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人前囂張不已,但見到沈溪之後,就好像做錯事的孩子,連話都説不清楚了,無論沈溪説什麼他都唯唯諾諾。
劉瑾和錢寧等人不敢進門,乖乖地在門口候着,他們現在終於弄清楚沈溪的分量了……這位是真正掌握實權的封疆大吏,還是皇帝最尊敬的老師,從來不服氣誰的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他們不敢造次,以免惹來麻煩。
沈溪道:“陛下今日為何不回宮?”
朱厚照慚愧一笑:“先生,其實朕就是出宮來玩玩,散散心。在皇宮裏好沒意思,這宮外風景多好?您或許不知,朕在朝堂上,盡受文官的氣,他們將朝政牢牢把控,朕連提意見的資格都沒有,心裏好生鬱悶,所以出宮來排遣……”
沈溪不由皺眉,心想熊孩子年歲不大,卻會找客觀理由,明明是自己胡鬧任性以至於到荒淫無道的地步,卻怪文官掌握大權,從來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沈溪道:“陛下不回宮,若在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朝野必亂成一團。陛下説在宮中鬱悶無法排遣,為何臣聽聞陛下在擷芳殿設有民間集市,甚至有秦樓楚館供陛下消遣?”
聽到這話,朱厚照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心裏直叫嗚呼哀哉:“壞了壞了,沈先生能掐會算,在他面前什麼事情都別想隱瞞。我乾脆打哈哈,矇混過關算了……”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您剛回京城,説這些多沒趣?還是説説您往西北當三邊總制的事情吧。朕讓先生回京,就是想向您討教學問,看看能幫上你什麼忙……朕對軍事上的事情非常感興趣……”
熊孩子的心思盡落眼中,沈溪知道此時宮門關閉,再讓朱厚照回宮已不可能。
如果強行讓朱厚照回宮,必然要走大明門,會為世人所知,那時朱厚照出宮的事情就再不是什麼秘密。
等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荒唐胡鬧,朱厚照的威信必然會降低,這並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結果。
沈溪道:“陛下初登大寶,朝中事存在諸多變數,西北當以穩守為主,至於陛下所説軍事,不過是日常練兵和安排防衞,再就是修繕城垣,安排屯田等事,這些恐不為陛下所好!”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先生到西北就做這些事?不對啊,不都説新皇登基,應該以一場大捷來定軍心安江山社稷嗎?朕這次讓先生去西北,就是想請先生好好教訓那些韃子,讓他們知道我大明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所!”
沈溪搖搖頭:“陛下設想之事跟現實相悖。韃靼人犯邊,只限於延綏和寧夏鎮幾個長城未修繕完畢之所,目的也僅為劫掠,此乃韃靼人入冬前一貫作風,如果因此陛下就大動干戈,或許會步兩年前後塵……草原上,韃靼騎兵來去如風,我大明兵馬追之不及,處處被動……”
二人坐下,就三邊軍務展開討論。
對別的事,朱厚照漠不關心,就算問了也不會往心裏去,但對於軍事卻非常在意,以其聰明才智,一旦專注於某件事情,偶爾也會有好的見地。
朱厚照問道:“先生,之前土木堡和京師之戰,你不是已成功遏制韃靼騎兵了嗎?你訓練的火器兵,殺得韃靼人聞風喪膽,朕還以為先生可以再揚國威,讓韃靼人幾十年內都不敢再犯我邊陲。”
“誰知道先生卻抱着畏縮不前之心去西北履職,那跟之前昏聵無能的老臣有何區別?”
沈溪看了朱厚照一眼:“既然陛下對臣不滿,儘可找別的大臣去,臣對三邊總督之位並無想法。西北乃苦寒之地,就算擁有兵權,但日常所行都是操練和駐防,臣寧願在江南水鄉為官,可安於家宅,盡享清淨自在。”
師生間又開始槓上,沈溪不會跟劉瑾等人一般事事都順從朱厚照之意。
朱厚照眼睛眉毛又開始往一起皺,最後無奈地道:“算了,先生想怎樣就怎樣吧,原本還想跟先生去西北打一場大勝仗,讓人知道朕的厲害,也讓劉少傅他們知道,他們把持朝政是極其錯誤的行為。”
“但現在聽聞,先生去西北也只是駐防和日常操練,那朕去就沒什麼意思了。先生突然回京,應該尚未回府宅吧?先生且先回去,朕明日再傳見先生,到時候朝堂敍話,先生以為如何?”
