒心沒肺,不為任何事物所羈絆。
我實在不想再在書堆裏泡下去了。反正我一直就六根不淨,心猿意馬,加上我長期佔座的大教室裏有人因為佔座打了一架,在我對面坐的那個英俊的小弟弟抱着書哀怨地走了。一個一臉褶子的大叔哀怨地抱着書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靠,他憑什麼哀怨?長成那樣還好意思哀怨?
我看着大叔的西服球鞋之間的白襪子對丁鑫説:“這肯定是個研究生。”
丁鑫搖頭,“就這模樣,研究生哪裏擋得住?肯定是一博士!”
但是我爸媽異常支持我專心學習,我爸一聽我肯潛心向學,興奮不已,看那意思是花費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只要考上,金票大大的有啊!我媽倒是在後面插了一句,“那小宣呢?”我裝沒聽見,糊弄了過去。繼續和我爸口沫橫飛暢想未來。蘇惠正在電腦上下片兒看,一掛上電話就把我拉過去,是星爺的段子。
周星馳説:“老爹,我要上京考武狀元。”
吳孟達狂興奮:“兒子!我們蘇察哈爾家等你這句話等了整整20年了!”
周星馳:“錯了,我是為一個女人。”
吳孟達:“好!為女死為女亡,為女去考狀元郎!英雄!敢問是誰家女子?”
周星馳:“怡紅院如霜姑娘。”
吳孟達:“啊?!妓?!!”
周星馳:“有何不妥?”
吳孟達:“敢愛人之所不敢愛,品位與眾不同,老爹我佩服你!”
蘇惠笑眯眯問我:“有沒有種熟悉的感覺?這爺倆兒跟你們爺倆兒像吧?”
我們這羣庸俗的人每天奮戰在一間教室裏,四年來學校從我們身上搜颳了不少人民幣,最後還用本校自己成立的考研輔導班狠敲了我們一筆,回報這麼豐厚他們卻捨不得供暖,眼瞅着雪花飄啊飄,就是不給來暖氣。我在腿上裹着一件我媽穿過的破棉襖,像個大街上賣柿子的婦女一樣每天對着書本發呆,自怨自艾、胡思亂想,一過十點就收拾東西回去睡覺。生命不過是一個七天再加另一個七天……無窮無盡。
同寢室的室友趙蔚是個很好的小姑娘,傻頭傻腦,非常單純,她很不理解我為什麼要搬回來,“在外面多好啊,晚上也不斷電。”
學生寢室十二點是準時斷電的,趙蔚每晚都奮戰到最後一刻,然後摸着黑洗漱睡覺,我這種十一點準時上牀的人的生活她是不會理解的。同樣我也不理解她怎麼能跟一個本校的研究生混在一起,那哥哥長得是又豐滿又剽悍,有點像高秀敏。但是趙蔚很崇拜他,説他跨校跨專業,硬是考上了我們學校的中文系研究生……我沒有往下聽,我是個思想陰暗的人,有很多齷齪想法。一個人怎麼能愚蠢到來我們學校學中文呢?單憑這一點我就對她失去了興趣,還是現當代文學的研究生,這個人,以我的惡毒眼光來看,就是廢人了。
本校文理是分區的,理科排名比文科靠前許多,兩校區之間經常爆發混戰。西區的文科生認為理工部男生是書呆子,女生是恐龍,不論男女一概沒有生活情趣。東區的理科學生對他們的評價就簡單了,倆字兒:傻逼。當然那些漂亮的文科美眉不涵蓋在內。
我悲哀地發現,原來自己不屬於那種能坐下去專心治學的主兒,不過也沒什麼,我們老師最次的都是博士,現在也就拿着兩千來塊錢的薪水。彈性力學老師狂愛吹他大學時代的兄弟現在在美國鬼子的一個什麼什麼實驗室打工,一年拿多少多少萬美元,以此來説明我們的道路雖然是曲折的,前途還是光明的,鼓勵我們發奮圖強併兼以意淫,“我當年要是沒有選擇做學問這條路,也就……哎……”搖着頭感慨自己一心一意撲在教育工作上,為了祖國下一代耽誤了大好年華,沒掙上美元。
開始大家一聽錢那麼多都很激動,紛紛立志也去賺美國佬的錢,丁鑫卻無動於衷,“聽丫扯淡,真要那麼容易他早去了。”
我們想想也是,只得悲哀地嘆口氣,再次回到自習室,在桌子上寫“不成功則成仁”,然後拿出仿真題,跟陳文燈朱泰祺這羣老頭子幹仗。
“和宣樺在一起的日子,”我煽情地對蘇惠説,“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夢,現在夢已經醒了。”
蘇惠不耐煩,“我看你還夢遊呢,趕緊起來幹正經的。”
蘇惠最近很忙,小蝴蝶兒一樣到處飛來飛去,跑出去和男朋友過生日,回來抱了一束“藍色妖姬”,我和趙蔚歎為觀止,“釣上金龜了吧?”
