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文淵閣。
劉健和李東陽剛參加完朝會,朝堂上沒什麼大事,朱厚照昏昏沉沉像個供奉的泥菩薩,什麼都不干涉,以至於所有事情都由內閣做主。
朝堂上無人爭鋒,劉健和李東陽處置起朝政來大刀闊斧,毫無阻礙……如今文官當政,無人對他們的權威形成挑戰。
劉健在辦公桌後坐下,等值事太監奉上茶水,跟李東陽談論了一會兒政務,涉及由內閣做出票擬的幾樁較為重要的決策,發現效果頗為不錯。
劉健滿意點頭:“如今看來,朝堂上未必需要你我,也可正常運轉。之前一直想將德輝調入內閣,惜先皇在世時未能成行,眼下正是跟陛下提及的最佳良機!此事,便由賓之你去翰苑安排聯名上奏,由你我提出來始終不太合適……”
關於王華入閣一事,孝宗生前劉健、李東陽就一直在提,可到孝宗過世都沒下文,朱樘最滿意的是內閣三大學士的組合,也就是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現在新皇登基,劉健感覺朝堂已穩如磐石,便想讓王華承擔更多的責任,他和李東陽對朝事都有所懈怠,希望多點兒時間休息。
李東陽道:“稍後我便安排梁學士等人上疏朝廷,一次提出多名人選,請陛下定奪!”
“嗯!”
劉健點頭,“在德輝外,復以梁學士、濟之和介夫為候選人,單以能力論,唯德輝可以勝任!”
李東陽微微一笑:“既如此,德輝入閣之事便如此處置,但是否需要跟於喬商議?”
劉健搖頭:“這些日子於喬去了一趟泰陵,隨後又稱病不出。既如此便讓他多休息幾日,待德輝入閣,朝事沒那麼繁忙,於喬也能省心些!之後户部有宣府錢糧調度奏本,你先給德輝看過,讓他擬個條子出來,待老夫審後再行上奏……”
李東陽明知如此輕率便定下內閣人選,是視朝廷法度如無物,但以他和劉健都認為如此做並無不妥。
皇帝年少不懂得如何挑選內閣人選,就由自己二人全權負責,至於一下子推出梁儲、王鏊、楊廷和和王華四個人,只是障眼法,着眼點其實全部在王華身上,其餘三人都只是陪太子讀書。
至於謝遷的意見,二人不想節外生枝,直接選擇忽視。
隨後這件事便由李東陽傳到梁儲那裏,由梁儲等人向朝廷請示。奏本從通政使司衙門很快送到內閣,由劉健親自做出“酌情擬定人選”的票擬,便送到司禮監。
按照劉健和李東陽的設想,只要蕭敬硃批定奪,這件事便落實了,根本就無需驚動小皇帝。
但事關重大,蕭敬沒敢自行確定,便去向張太后請示,張太后委決不下,覺得應該把事情告知朱厚照,由朱厚照親自決定。
朱厚照在又一此夜不歸宿後,第二天一大清早回到乾清宮,終於得知此事,時間距離午朝只剩下不到半個時辰。
……
……
“什麼意思?朕才出去一日,宮裏就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內閣三位輔政大臣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要憑空增加一人?王華王先生入閣是誰準允的?”
朱厚照連串發問,蕭敬根本回答不出來。
蕭敬非常為難,因為現在內閣獨大,劉健和李東陽步步緊逼,之前孝宗朝都沒決定的事情,現在倉促間便做出決定,其實是欺負朱厚照剛登基什麼都不懂。
而朱厚照雖然年幼,也知道內閣無小事,多出一個大學士,意味着今後他會增條一個對手。
他現在只是暫時將跟文官爭鬥的心思放下,專心吃喝玩樂,而不是説他不在乎,準備永久性地將權力讓給文官。
蕭敬這邊漲紅着臉回答不出來,劉瑾倒是在旁插話了:“陛下切勿動怒,這件事不是還有商量的餘地嗎?”
“陛下若認為不妥,直接在奏本上否決便是!”