朱厚照想對沈溪擺臉色,讓沈溪知道他心情很不爽,但話説到最後,還是問起沈溪的意見。
在沈溪面前,熊孩子沒法保持帝王的威嚴,氣勢自然弱了下來。
沈溪道:“臣準備明早便出京,往西北而去。今晚臣會抓緊時間,在京城接連拜訪幾位朝中重臣,若陛下有什麼事,最好在這裏説清楚。”
“啊!?”
朱厚照有些驚訝,問道,“先生回京,這麼快就要走?”
沈溪點頭:“臣回京城,一來是為面見聖上,跟陛下説一説前往西北履職之事,再就是對陛下有所交託,涉及朝政,助陛下執掌大權……”
沈溪説到這裏,朱厚照欣喜若狂,因為沈溪所説正是他想要的。
“……之後臣便去拜見馬尚書、劉尚書和謝閣老,問及西北策略……這算是例行拜會,等拜訪完畢便動身前往西北。這也是為防西北有何變故,畢竟如今是臣擔任三邊總制,若動身遲緩,臣在往西北路上邊關就出什麼變故,恐後悔莫及……”
朱厚照笑盈盈打斷沈溪的話:“沒事,先生多慮了,西北不是有保國公在嗎?”
沈溪嗤之以鼻:“陛下若真認為保國公可鎮守邊陲,也不至於調臣前往代替他吧?”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嗆了回去。朱厚照搖頭苦笑:“雖然保國公沒多大能力,但矮個子裏挑高個,勉強可用吧。早些上路自無不可,但先生就在京城留宿一晚,實在説不過去,朕還想跟先生促膝長談呢。”
沈溪搖頭:“以後君臣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不至於為一時分別而苦惱,陛下如今應該勤於政務打理好江山社稷才是。”
朱厚照連連點頭,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生説的是。對了,先生之前説,讓朕實現掌權之願,如何個掌權法,先生快説來聽聽,朕想知道如何能將劉少傅等人的勢頭給打壓下去,早些掌握實權,這樣天下間所有的事情皆歸朕支配……先生快説!”
沈溪看朱厚照猴急的模樣,頓時不想説了。
朱厚照真正在意的不是朝政大權之歸屬,就算朱厚照掌握了權力也不會勤於政務,因為他的本心還是為了玩得更加痛快。
此時的朱厚照,完全是帶着叛逆的心態針對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其實這些人不過是在履行對孝宗皇帝的囑託,讓朝政實現順利交接而已。劉健畢竟歲數不小了,很快就會退下去,李東陽等人也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就算有擅權的情況,也只是做權臣,無法威脅皇權。
沈溪一句“重用內官”,遲遲沒有説出來,他覺得這是在害朱厚照,而不是幫他。
沈溪心想:“我現在為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打壓,源自官場不成文的‘規矩’,若我就此讓朱厚照重用劉瑾等人,其實是對大明的不負責任。劉瑾之危害,遠大過於文官擅權,我若指點陛下,是否是對歷史的不負責任?”
朱厚照見沈溪不説,再次追問:“先生為何欲言又止,難道有什麼顧忌不成?”
沈溪反問:“陛下一心想要掌權,是何等形態?”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切事務皆由朕決斷,而不是由文臣決定。”
沈溪點頭:“如此簡單,陛下暗中去找蕭公公,讓他早些引退,以陛下贍養,淡出司禮監便可。”
“什麼?”
朱厚照詫異地問道,“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蕭敬這老匹夫脖頸硬得很,一門心思跟朕作對,朕這麼説他會聽?”
沈溪道:“陛下未嘗試過,焉知不能?陛下眼中有人擅權,完全是建立在司禮監掌印所無作為上,誰不稱職便撤換誰,此乃為人君者之行事準則。在其位不謀其政,若陛下可將所有尸位素餐之輩清除掉,那朝政何愁不清明,陛下又何愁不能掌握大權?”
朱厚照對沈溪保持高度信任。
他思索半天后才道:“既然先生如此説,那回頭朕試試便是,就怕這招不好使,如果老匹夫去找母后告狀,母后肯定不會幫朕。”
沈溪道:“陛下是否想過,在陛下和先皇間,太后會幫誰?”
“當然是幫父皇。”
朱厚照想都沒想,便徑直説道。
沈溪淡淡一笑:“蕭公公固然是先皇顧命之臣,但如今陛下執掌朝政,太后就算最初沒有幫陛下,但久而久之也會想明白,如今她老人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陛下……先皇仙遊,能保持太后尊貴地位之人,唯有陛下,陛下此時去談,時機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