蘇惠一臉無所謂,“有凱子不釣,天誅地滅。”
“要我可扛不住了”,趙蔚坦率地説:“一、二、三、四……二十二朵,一朵一百六,我靠他家開銀行的吧?”
“他家……”蘇惠點了支摩爾,“西郊有兩棟房,環裏二道區那邊有個複式,他爸一個大奔他媽一個帕薩特……也就一般吧,考慮考慮。”
“我靠,那你還考慮什麼啊?”我和趙蔚最恨這種不珍惜機會的人了,“趕緊釣,你要不稀罕讓給我們!”
“我考慮是不是該去釣他爸。”
其實宣樺還是經常入我夢的,我不止一次在夢裏看到他一臉嚴肅地説:“相信我,這樣對你我都好。”
在夢裏我還是很有點小女人的狡黠的,摟着他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就是死也不撒手,要是現實生活中我也這麼反應靈敏大概也不至於把他給丟了。
偶爾不夢宣樺,就夢考試,我的高考綜合症在三年沉寂後再度洶湧澎湃地爆發,我清清楚楚看見自己政治卷子打了54,靠,54啊!剛好差一分達線。
女僕衣服實在太難看,又賣得奇貴,最後他家的專櫃終於撤出了本市的大小商場,我也不用被夏郡一會兒樹上一會兒水裏的折騰了。夏郡旗下的小Model越來越多,如果他按照承諾把“辦”過的小朋友都安排進去的話,時尚雜誌就要變成寫真集了。
我們合作關係正式宣告結束的那一天夏郡假裝喝高了,腆着一張老臉語重心長扶着我肩膀説,“陳默,你以後可不能忘了我。”
我把他手放下去,“放心吧忘不了,你是我接觸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流氓。”
夏郡自己又把手抬上來,“等你不忙了,你還來找我,我……我不收你錢。”
我抬手扇他個小巴掌,“我不找鴨,找也不找你。”
“我是説你過來照相!”
我趴在桌子上,“有什麼好照的?”
夏郡酒氣熏人地開始開導我:“年輕人啊,不能沒有點兒激情,你看你怎麼跟塊木頭似的?”
“我就這樣兒!你管我那麼多?”
“你這像對恩人的態度麼?”
我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恩公,你想怎麼樣?”
夏郡沒説話,扯過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挾持着我走到外面。
“世上的好男人多得很。”
“我知道”,我無比真誠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還知道我丟的那個根本就不是什麼好鳥兒,但是沒辦法。”
弱水三千,總有個把傻逼認準了一瓢不放……那就是我。
“讓自己放鬆點不好嗎?”夏郡碰了一鼻子灰,叨叨咕咕地蔫了一會兒,轉頭去調戲服務員。
我沒那個精神,我的考研事業已經進行到衝刺階段。書上説,最後階段不光營養要跟上,還要讓自己精神愉快,精力充沛地迎接未來的考試。
我左手攥個雞蛋:“默默,我現在不理你,是怕影響你考試發揮,來,開心點,好好吃飯啊。”
“嗯。”右手接過來。
“你累不累啊?”蘇惠從外面走進來,一把搶過雞蛋,“大齡女青年發花痴怎麼這麼不着調呢?”
我厭倦地轉過頭收拾書包,要不我怎麼就不想回宿舍住呢,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
“別走啊美女!”蘇惠喊,“我這兒好幾個帥哥想認識你吶,給個機會!”
“我不要你玩兒剩下的。”
我複習的那個教室很大,足以容納三百人,而且這間教室裏永遠沒有課,因此成為了廣大考研學生的常駐地。很多人帶了桌布把桌子包起來,還把大一時發的那些《大學生行為準則》之類的廢書搬進來佔座,還帶了杯子和飯盒,像我這麼怕冷的還要帶兩件衣服蓋腿,個別變態還把毯子帶了進來,據説是為了晚上上通宵自習用的。有一次我還在靠門口的桌子上看到一口電飯鍋。我想,一定有不少在這裏上通宵自習的傢伙把馬桶也帶進來了,不然教室裏為什麼一年四季飄着一股輪迴的五穀的氣息?
