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每天渾渾噩噩,只顧吃喝玩樂,其實豹房內的節目來來回回不過就那些,卻能讓其樂此不疲。
沈溪站在豹房其中一個院子的門口,裏面傳來悦耳的絲竹聲,光是這靡靡之音,便讓沈溪知道背後有多少旖旎畫面。
沈溪不由暗自感慨:“先皇最大的失敗,就是壓抑他這個兒子的天性,想讓兒子按照他規劃的方向成長。誰想朱厚照當權後,什麼事情都想親自嘗試一下,而且陷進去就出來不了,行事我行我素……我要改變朱厚照的性子,怕是沒那麼容易。”
錢寧見沈溪緘默不語,心中有些擔心,但他又不敢得罪這位皇帝眼中的重臣,於是試探地問道:“沈大人,陛下需要稍作準備,您在這裏稍候片刻……是否讓人給您備座,上茶侍候?”
言語中,錢寧非常恭敬,沈溪打量他一眼,道:“不必了,為人臣子,站着等候才是正理。若方便的話,請進去通傳一聲,便説本官除了有私事要跟陛下商議外,尚有公務要談,讓陛下儘快出來。”
錢寧不由咋舌。
這位沈大人説話可真不客氣,即便面對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沒有表現出絕對的恭敬,這跟平時見到的人差別很大。
平時那些人,見到皇帝都跟老鼠見到貓一樣,畢恭畢敬,生害怕行差踏錯,惹來朱厚照反感,輕則丟官棄爵,重則小命不保。而這位沈大人進了豹房,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樣,輕鬆自在,一點兒都不拘謹,讓人捉摸不透他哪裏來的底氣。
錢寧進院子通知去了,沈溪留在門口打量,他想知道劉瑾和錢寧等人營建的豹房到底是何光景,能讓朱厚照沉迷其中,幾乎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不多時,後堂絲竹聲停息,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朱厚照跟錢寧一前一後從院門口走出。
朱厚照見到沈溪,眼前一亮,隨即滿臉堆笑地打招呼:“沈先生回來了?”
就好像才知道沈溪回來一般,但先前明明已有人通傳,沈溪心想:“你小子當了幾天皇帝,也學會了做演技派?”
沈溪恭謹行禮,嘴上道:“陛下萬安。”
朱厚照來到沈溪身前,笑呵呵地説:“先生回來真好,朕每天心裏都在掛念,先生可有去兵部……哦對了,先生回過家沒有?朕聽説先生府宅失火,心中甚是掛念,寢食難安啊。”
話説得情真意切,但沈溪卻知道朱厚照只是隨口説説……你這傢伙每天吃喝玩樂,還説什麼寢食難安,騙鬼呢?
沈溪笑着道:“多謝陛下掛念,臣今日前來拜見,主要便是為了説及此事。”
“啊!?”
朱厚照聽到這裏,略微有些驚訝,眉頭皺了起來,顯然不想跟沈溪繼續探討到底誰放火的問題。
之前謝遷前來伸冤,已讓朱厚照焦頭爛額,畢竟現在劉瑾行事甚合他的心意,為他解決不少麻煩,還為他享樂盡心盡力,實在不願意將其懲戒。
沉默了一下,朱厚照忍不住看了旁邊的錢寧一眼,這才對沈溪説:“沈先生,您剛回京,需要注意休息。您府上出了事,朕也很痛心,要不這樣吧,朕給您半個月休沐期,您可以回去安頓下家事,然後再到兵部履職,您看如何?”
