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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章 真正目的

    沈溪外調宣府的消息,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京城。

    很多人表示惋惜,但也有部分人覺得沈溪便貶黜完全是咎由自取,畢竟沈溪公然在朝堂上批評朱厚照是事實。

    沒有皇帝願意被人指責,沈溪所言,影響極為惡劣。

    加之劉瑾有意挑撥,在民間形成了輿論風潮,最後的結果,就是沈溪出力不討好,朝中許多人覺得沈溪活該。

    本來一個年方二十的青年在朝中擔任部堂,就有大把年長的官員不服,如此一來更多人擁護朱厚照的決定,認為將沈溪調到宣府“人盡其才”乃是理所當然。

    在這件事上,最不甘心的人並非是沈溪,而是謝遷。

    謝遷回去後便寫了請辭奏本,準備送進皇宮,在他看來,既然沈溪不能留在朝中,他繼續擔任有名無實的內閣首輔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返鄉頤養天年。

    既然鬥不過閹黨,那就乾脆不陪你們玩了,愛怎樣便怎樣。

    這也是大明文官一向的做派,隨時都可以撂挑子不幹,至於後果如何根本就沒人在意。

    等謝遷把請辭奏本寫好,帶着入宮來到文淵閣,恰好碰到等候在這裏的焦芳、梁儲和楊廷和。

    似乎三人都知道謝遷會來遞交辭呈,一見他的面便湧上來勸説,就連身為閹黨中堅人物的焦芳也在勸説謝遷要三思而後行。

    “……於喬,你要想,這次的確是之厚做得不對,陛下也沒説毀掉他前途,去宣府治軍發揮他所長豈非好事一樁?”

    焦芳覺得愧對謝遷,説話時不斷找平衡,順便為自己開脱。

    謝遷黑着臉,不説話,似乎沒有回頭的打算。

    梁儲也勸解道:“謝尚書,不知之厚現在何處?他是……準備辭官回鄉,還是接受聖旨前去赴任?”

    謝遷依然沉默無語,對他而言,現在是朝廷對不起他,他問心無愧,至於眼前這些人在他看來不是劉瑾的幫兇就是尸位素餐之輩,豎子不足與謀。

    見謝遷始終不發話,焦芳無奈地道:“於喬,你究竟怎麼個想法,説出來讓大家一起參詳。”

    謝遷瞪着焦芳,喝問:“你焦孟陽為一己之私,投靠閹黨,為虎作倀,怎不先跟我們參詳?”

    一句話,就讓場面非常之尷尬。

    焦芳之前臉色尚可,這會兒已呈死灰色……謝遷的話怎麼接都不合適。

    謝遷站起身來,環視一圈,怒氣衝衝地問道:“劉少傅和李賓之離朝後,這朝堂沒一刻安寧,劉瑾買官賣官,佈置心腹,侵用帑金,因考之名擊異己,凡此種種,罄竹難書。”

    “對此,你們做了什麼?不是投靠和依附於他,便是冷眼旁觀,當日之厚在朝堂上所説的話難道錯了嗎?也不想想這大明權柄到底是誰執掌,究竟是天子,還是閹人?”

    焦芳被謝遷如此喝罵,無言以對,站起身便往外走。

    梁儲和楊廷和難以站出來幫忙説活,這邊焦芳剛走到公事房門口,便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他被一人擋住去路。

    來者非旁人,正是劉瑾。

    此時劉瑾剛剛剪除一大強敵,心情正佳,好像故意來文淵閣耀武揚威,但為防止遭遇不測,他身後帶了一幫太監和侍衞。

    “喲!裏面吵着呢?哎呀呀,不是説內閣上下一心嗎?看來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你們閣臣間也是矛盾重重……焦大學士這是要往何處去啊?”劉瑾一隻腳跨進門,另一隻腳和身體卻留在外面,眯眼打量焦芳問道。

    焦芳正因為自己被謝遷歸入閹黨而不爽,被劉瑾問話,乾脆選擇避而不答。

    “哼!”

    劉瑾輕哼一聲,兩隻腳終於踏進公事房,謝遷正要衝上前對劉瑾飽以老拳,卻被楊廷和攔下。

    “謝閣老,咱家不是來跟你講道理的,只是來通知一聲,陛下下諭旨,兵部尚書沈之厚朝議時對陛下無禮,外放宣府治軍,不過陛下仁慈,讓他繼續領兵部尚書銜,官品沒變,就連爵祿也未變……真是皇恩浩蕩啊!”

    劉瑾一臉得意之色。

    “呸!”

    謝遷一口唾到地上。

    謝遷越是暴跳如雷,劉瑾看到後越覺得解氣,又接着道:“朝無法外之人,過必罰,初予亦然。難道到了沈尚書這裏,就可以法外開恩?哼哼!”

