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調任西北,最初連信任沈溪有加的朱厚照都沒提出來,但經由馬文升、劉大夏幾人商議,再將奏本呈奏內閣,突然間這件事就十拿九穩了。
連沈溪自己都沒想到,他就這麼輕易地從兩省總督上被拿下來,到西北去當三邊總督,而之前他一直認為,朝中那些大臣不會輕易調動他的職務,尤其是在新皇登基這個多事之秋。
等劉健和李東陽的票擬呈奏司禮監,蕭敬感覺幾分意外,他盯住奏本看了半天,沒敢直接硃批,而是去乾清宮請示朱厚照,以體現他對朱厚照的尊重。
朱厚照昨日在宮裏的“秦樓”玩了一個通宵,被人叫起來整個人依然昏昏欲睡,可當他聽到關於三邊總督人選時,眼睛瞪得大大的。
“……吏部和兵部怎麼説?內閣票擬是什麼?蕭公公,你不會已經提前幫朕做主了吧?”朱厚照咄咄逼人地問道。
蕭敬趕緊回答:“陛下,老奴哪裏敢擅作主張?這可是涉及西北防務之大事……兵部所擬定人選,乃總督江西、湖廣兩省軍務的沈溪沈大人,吏部附議,奏本呈奏內閣,內閣做出票擬,劉閣老和李閣老贊同兵部所議,沈大人於年底前往西北赴任……”
朱厚照眉開眼笑地道:“真沒想到,這次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下來了……劉尚書提議的好,讓沈卿家去西北,再合適不過……其實朕之前也這麼想的,只是沒説出來罷了。”
“蕭公公,你乃司禮監掌印,這件事你如何看待?”
僅僅從朱厚照眉飛色舞的表情蕭敬便能得到一個清晰的答案……皇帝和大臣都同意的事情,他若提出反對意見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蕭敬趕緊道:“回陛下,老奴也認為此議大善!沈大人曾在西北建功,當初京師之戰,老奴親眼看到沈大人的勃勃英姿,歎為觀止。獻俘之事,讓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對沈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此曠世奇才,不調任西北,實在是朝廷的巨大損失!”
聽到蕭敬對沈溪的溢美之詞,朱厚照顯得很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賞識的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他教授朕歷史、軍事和政治等謀略,朕可以説是他的得意門生!”
蕭敬怔了怔。
自古以來,都是臣子以作天子門生自豪,而眼前的小皇帝居然以身為一名臣子的學生而感覺無比光榮,讓蕭敬大開眼界。
在蕭敬看來,朱厚照屬於那種眼高於頂的皇帝,從來都不會對誰表示欽佩之意,唯獨在對待沈溪的態度上,朱厚照從來都是出言恭謹,言語間滿是恭維,這説明小皇帝對沈溪真的很佩服。
朱厚照拿過奏本,詳細看過,臉上掛着得瑟的笑容,最後拿起硃筆,準備硃批,但一時間又確定怎麼寫,他遲疑地抬起頭來,看着蕭敬問道:“蕭公公,你認為朕應該如何寫這份票擬?”
蕭敬遲疑了一下,道:“陛下只需準允便可,至於如何硃批,那是陛下之事,老奴不敢隨便發表意見!”
朱厚照滿意點頭,拿起硃筆,先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再寫了個“恩准”,便當是將此事坐實,他將奏本交給蕭敬,道:
“這件事既然這麼定下來了,馬上去辦,沈卿家往西北履任的時候,讓他順帶回一趟京城,朕許久沒見過他,準備跟他見見面,好好熟絡一番,君臣間有許多話要説説,涉及大明政務,朕想多問問他的意見……照此辦理吧!擬寫敕令的事情,交由翰苑……”
“是,陛下!”
