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一邊啃着蘋果核，一邊深思熟慮。
老師的説法似乎真的毫無破綻。
首先，靈族和人族、妖族之間的確沒太大資源和空間的衝突，沒衝突就沒矛盾，沒矛盾就沒戰爭。
而且，靈族本來就是人族轉化的，還有很多人族中的精英分子呢，難道自己哪天隕落之後轉化成靈族，就會背叛人類文明瞭？
不可能的，思想還是那個思想，意志還是那個意志，人還是那個人，只是殘缺了所有肢體的殘疾人而已，怎麼會一下子站到人類文明的對立面去了？
還有，最關鍵一點，現在聯邦的晶腦和靈網技術尚處在十分稚嫩的發展階段，光是讓全聯邦一千億人口同時在線，進入同一部《文明》資料片，都不可能，會導致無數服務站和數據交換中心完全崩潰——這樣的晶腦和靈網水平，怎麼可能承載一個規模龐大，浩瀚無窮的靈界呢？
所以，現在“靈界”即便真的存在，也就是眼前這樣人口較少，計算、模擬和渲染起來並不太複雜的規模了。
即便莫玄教授真有什麼野心，就算他是什麼“星靈”、“人形晶腦”好了，他也不可能在短短百年內秘密研發出一種超越時代幾萬年的晶腦技術。
目前的靈界再怎麼虛無縹緲，依舊是依靠晶腦等物質世界的存在為基礎，聯邦可以輕而易舉摧毀這些超級晶腦中心，靈界又以何為憑依呢？
所以，老師既沒有動機、也沒有手段，恐怕也很難找到足夠多數量志同道合的靈族，來施展什麼陰謀。
李耀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杞人憂天了，老師的理論雖然振聾發聵、驚世駭俗，但仍舊只是一種理論和預言，或許幾百萬年後會變成現實，但幾百萬年的事情誰説得準，又有什麼必要去幹涉呢？
莫玄教授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在藍天白雲下駕馭着風箏恣意飛翔，嬉戲打鬧的孩子們，沉聲道：“相信我，我比你們更加了解這個理論的瘋狂、危險和邪惡，所以早在幾十年前，在我初步完善了這個理論，明確了自己要做什麼之後，我就立刻報告了政府。
“問題是，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政府部門才負責管理這檔子……不知該怎麼説的事。
“幸好我和議會里的一些高層，還有幾個大宗派的頭頭腦腦關係都不錯，愛國者陣線的首領丁鈴鐺自不必説，過春風、金心月、妖刀彭海這些人和我也有些交情，還有很多強者，我都幫他們煉製過晶鎧。
“於是，我先告訴了自己的朋友——丁鈴鐺、金心月、過春風他們，又通過他們在議會和秘劍局做了好幾場演説，還告知了聯邦各大學府的一些專家，邀請他們來共襄盛舉，對了，我還找了十幾名冥修師、心理醫生和精神病學方面的專家。”
李耀微微一怔：“找心理醫生幹什麼？”
莫玄教授正色道：“請他們深度分析，看看我究竟有沒有精神病。”
李耀：“……太誇張了吧？”
莫玄教授搖頭：“一點都不誇張，因為無論大家表面上怎麼掩飾，事實上，從一百多年前化作‘液態金屬’形態之後，我的確不是正常人了，一百多年都是液態金屬生命，我也不能保證，自己的精神完全正常，完全符合聯邦現在的法律及社會倫理道德。
“一百年間，我擔任過大荒戰院的院長，聯邦煉器師協會和鬼修協會的會長，還兼任了其他好幾項重要職務，勉勉強強也算是聯邦高層中相當重要的一員，我必須對聯邦負責，對同胞負責，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一定要非常確定才行。”
李耀啞口無言，真不知該不該對老師肅然起敬，愣了一會兒，鬼使神差道：“結果呢？”
莫玄教授笑了笑：“那些專家都説我很正常，我將自己的理論展示給他們看，希望他們能分析出一些東西，結果他們説，我可以稍加修改，撰寫成一部非常棒的幻想小説。”
李耀用力擠着眉頭：“呃，那議會和秘劍局方面怎麼説？”
“我並沒有幹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純粹進行理論研究而已，他們能怎麼説？”
莫玄教授道，“難道身為聯邦鬼修協會的會長，我串聯各地鬼修，想在議會推進一項法案，將鬼修的法律名稱改成‘靈族’，犯法麼？”
李耀想了想：“不犯法。”
“那麼，真的請一批幻想小説家過來，根據我給出的世界觀，撰寫一批小説，還拍攝成炫光幻影，製作成遊戲——犯法麼？”
“不犯法。”
“在靈網上大肆鼓吹，號召年輕人應該多多沉迷於網絡，沒事兒少出去堵塞交通、污染空氣、浪費資源，犯法麼？”
“不犯法。”
“不斷提升晶腦級數，煉製出更多的超級晶腦並優化各種算法，營造出接近100%擬真的虛擬世界，命名為靈界，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入駐其中，犯法麼？”
“不犯法。”
