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小擰子走過去,站到朱厚照桌前,戰戰兢兢地打招呼。
朱厚照喝了兩杯,突然厲聲喝問:“小擰子,你是否覺得朕這麼做有些殘忍?每天拿這些宮女、太監出氣?”
小擰子低眉順目道:“事實並非如此,陛下,這天下皆為您所有,現在不過是找一點樂子罷了,怎麼能説殘忍?如果陛下實在缺人,奴婢願意頂上去,任你打罵!”
“砰!”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朕就不信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丟石頭丟得那麼準?哼哼,朕乃一國之君,什麼都比她強,她也就是有個比朕更有才華的兄長罷了,就敢騎在朕的頭上來……咳咳,她眼中可還有王法?”
如果是旁人,小擰子一定會説把人拿下治罪。
但現在朱厚照所説之人,乃是當朝兵部尚書皇帝心腹股肱大臣的親妹妹,小擰子就要掂量一下這話怎麼説才好。
朱厚照自己都沒想過懲罰,他如果瞎説的話,就是給自己添堵。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要不,等下回再去沈府,陛下找沈尚書好好理論理論?”
朱厚照一擺手:“你把朕當成什麼人了?有句話説得好,你被狗咬了,難道還能咬回來不成?朕被個頑劣的孩童給……咳咳,發生點小過節,朕能去找這孩童的家人説理?朕只是奇怪,那小丫頭到底是怎麼練就的本事,朕記得上次去沈家,也是被這小東西給騙了,那時她還是個小不點兒!”
小擰子對以前的事情不那麼瞭解,不知道原來朱厚照跟沈亦兒間是“宿怨”,還有那麼一段糾纏不清的恩怨史。
小擰子勸慰:“陛下,説起來不過只是個小丫頭片子罷了!”
“就因為她是小丫頭,朕才生氣!”朱厚照説着,又喝下一杯酒,站起身道,“不行,朕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又不能找沈先生理論,只能自行解決……讓人站好,朕要繼續練準頭!”
小擰子心中叫苦不迭,暗忖:“皇上真是不知所謂,被人打了,回來找太監和宮女練準頭?您這是跟誰過意不去呢?要不,您把靶子擺到桌上,自個兒慢慢練,沒人會反對,打壞東西也不心疼……如今您把靶子放到人身上,不是誠心折騰人?”
朱厚照正準備拿石頭打人,幾名宮女終於撐不住了,其中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宮女直接跪下來,磕頭如搗蒜:“陛下饒命啊。”
朱厚照怒道:“朕又沒説要殺你,饒什麼命?再不起來的話,朕這就下令殺你!”
這下可把小宮女嚇壞了,她繼續磕頭,哭個不停,聲音很是淒厲,讓喝了點酒的朱厚照聽到後更加心煩意亂。
“起來!起來!做什麼?”
小擰子上前瞥了一眼,立即咋呼,“沒用的東西,趕緊下去擦擦……陛下,這小丫頭嚇得尿褲子了,要不……讓奴婢來?”
“誰讓你來了?!”
朱厚照暴喝一聲。
這下小擰子也被嚇住,本來他要撿起花盆擺到自己頭上,這下身體僵硬不敢動彈了。
當場只剩下朱厚照“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半晌後,朱厚照怒道:“沒用的東西,哼哼,怎麼丁點兒膽色都沒有?你們覺得只是朕丟你們不公平,是嗎?那好,今天朕就開個先例,互相丟!朕扔石頭打你們,你們也放心大膽打朕!”
説到這裏,現場所有太監和宮女全都跪到了地上,連小擰子也不例外。
小擰子磕頭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有什麼不可的?朕之前被人用石頭打了,心裏憋着口氣,你們現在被朕打,想必心裏也很憋屈,那就跟朕互相打……”
朱厚照藉着酒勁,語速奇快,但吐詞清晰,“朕有言在先,能打中朕的,朕不跟你們一般計較,甚至會大大有賞,一人賜十兩銀子,打中一下就給十兩……如果一下都打不中,那就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這樣公平吧?”