蕭敬沒有添加自己的意見,完全聽從皇帝和朝臣的意思行事便可,以他想來,沈溪確實是三邊總督的最佳人選。
這年頭,就算那些妒賢嫉能之人,也知道沈溪有真才實幹。
如果沈溪沒什麼才能,不會次次領軍都取得大捷,以至於後來沈溪在西南再取得成績時,朝臣們都習以為常,根本沒有太當回事。而若別人有了這樣的成績,必然在朝中引起極大的轟動。
……
……
蕭敬將奏本發還兵部和翰林院,由翰林院擬定敕令和官牒,讓沈溪收到敕令後立即辦理卸任兩省總督之事宜,北上京城,面見皇帝領旨後再出發往西北。
至於新任湖廣、江西總督,朝廷會擇機派出,但絕對不會再以一人兼領兩處督撫事務。
沈溪當初之所以可以一人佔湖廣和江西兩個大省的總督之位,那是因為沈溪對韃靼之戰中功勞太大,如果以普通總督之位安置,會讓人覺得朝廷賞罰不公。
現在沈溪調任三邊總督,這差事在大明可説是軍隊最高職位之一,甚至跟五軍都督府都督張懋和兵部尚書劉大夏都可以形成分庭抗禮之勢,對沈溪算是一種“提拔”,因而不必再用別人來兼領湖廣和江西的差事,可以分派兩人去。
兩個巡撫就能解決的問題,完全不需要朝廷再委派總督。
劉大夏得知朝廷作出批覆後,馬上去見馬文升,馬文升好像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一樣,讓劉大夏去見謝遷,聽聽謝遷的意見。
馬文升在送劉大夏出門時囑咐:“……時雍,你一定要提醒沈溪,若他在西北出現什麼差池,可不像在西南平叛時有辦法兜回來。西北的水太渾,以你我在西北履職的經驗來看,那些王公貴胄對人明裏暗裏各有一套,若沈溪得罪這些人,怕是無法全身而退!”
劉大夏點頭:“以沈家郎的性格,還真應該提醒他一下,他行事不夠沉穩,許多時候太過激進,就怕他去了西北沒幾日,就考慮出征草原。以他的自負,怕是韃靼人根本就不放在他眼中!”
馬文升嘆道:“以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表現,讓他收心養性怕是有些難度,就看他能否擺正心態。這件事你只能提醒,真正可以勸動他的人是謝於喬,你要特別跟於喬説明其中利害關係!”
劉大夏帶着馬文升的善意提醒,親自上謝府求見,可惜這次沒碰到謝丕。
“……説是年底前到任,但以如今西北的情況看,沈家郎越早過去越好!”謝府書房,劉大夏把事情詳細介紹了一遍。
謝遷神色淡漠:“朝廷詔令已發出去了?”
劉大夏搖頭:“翰林院正在草詔,估摸今夜便可成卷,明日詔令就可發出。於喬,沈家郎可是你舉薦的,對他你有何囑咐?”
謝遷冷笑道:“你問老夫?劉尚書,你這話算是問錯人了!舉薦沈溪小兒的人是你,作出批覆的是內閣和陛下,跟老夫有關係嗎?沈溪小兒去西北,哪次沒有你在背後慫恿?現在應該是你對他多加囑咐,可沒老夫什麼事情!”
一退六二五,謝遷當這件事跟他全無關係,這讓劉大夏多少有些無語。
不過以劉大夏對謝遷的瞭解,大概能猜出什麼。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無奈地道:
“於喬,之前我去見過馬尚書,以馬尚書之意,沈溪去西北,一定要守住本心,不可冒進,步步為營為宜……他在朝中崛起,始終跟你的提拔和信任有關,這件事最好是由你去提醒他!”
謝遷臉色不善,惱火地道:“要説你們去説,老夫可不做此等事,若他在西北有什麼差池,責任還要落到老夫身上不成?”
“沈溪小兒為官數年,該怎麼做他自己心裏清楚,老夫可不想事事都為他編排好,他也不需要旁人為他安排……此番朝廷調用,完全是看重他的能力,若是因老夫舉薦或者如何,那他根本沒必要去西北!”
劉大夏聽到這話,便知道謝遷已不可能提點沈溪。
仔細想想劉大夏就明白了:“於喬一定是怪責我等讓沈溪在外官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一直想讓沈溪在翰苑體系有所發展,可內閣如今為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控制,沈溪入閣的機會極為渺茫,於喬有苦説不出……為沈溪前程考慮,他寧可改變之前的想法,讓沈溪去西北,進一步靠近中樞……謝於喬也算是用心良苦!”
如果是外人,見謝遷不肯提點沈溪,一定會覺得謝遷不想跟沈溪有所牽連,或者是對沈溪缺乏負責任的態度。
劉大夏卻是跟謝遷幾十年的老朋友,對其脾性最是瞭解,哪怕謝遷不想提點沈溪,他也能理解謝遷的一片苦心。
之前贊同沈溪去西北,乃是謝遷為讓沈溪重新進入權力核心而做出的忍讓和妥協,謝遷可是一心想讓沈溪進入內閣接他的班的。
劉大夏道:“於喬,你不肯説,那我就代替你去給他寫封信,讓他知道去西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到底我兩次履職此差事,對其中訣竅有一些瞭解。”
“沈溪不同於我,畢竟不是以朝廷部堂兼任西北,要長期留在三邊,面臨的壓力更大,得罪的人……或許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