沈溪行禮:“陛下好意,臣心領,但臣既已回朝,就必須盡到一個兵部尚書的職責。臣今日前來覲見,是想跟陛下表明態度,不會要求陛下撐腰或者捉拿兇手,只是想得到陛下一個承諾。”
“承諾?呃……”
朱厚照看着沈溪,一臉迷惘,想了想道,“先生請説。”
沈溪見朱厚照的態度,非常滿意,至少朱厚照沒一上來就選擇避而不見,或者虛以委蛇,這態度讓沈溪知道,朱厚照根子還沒有壞透。
沈溪道:“微臣只是想從陛下這裏得到準允,微臣可以調些親兵守護家宅,免得家中再被人襲擾,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要求,頓時眉開眼笑:“就這個啊?好説好説,錢千户,這樣,你派些人到沈家保護,記得要點精兵猛將,數量嘛……一百人,先生,人手可夠?如果不夠的話,再給你加一些。”
一個兵部尚書的府宅,居然要調撥一百名錦衣衞保護,看起來不多,但其實已經非常夠意思,縱觀大明,能得到皇帝如此厚待的大臣絕無僅有。
沈溪沒想到朱厚照會如此大度,但現在朱厚照讓錢寧調撥人手,他可不敢從命,説到底錢寧是劉瑾的人,派去的侍衞有多少是劉瑾的眼線那可難説。
沈溪道:“陛下一下子就給一百人,實在不合規矩,其實臣只是想要一人……此人乃是跟隨臣回京的遊擊將軍王陵之,他跟臣系同鄉,在土木堡和京師保衞戰便立下功勞,此後又在三邊屢立功勳,此番跟隨微臣回京,臣想讓他平時在朝當差,不當差時便在沈家護衞,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稍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沈溪要給他出難題,現在卻只是要一個王陵之到身邊。
照理説王陵之回朝,在五軍都督府或者京營當差,沈溪作為兵部尚書,調個把將校守衞家宅無可厚非,況且王陵之在京城內沒有寓所,就算住進沈家也沒人會説什麼。
現在沈溪只是從朱厚照這裏得一個準允,讓王陵之平時可以到沈家,如此輕易便將家中失火之事放過,讓人一頭霧水。
但朱厚照立即便表示同意:“先生想怎麼安排,都由着先生。哎呀,先生你看,你星夜回京,一路應該是馬不停蹄,朕沒什麼好招待的,錢千户,趕緊安排宴席,再準備些助興節目,朕要盛情款待沈先生。”
錢寧一聽,這事不靠譜!
皇帝在豹房招待賓客,聽起來就離譜,這件事傳出去,不但對皇帝的聲譽不好,對沈溪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君臣居然在宮外“同樂”,傳出去像什麼話?那時飽受非議的還有他錢寧和劉瑾,畢竟這豹房是他二人合力修建的。
但沈溪似乎沒覺得如此做有什麼不妥,行禮道:“那臣就多謝陛下的盛情,正好臣有一些軍事上的事情要跟陛下商議,那就在宴席上説好了。”
朱厚照一聽樂了,搓着手道:“甚好甚好,朕從未在此招待過賓客……”
説到這裏,朱厚照忽然想起之前在豹房款待過司馬真人,但司馬真人只是個江湖術士,沒官沒品,心底裏多少還是有些鄙視的。
朱厚照高興的是,能在自己吃喝玩樂的地方招呼一位朝中名臣,而且此人還是他先生,有一種突破禁忌的刺激感。他登基後行事荒誕不羈,但因沈溪願意留下來接受款待,就好像他做的荒唐事得到認可一般。
朱厚照一擺手:“安排最好的酒水,哦對了,讓那些歌姬和舞姬準備一下,朕今日要跟沈先生不醉無歸!”
錢寧聽到這話,心裏直打鼓,很希望沈溪出言拒絕。但當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時,沈溪卻是一臉平靜,好像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此時錢寧沒有辦法,只能俯首領命,出來後找了個人通知劉瑾。
此後錢寧一邊安排宴席,一邊揣測:“沈大人算是朝中文臣的代表人物,少年時便三元及第名震天下,後又入翰林院詹事府成為帝師,其後又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可以説是出將入相的代表,如此人物按理説不會允許陛下沉迷逸樂,但為什麼此番沈大人前來既不説放火之事,也不指責陛下不務正業,反倒跟陛下一起尋歡作樂?難道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不成?”
“不行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趕緊跟劉公公商議,就算現在劉公公做事愈發出格,非常容易為其招惹禍端,我得儘量避免跟他過從甚密,但有些事還是必須要聽從他的安排,誰叫他把持朝政呢?”
想到這裏,錢寧沒有回去跟朱厚照和沈溪吃喝玩樂,而是到了前院豹房門口,準備迎接劉瑾。
而在朱厚照設宴的寬敞屋子裏,酒宴很快備好。
朱厚照坐在主人席位上,單獨為沈溪準備一張客席,酒菜和瓜果、點心都是現成的,一席擺下來,光是各色菜餚就有二十幾樣,沒有重複的,沈溪看出來了,這些東西都是宮裏御膳房常備之物,朱厚照簡直把皇宮職司衙門搬到豹房了。
朱厚照笑着看向沈溪:“沈先生,您遠道而回,想必一路上有不少見聞,不知可否跟朕分享一下?”
沈溪打量一下那些正在擺弄菜餚的太監和宮女,這才轉頭看向朱厚照,道:“陛下想知道什麼?臣經歷的事情太多,一時間不知從哪兒説起,還是陛下問一件臣回答一件好。”
“嗯!?”
朱厚照一臉迷惑,“朕就是想知道沈先生一路上所見所聞,應該由朕來先行提出問題嗎?”
朱厚照原本只是沒話找話,沒想到被沈溪這麼一説,反而勾起他的興趣,不由順着話頭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