在場太監和宮女簡直以為皇帝瘋了。
這是有自虐傾向還是怎麼着?居然提出要跟太監和宮女互丟石頭,還是打中有賞打不中被罰……
小擰子正要拒絕,朱厚照突然手一指:“你別説話,連你一起在內……小擰子,當日朕跟那小丫頭有過節,你只是跑過來阻擋,卻沒為朕出手,這算是你的報應,今天你就跟他們一起,誰能丟到朕,朕重重有賞!你們面前有石頭,如果不夠自己去撿,打不中的話,朕可要打你們板子!”
説完,朱厚照往後一躥,當即把他吃酒的桌子放倒,桌上碗碟都落到地上,湯汁灑得到處都是。
朱厚照拿桌子充當盾牌,當即抓起盒子裏的石頭就往那些太監和宮女身上砸。
“開始了,開始了!”
此時朱厚照臉上呈現的不是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狀態,而是一種興奮中帶着期待的神色,顯然在朱厚照看來,這種“互相傷害”的丟石頭遊戲才真正有趣,與之相比,以前那種光由他一個人主導的遊戲索然無味。
不過顯然劇情並未完全按照朱厚照的想法進行。
等朱厚照抓起石頭往那些太監和宮女身上砸的時候,對面的人都下意識躲閃。
之前是舉着個靶子等被打,這次朱厚照給了他們足夠的自由度,雖然他們不敢拿石頭丟皇帝,但躲閃總是能做到的。
“陛下……哎呀……”
唯一不能躲閃的小擰子成為朱厚照集火的目標。
不過小擰子只是被石頭打中身體,腦袋並沒有中招,受到的傷害沒那麼大。
朱厚照舉起小桌子充當盾牌,探出個腦袋道:“再不開始的話,朕可要把你們腦袋打開花……但凡打不中朕的,一律打四十大板!”
那些個太監和宮女一聽,乖乖不得了,這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撿石頭打皇帝,那絕對是死罪,不丟的話最多隻是被打四十板子,而且法不責眾。
他們一邊躲閃,一邊把注意力放到小擰子身上,認為跟小擰子這位皇帝跟前的紅人學總歸沒錯。
小擰子最初也在躲閃,不過他對朱厚照的性格瞭解得很透徹,朱厚照説必須要拿石頭打他,那就必須要落到實處,否則便是抗旨不遵,這過程中只要確保打不中便可。
於是他撿起石頭便往朱厚照丟了過去,故意丟得很偏,連朱厚照身前的桌板都沒打中。
朱厚照一看大怒:“怎麼可能偏離得那麼厲害?故意相讓是吧?朕現在把話撂在這兒,誰打不中,一百大板加身……如果打中,則一下給一百兩……而不打的,直接拖出去打死!”
……
……
朱厚照跟小擰子等人打得不亦樂乎。
最終的結果,是朱厚照以一敵羣大獲全勝而告終,對面那些宮女和太監雖然連續打中他,但只是命中他的下半身,連腰部以上都沒有,力道輕飄飄的,造不成實質性的傷害。
朱厚照玩得起勁,最後沒顧得上懲罰那些沒打中他的人。
一直折騰到深夜,朱厚照才轉移興趣,吩咐起駕去觀鬥獸,對於被丟石頭打臉的事情也沒之前那麼介懷了。
對於參與到這場活動中的太監和宮女來説,無異於死裏逃生,小擰子卻好像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這個皇帝很不一般,平時老想當普通人,被人打了還樂呵呵的。
朱厚照觀鬥獸時,小擰子不用陪同在旁,逮着機會一溜煙來到偏院的小花廳,那邊張苑已等候多時。
“擰公公,為何這麼晚才出來?”