不止我一個人懷疑有人在教室裏隨地大小便。
還有一個不知名的變態每天在黑板上寫“離考研還有××天”,每天都自發地改數字,看得人非常抑鬱,我對丁鑫説,等我一考完,我一定要查出這個變態是誰,非逼丫把粉筆吃下去不可。
丁鑫説,別查了,是我。
我張了張嘴沒説出話來,丁鑫現在看上去非常疲憊,用他自己話説是一臉陽痿相。説實話我內心深處有個很卑鄙的念頭:我覺得丁鑫考研純粹是鬧着玩兒的,充其量給浩浩蕩蕩的考研大軍加個分母。直到後來我看到丁鑫挑了一個兩邊都是男生的座位是我才確信他是來真的了———要知道丁鑫不是凡人,他從大一起就喜歡在自習室裏來回轉悠,看好一個就撲上前去,故作天真地説:“師姐,我坐旁邊不礙事兒吧?”———那時我們還是全校最小的,是個女的就比他老———然後伺機下手勾搭,丁鑫這頭小牛啃老草啃得是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據説他跟我們系一個女博士都有過一腿———這條消息震撼了物理學院所有男生,物理學院女博士最漂亮的長得都跟愛因斯坦似的,可見小丁來者不拒飢不擇食。
現在那個數字是“6”,而丁鑫身邊是兩個肌肉男。
我懷疑同性戀的起源是壓力過大。
我實在不敢想象一度每天打通宵CS,白天回來從日出睡到日落的丁鑫也會有這樣一天,要知道我留意這個天天改數字攪得人心惶惶的傢伙很久了,我經常在早晨七點以前到教室,那個數字總是先我一步,風雨無阻地變化着,我還以為是哪個考研多年的大叔天天熬通宵寫的呢。
丁鑫語錄:如果你愛一個人,讓丫去考研;如果你恨一個人,也要讓丫去考研……
我對自己還是一直比較放心的,我這人從來就沒正經學過幾天習,中考、高考都是考前一鼓作氣突擊了幾個月一次Pass的,我爸媽也知道我的習性,刀架不上脖子絕對不下真功夫。高考前幾次摸底,我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勢如破竹鋭不可當,最後一次我考了有史以來最好成績———全班第一。以前一向考第一的那個挺傲的小胖子班長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卧虎藏龍,心理失常,最後只考上一所農大,雖然是全中國最好的農大。我爸總是利誘我説:“如果你考上了××大學,爸就給你買什麼什麼。”
我還價説不行,我要是考上了,你得給我買什麼什麼,通常我的預算比我爸的要多個兩三倍。
我爸看在日益增長的擇校費份上,一狠心一咬牙説:“行!”
秋後算賬時就開始抱怨了,“這個小兔崽子,這是給我考還是給她考?”
我一點不含糊,“當然是給您考了!我是不在乎上什麼學校,您哪?”
但是這一次……我有點沒底……
很奇怪是不是?我從來沒有過這種飄忽不定的感覺。心靜不下來,不停地想要是DOWN掉了怎麼辦?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自己下決心要考的試,準備也還可以,按理説是不應該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的。
可是……心像懸了一塊……怕……
我對丁鑫説,我怕。
丁鑫很深沉地看着我,我心裏多少有了點底,丁鑫這孩子雖然有點小淫蕩,但大腦是很夠用的。他既然對問題擺出了嚴肅的嘴臉,就一定有辦法幫我渡過難關。
丁鑫擼起袖子在黑板上大書了二十個字:“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看見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擺正心態,心態……”丁鑫喃喃自語。
我很失望,這就像看古裝戲裏的大俠男主角擼胳膊挽袖子,你期待會在他身上看見一發暗器,結果他袖子下面只露出一塊手錶。
我於是開始給他講我爸從小使到大的激將法,我説,你也給我一個物質刺激吧,要不我老恍恍惚惚的,沒動力。
“那我就只好委屈自己客串一回你爸了,”丁鑫把夾克一脱,“孩子,你要是考上×大的研究生,眼前這個帥哥就可以屈尊吻你的小豬頭一下。”
我反應比他想象得快,“那你得付出台費,一小時三百。”
丁鑫對我的不配合表示憤慨,我解釋説是他的獎品起了反作用,“要是我們家老宣賣弄一下風騷還差不多,你這樣只能把我和目標推得更遠。”
丁鑫忽然就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解鈴還須繫鈴人。”
“什麼?”我犯暈。
“蝴蝶終其一生,穿插在嫣紅奼紫花叢之中,但是科學家説,蝴蝶是色盲。”丁鑫説,“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什麼意思?”
“看你這麼可憐,我就犧牲自己一下,讓你感受一回春天般的温暖吧。”
“如果全世界男人都你這樣兒,我就自殺。”
“如果全世界女人都你這樣兒,我就……”
“你就怎麼樣?”
“我就搞同性戀!”
“……”
“別生氣嘛,説正經的,我覺得你有點兒受虐傾向。”丁鑫慢吞吞地説,“那個老白臉除了臉好還有什麼讓你這麼神魂顛倒的?啊,當然在外邊當輔導班來時也挺賺錢的,那也就是個高級打工仔吧?油頭粉面、眼帶桃花,哪點兒像個男人啊?你説對你好的人也不少,你怎麼偏要給人做牛做馬才覺得舒服呢……”
我斜着眼看他,“分析得還挺透徹的呀!你是吃不着葡萄就説葡萄是酸的吧?”
“一般一般,我也是看你快崩潰了,給點兒友情提醒。”
“給你個頭啊!”我順手抄起一隻毛毛熊砸了出去,“給點兒陽光你丫就燦爛給點兒雨露你就氾濫!給你一雞窩,嘿,您是趴到裏邊兒就能下蛋啊?!我做什麼用你評價?我———樂———意!”
丁鑫沒來得及説完就跑了,站得很遠地感慨,“女人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