“那不就結了！”
莫玄教授一擊掌道，“我牢牢記住一百多年前，聯邦秘劍局長呂醉的教訓，其實他的初衷未必有錯，但就是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才越陷越深，鑄成大錯，回不了頭了。
“所以，我從第一秒鐘開始，就將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下，採用絕對合法的方式，雖然不是社會上所有人都知道，但至少議會高層和秘劍局、黯月基金會等情報機構，還有各所大學的未來學研究所，都知道我在幹什麼，並一起參與到各個環節裏面，幫我監督、把控和引導方向。
“這不——
“來觀摩明天‘火種計劃’第一次發射的嘉賓裏，既有秘劍局，也有聯邦軍，還有議會的高級議員，以及聯邦最著名的社會學家、未來學家、倫理學家，所有一切，正大光明！
李耀心思電轉，忽然意識到：“火種計劃，並不是單純的‘人類文明傳承計劃’吧，和靈族也有關？”
“當然有關，要不然我怎麼會將全部身家都投入到‘火種計劃’裏？”
莫玄教授似乎真的沒有半點隱瞞，大大方方道，“從始至終，從墓碑計劃到火種計劃，它都是一項‘逃亡計劃’，除了傳承文明，開拓未來之外，其主要目的，就帶領一批靈族，從你們身邊逃走。”
李耀不明白了：“從……我們身邊逃走，為什麼？”
“因為我們害怕你們，或者説，害怕和你們發生衝突。”
莫玄教授凝視着李耀，深沉地説，“我很清楚自己已經走得太遠了，縱觀人類文明發展史，如我一般走得這麼遠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
“你知道嗎，在古修時代早期，三千世界尚未互相聯繫，還不清楚宇宙真相的時候，很多世界都堅持‘地心説’，認為自己就是獨一無二的世界，日月星河都圍繞自己的世界而旋轉。
“而第一批提出‘日心説’的修真者們，幾乎全部都被當成邪魔外道而殺死！
“那時候，在不同的大千世界，堅持‘地心説’的修真者和堅持‘日心説’的修真者們，曾經發生過很多次類似的戰爭，無數無辜者的鮮血就為了一些荒謬可笑的爭論而白白流淌。
“或許，人類就是這樣，發現一件未知事物、未知理論，第一個念頭是恐懼，而第二個念頭就是——毀掉它！
“靈族無意和人族為敵，剛才你也聽明白了，我們需要的資源很大程度是不重合的，大家沒有一丁點衝突的理由，完全可以和睦相處，互相互助。
“但是，如果非要找一個衝突的理由，那就是恐懼——人族的恐懼。
“告訴我，林代表，還有淩小姐，你們剛才在聽完我這套理論之後，腦子裏跳出來第一個想法是什麼？
“靈族？太可怕了！它一定會摧毀人類文明，征服所有人類，把我們都變成奴隸！
“莫玄瘋了！它早就不能算是人類，它是液態金屬，是另一種生命形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它一定在策劃什麼陰謀！
“只有我們這些有血有肉有大腦的存在才配稱為‘人類’，靈族根本不能算是人，消滅他們！
“雖然看上去人族和靈族沒什麼衝突的理由，但管他呢，防患於未然，先下手為強，將一切有可能威脅到人類文明的隱患，都扼殺在襁褓之中！
“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兩位，以上這些念頭，剛才有沒有哪怕一瞬間，在你們的腦域深處閃動過？”
李耀和凌小樂對視一眼，兩人都無言以對，微微有些臉紅。
莫玄教授笑了：“不用隱瞞，我很理解你們，靈族也是人，和你們一樣的人，自然也會有你們一樣的想法和顧慮。
“你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擁有超強計算力和冷靜思維的人類精英，你們或許可以心平氣和地思考整件事，但絕大部分普通民眾，若是在有心人士的煽動之下，真的可以保持絕對冷靜，絕對不和靈族發生衝突嗎？
“現在全聯邦的靈族佔比剛剛超過1%，還是極小一部分，或許普通人還可以容忍。
“但如果有朝一日，超過5%甚至更高了呢，其餘95%的人真能忍受靈族的存在，承認‘靈族代表未來’這一客觀事實，承認自己是‘舊人類’，而靈族才是‘新人類’嗎？
“我很希望如此，但我不得不抱有極大的警惕——人類文明的前兩個分支，人族和妖族血戰了整整四萬年，才在星海一隅的小小聯邦達成了初步和解，我不希望第三個分支‘靈族’，還要和它的兄長們再發生四萬年的衝突，這樣的悲劇，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重演。
“所以，道不行，乘槎浮於海。
“我們逃。
“我們把現在留給你們，留給‘舊人類’，我們逃去未來，逃去億萬年之後，億萬光年之外，開創人類文明的嶄新時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