張苑見到小擰子,趕緊上前問話。
如今張苑地位雖有所提升,但因他不能跟小擰子一樣經常見到皇帝,所以有什麼事還是得求助於小擰子。
張苑為了得到司禮監掌印之位,只能選擇跟小擰子結盟。
朱厚照表明心意後,司禮監掌印人選將會從張苑和張永二人抉擇後,小擰子也選擇一方站邊,而他所站正是之前跟他關係親密的張苑。
小擰子覺得張永資歷更深,機會更大,奈何張永平時並不在宮裏負責皇帝的起居和玩樂之事,平時少有接觸,而且越是有本事的太監越不把他這個皇帝近臣放在眼裏,小擰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張苑站在一道。
小擰子摸着之前被朱厚照用石頭打得淤青一片的臉,齜牙咧嘴道:“這不是陛下有事麼?只能晚來一步!”
張苑好奇地問道:“擰公公臉上的瘀傷怎麼來的?難道是陛下……”他想問是不是被朱厚照打的,張苑作為以前朱厚照跟前最被信任之人,見識過皇帝發瘋的樣子,對於現在小擰子的處境深有體會。
小擰子道:“陛下非要跟奴婢們玩互擲石塊的遊戲,這不就負傷了?誰敢打陛下啊……不説這個了,張公公來的太及時了,咱們正好有些事情商議清楚……明日陛下要舉行午朝,屆時會確定一些事……”
張苑眼前一亮:“願聞其詳。”
“哪裏有什麼詳情可聞?張公公莫非不知陛下做事總是心血來潮,誰知道明日朝會上要説些什麼……但涉及兵部和閹黨之事,陛下心意非常明確,全權交由沈尚書負責。另外,陛下隱約想提拔沈尚書當吏部尚書,同時兼吏部和兵部差事……”
小擰子所説消息,讓張苑極度震驚,他不解地問道:“陛下想讓沈之厚一人當兩部尚書?”
在張苑心目中,沈溪是他的侄兒,提及字號時毫無敬意可言。但張苑這口氣卻讓小擰子心裏直犯怵,懷疑自己是否找錯了結盟人選。
小擰子道:“私下裏,張永已去見過謝大人,似乎是跟謝大人有所協議……張公公,你要去跟沈尚書多聯繫才是……”
小擰子的消息來源渠道多而廣,真實性無可置疑,張苑聽到後先是一驚,隨即怒氣衝衝道:“張永這老匹夫,仗着跟朝中那些個文官臉面熟,居然主動跟謝閣老勾搭,這可不好應付啊。”
説完,張苑期待地看向小擰子,想讓小擰子幫忙出主意。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你既然想當司禮監掌印太監,應該知道跟誰走近才管用,陛下那邊就沒想了,陛下對此沒有任何主見,其實咱家早就看出來了,但凡沈尚書所提人選,陛下都會贊同,至於謝大人那邊……陛下似乎並不信任,只要你能跟沈尚書打好關係,拿下這司禮監掌印之位也就**不離十了!”
“好,好!”
張苑喜不自勝,差點兒就要笑出聲來。他此刻想的是,沈溪是我的侄兒,他不幫我幫誰?但隨即想到之前跟沈溪鬧出的一點不愉快,心裏多少有些發怵。
小擰子似乎又牽動臉上的傷情,齜牙咧嘴道:“明日朝會,很可能會把司禮監掌印之位定下來,你別在這兒杵着,還不趕緊去找沈尚書?這幾日沈尚書稱病不出,你未必能見到他的人……”
張苑笑道:“擰公公放心便可,旁人咱家見不到,但沈尚書,咱家説能見到就必定能見到,而且沈尚書那邊也必然會支持咱家,擰公公放心便可!”