    “還有就是,內閣梁大學士因奏本票擬有誤,處理事務不當,陛下一併聖裁,調南京為禮部侍郎……刑部王尚書,治下無方,令京畿大案頻出,御準卸職為民,回鄉頤養天年……陛下恩澤,賜十奴婢,四馬車,三代內勞役全免,一併送往歸田。”

    謝遷這下哪裏還忍得住?當即掙脱楊廷和的阻攔,揮起拳頭便往劉瑾身上招呼。

    就算劉瑾身邊有人護着,還是被謝遷一拳打到眼眶上。

    ……

    ……

    謝遷怒極之下,失去理智,他可不管劉瑾身份有多尊貴,只管先解氣再説。

    劉瑾被打之後氣急敗壞,已經在叫囂要殺了謝遷。

    本來宮中太監之間的毆鬥情況就很嚴重,劉瑾於平時廝打中練就一身“好本領”,不過旁邊的人可不會任由二人打下去,紛紛上前勸阻拉架,在如此境況下,謝遷和劉瑾從掐架變成相互對罵。

    謝遷怒火攻心之下,壓抑不了痛毆劉瑾,事後有些後悔。

    至於劉瑾那邊,就算被謝遷偷襲也沒轍,在沒有朱厚照準允的情況下,他奈何作為顧命大臣和文官代表的謝遷不得,最後只能罵罵咧咧離開。

    這場鬧劇很快便在朝中大臣中間傳開,短時間內便鬧到朝野盡知,當然朱厚照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在這次掐架中,謝遷沒有吃虧,不過依然很生氣,畢竟朝中大勢文官集團輸得一敗塗地,個人是否佔得便宜在他看來其實無關緊要。

    離開皇宮,謝遷馬上趕赴沈家,認為只有沈溪能理解自己苦衷。

    等謝遷到了沈府,沈家這邊已在收拾家當,準備送沈溪前往宣府履職。

    謝遷憋着氣到了書房,怒氣衝衝地對正在埋頭書寫的沈溪道:“你就這麼走了,朝中之事從此不理會,在宣府苦寒之地過日子?”

    沈溪想了想,道:“這冬日嚴寒已過,到下一次寒冬到來前,應該有大半年好光景,不算難熬!”

    謝遷聽到這話簡直無語,沈溪明顯是在跟他打哈哈。

    “你小子,可知老夫之前為你做了什麼?老夫毆打了姓劉的權閹,然後乞老歸田,總歸不會繼續留在朝……但你卻是這麼一副不爭氣的模樣,老夫實在着惱。”

    見謝遷憤憤不平,沈溪大概知道謝遷來之前做了什麼。

    跟劉瑾打架,沈溪想想都覺得荒唐,堂堂文官之首的內閣首輔在權謀上比不過一個閹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劉瑾掐架,這種事只會發生在謝遷身上。

    沈溪心道:“謝老兒看起來一臉和善,甚至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當初內閣三叉戟中也是以他性格最為平和,但到了正德朝,卻脾氣大壞,想那歷史上的李東陽在弘治朝時多麼耿直,到了正德朝不是照樣當了伴食宰相?若是讓劉健和李東陽來幹這個首輔,去跟劉瑾鬥,還真沒一人比謝遷有擔當。”

    之前沈溪總覺得謝遷迂腐窩囊,但現在看起來,謝遷算是他最好的政治夥伴。

    小事上謝遷喜歡插科打諢,嘻嘻哈哈,但在大事上卻從不含糊,這是朝中那麼多大臣無法比擬的。

    讓謝遷投靠和歸附閹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拱手行禮:“閣老莫要太過動怒,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就維持現狀好了,無論如何,閣老都得留在朝中,否則誰人來主持大局?難道閣老想把權柄悉數拱手讓給劉瑾,不戰而敗?”

    謝遷氣息粗重,沒有説話。

    沈溪繼續道:“我去宣府,很多人看來是咎由自取,不過我離京後,未必便不能繼續跟劉瑾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謝遷瞄着沈溪問道,“你在京城,要鬥劉瑾都不易,去了宣府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不成?”

    沈溪笑了笑,道:“事在人為嘛……其實我留在京城,劉瑾時時刻刻都盯着我,實在不利於我的發揮,反倒是離開朝廷中樞,可以渾水摸魚。這場與閹黨的鬥爭遠未到結束時,到了宣府,至少我軍權在手,劉瑾想動我不易!”

    謝遷惱火地道:“你是第一天當官麼?這點訣竅都想不到?宣府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快馬加鞭一日可到,只需陛下一句話……甚至是那閹人一句話,就可讓你官位不保,他給你出難題的話,你如何化解?自古以來只有在天子近前才有話語權,你去宣府有何作為?”

    沈溪攤攤手:“問題是即便我們守着天子,依然進不了豹房,拿不到話語權。退一步講,若不去宣府,閣老難道是想讓我辭官回鄉?就算辭官,陛下也未必會恩准吧?”

    這下謝遷沒話好説了。

    其實他心中的怒氣根本不是衝着沈溪去的,這件事從根本上講是朱厚照貪享逸樂放權給權閹所致,更多地是對效忠的對象的不滿和失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跟沈溪説什麼都屬於徒勞。

    許久後,謝遷幽幽嘆了口氣,道:“老夫不跟你多言,既然你決定遵旨履職,你就去吧,但你切記不得隨便辭官……”

    “若老夫不在朝堂,這維護朝綱的重任便將落到你肩頭,老夫最大的希望便是如此,這幾天老夫去走訪幾位故人,看看是否有面聖的機會……唉,新皇登基至今,這朝堂已不成模樣了!”

    ……

    ……

    正德皇帝朱厚照欽定沈溪赴宣府任宣大總督,總理兩地軍務。

    但劉瑾卻不想把宣府和大同的軍權交到沈溪手中,沈溪出發前,他就已經開始想辦法收權,主要是把王守仁手上的權力拿到手,讓地方軍將對他效忠。

    出於對這幾個月對邊關佈局的自信,劉瑾覺得這件事不難,為避免沈溪大權獨攬,甚至把一些之前跟沈溪關係親密的將領,提前調到京師來。

    劉瑾很自信,朱厚照把權力交到他手中,等於他就是半個皇帝,朝中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做主。

    而沈溪則沒有過多安排,在啓程去宣府前,他已料到自己將要面對的艱難局面。

    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

    三月初京城已然是春暖花開,沈溪到兵部辦完交接並且安排好所有事務,便準備啓程。

    他不打算讓身邊的女眷跟着一起去宣府,正如謝遷所言,宣府不是好地方,邊關之地,跟京城的繁華根本不能比,沈溪讓謝韻兒留在家中主持家務。

    如今沈溪有一件事非常牽掛,那就是林黛和謝恆奴的孕事。

    林黛臨近分娩,至於謝恆奴那邊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算算日子也不過只是一兩個月的事情。

    沈溪發現,每當自己要當父親時,就會調離出京,這是他最發愁的事情,總是不能在妻兒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守候身邊,無法盡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

    謝恆奴情況好一些,畢竟已是第二胎,有過做母親經驗,這次懷胎後什麼事都駕輕就熟,她還不時去指導一下林黛。

    林黛的狀況就很不好了,在這時代已屬“大齡產婦”,雖然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但她是頭一胎,本來小脾氣就多,臨近分娩時情緒更不穩定,尤其是在知道沈溪即將出發前往宣府後,她時常在家鬧騰。

    三月初四這天,沈溪沒留在府中,而是去了惠娘處安排兩姐妹去宣府的事情。

    這次他不準備帶家裏的女眷同行,但惠娘和李衿卻會跟他一起走,甚至惠孃的兒子沈泓也會帶在身旁,惠娘早前便有心理準備,這幾天已收拾妥當。

    因為不是同時出發,沈溪需要佈置人手護送,畢竟前去宣府的路不那麼太平。

    安頓好一切,沈溪又去見了雲柳和熙兒,想提前知道宣府的情況。

    雲柳的情報一向高效準確,加上她之前一直都在調查九邊之地的情報,可以説事無鉅細,面面俱到。

    沈溪一直在認真聆聽,沒打斷雲柳的彙報,至於熙兒,則在旁不時進行補充……作為一個情報人員,雖然她已經算是稱職,但跟雲柳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等雲柳把事情奏報完,沈溪大概瞭解到,宣府一線雖然目前名義上是“欽差”王守仁做主,但因王守仁並不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宣大總督,名不正則言不順,真正的權力其實還在地方官員和將領手中,甚至劉瑾還提前派了一些人過去,為的就是避免沈溪掌軍。

    雲柳道:“大人此行非常兇險,劉瑾有很大可能暗中對大人不利,應及早做防備才是。”

    沈溪淡然一笑:“劉瑾的心思,我豈能不知?甚至離開朝堂到九邊之地,也都在我謀劃中。”

    熙兒心直口快,問道:“大人是故意去宣府?”

    “熙兒!”雲柳喝斥道。

    沈溪抬手阻止雲柳和熙兒爭執,站起身來,臉上滿是自信:“去一趟宣府,沒什麼不好,若不讓劉瑾徹底掌權,讓他以一切盡在掌握中,如何能將朝中異己肆無忌憚打壓下去?我留在京城,他始終會將着眼點放到我身上。”

    雲柳驚愕地問道:“所以大人您……”

    “沒錯。”

    沈溪道,“其實這此君前失態,也是我故意讓他逮着機會做文章,好將我外放。至於去何處其實無所謂,就算直接辭官回鄉,也無大礙,只要劉瑾一倒台,我必然復起,去宣府反而是當前最好的結果。”

    雲柳難以置信地問道:“但是……大人,這樣做有何意義呢?”

    沈溪一臉陰沉:“最大的意義,就是要讓劉瑾瘋狂。我沒有足夠的威望,就算現在將他拉下馬來,權力終歸會為旁人染指。此番我藉助劉瑾之手,將朝中各大勢力一一剪除,讓閹黨一家獨大,劉瑾倒台後才不會有人站出來竊取勝利果實。當朝堂只剩下劉瑾,發出一個聲音時,就是他壽終正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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