説完,張苑好像已勝券在握,一路小跑而去,小擰子剩下的話他壓根兒就不想聽。
……
……
沈溪雖然稱病在家,但朝廷來日要舉行午朝之事,還是讓他知曉了。
小擰子沒有親自前來傳旨,主要是他想避嫌,這個緊要關頭哪個太監來見沈溪,都會被認為有野心,畢竟皇帝親自登門探過病,聖寵之隆無以復加,旁人前來探病自然就會顯得別有目的。
小擰子非常識相找了旁人來沈府傳遞來日午朝的消息,心裏卻沒底屆時沈溪是否會參加朝議。
這兩天內,沈溪一直沒離開府門,甚至不想走出卧房。
他的確病了,只是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罷了,以他的身子骨,本來把這場病硬抗過去不是難事,但他不想跟文官集團纏鬥不休,乾脆選擇退避三舍,你們鬥你們的,我高掛免戰牌。
自打沈溪生病的消息傳出,前來探病的人不少,尤其以閹黨官員居多。
這些人想從沈溪這裏打探朝廷對閹黨處置的具體政策,可惜都沒見到沈溪的人,真正入沈宅見到主人的,只有朱厚照罷了。
沈溪一直留在家中陪妻兒,無論是謝韻兒,還是謝恆奴、林黛,他都想好好慰籍,自打當官以來他跟家裏的女眷便聚少離多,雖然現在身體不濟,但總歸能用陪伴給妻兒一種精神上的安慰。
本來沈溪已決定來日不去參加朝議,當天晚上也早早入睡,但這時有丫鬟前來通稟説宮裏面來人了。
“是誰啊?”
這天睡在沈溪身邊的是謝恆奴。
本來在丈夫懷中入睡,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謝恆奴聽到聲響,好像受驚的小鳥,坐起來後,眼睛裏還帶着迷茫。
沈溪解釋道:“應該不是皇帝派來的人,很可能是有些人自行前來拜訪……君兒,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七哥,還是別去了吧,都這麼晚了。”謝恆奴捨不得沈溪,就算只是小離片刻,也有三秋之感。
沈溪好好安慰了一下謝恆奴,許諾不久便會回來,謝恆奴這才強打精神幫他穿衣,目送郎君離開房門。
等沈溪到了書房,來人已等候多時,卻是張永。
不但小擰子和張苑看清楚了形勢,張永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現在朱厚照更倚重誰,當朝臣們獲知來日將舉行朝會時,包括張永在內,都意識到朝中幾樣懸而未決的事情,都會在來日做出決定。
其中就有吏部尚書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兩個非常重要的職位,另外就是各部侍郎,以及五寺正卿、少卿,還有就是非常重要的入閣人選。
“沈大人,久違了!”
張永非常客氣,上前來行禮時,低聲下氣。
沈溪微微皺眉:“本官抱恙,留府養病,現在深更半夜張公公前來探視,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吧?莫非白日不能來?”
張永嘆道:“有些事,白日前來拜訪還真不那麼合適,沈大人該知道,明日午朝……陛下會決定很多事,咱家念着您的身體,特地前來拜訪,看看您是否能參加明日朝議。”
“去不了!咳咳!”
沈溪咳嗽兩聲,搖頭道,“本官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近病情屢有反覆,怕是要養個把月才行!”
張永老奸巨猾,現在無論沈溪是否生病,他都一概當作是裝病。
明擺着沈溪不想跟謝遷發生正面衝突,但兩人的矛盾現在朝野近乎盡人皆知。
張永笑道:“沈大人乃大明股肱,陛下對您信任有加,咱家前來拜訪,帶了一點小小的禮物……”
説完,張永把“禮物”呈遞上前,乃是個密封的信封。沈溪沒有伸手去接,皺眉道:“張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永道:“探病豈能不帶禮物?不過是聊表心意的一點東西,望沈大人笑納。”
“無論是什麼禮物,本官都不會收下。”
沈溪直言不諱,“現在是非常時期,陛下已明確説明,司禮監掌印之位會從兩位張公公中選出,這會兒你來送禮,旁人難道不知是何意?”
張永搖頭:“在下來得極為隱秘,無人知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官在朝多年,如今被許多人盯着,甚至陛下前來探病一次,都鬧得朝野沸沸揚揚,莫不是張公公以為這府門前連個盯梢的人都沒有?”沈溪反問道。
張永臉色尷尬:“沈大人請放心,就算有人知曉,也不敢隨便亂説話……只要您跟咱家一心,這朝廷必然清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