蕭敬這才意識到朱厚照可以選擇拒絕,而他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必須要站在皇帝的立場上想問題,當即出言附和:“陛下,劉公公説的是!”
朱厚照怒視蕭敬:“蕭公公,你怎麼執領司禮監的?為什麼現在大小事務都由內閣決定,你做什麼的?這件事朕先表明態度,先皇當初做出不增加內閣人選的決定,在朕這裏照樣管用,誰想擅自更改……沒門!”
劉瑾趕緊勸道:“陛下請勿動氣,保重龍體啊……”
這話聽起來好心好意,但其實是火上澆油,劉瑾見到蕭敬不得皇帝寵信,內心早就樂開了花。
司禮監掌印太監之職關係重大,很多人都在覬覦這個位置,劉瑾也不例外,當然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資歷不太可能拿下這個職務,但現在他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太監,有所覬覦也屬正常。
蕭敬問道:“陛下,此奏本如何硃批?”
朱厚照一把將蕭敬手上的奏本奪過去,拿起桌上的硃筆,在奏本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意思是説這件事不被準允。
朱厚照將奏本擲到蕭敬懷裏:“就這麼回,朕今日很累了,不想參加朝議,事情交由你去辦,若做不好的話,蕭公公……別説朕為難你。先皇安排你當朕的左右手,但朕怎麼看你都是在幫內閣做事,從來不考慮朕的意見!”
蕭敬一陣汗顏,他知道自己一旦得不到皇帝的寵信,遲早要從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上退下來。
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戀棧權位,但蕭敬不同,他巴不得早點從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礙眼的差事上下來,他平時所受壓力非常大,早已心力交瘁,更希望平平安安頤養天年,而不是夾在各方勢力中間,喘不過氣來。
……
……
到了中午,朝議行將開始時,劉健已暗地裏告知王華,讓他做好入閣的準備,結果到了奉天殿才知道午朝取消。
眾大臣回各自衙門的時候,李東陽惱火地道:“若是一兩次也就罷了,現在是天天罷朝,十日中倒有六七日不朝,這算怎麼個説法?難道陛下對朝事就不管不問了嗎?”
王華忍不住看了李東陽一眼,心想一邊讓陛下不管朝事,一邊又在意陛下是否參加午朝,估摸陛下是不想理會煩心事,於是道:“李大學士何必掛懷?陛下初登基,貪玩胡鬧了些,可以理解……”
“理解什麼,德輝,我且問你,陛下登基後有幾次參加經筵日講?又有幾次召翰苑之臣坐而論道?”李東陽問了一句。
這下王華自己也回答不上來了,因為一次都沒有!朱厚照登基後便不再學習,一眾東宮講官早就被他拋在一邊,現在除了睡覺就是出宮遊玩,偶爾參加一次朝會還打瞌睡,什麼事都不管不問。
劉健問道:“賓之,你之前見過蕭公公,他可有説及德輝入閣之事?”
李東陽惱火地道:“這也正是我生氣的地方……之前見到蕭公公,他匆忙避開,我上前追問他也一概不理會,怕是事情沒那麼順利!”
劉健想了想,道:“既然朝會上見不到陛下,便讓梁學士前去覲見,當面提及此事。德輝,之後你跟梁學士一起去,別説是老夫和賓之的意思,你探探陛下的口風,若陛下無意增加內閣人選,讓梁學士多奏請一下,或者……之後老夫跟賓之上疏乞老,總歸要將你送進內閣……”
王華感激地道:“多謝兩位閣老提拔,只是……在下學問和能力或許有所不足!”
劉健用堅定的口吻道:“德輝,你在內閣幫忙票擬已有多時,你進內閣,我和賓之……還有於喬都放心,這件事利國利民,要跟陛下多多陳述利害關係,陛下年輕氣盛,只能懇請他變通!”
李東陽不由搖頭嘆氣,顯然對去找朱厚照陳情不太看好。
劉健再囑咐道:“聽宮裏人説,陛下登基後,數度出宮,如今不知太后意下如何,若此事在陛下那裏行不通,便去奏請太后,由太后做主或許更為妥當,太后如今對朝事多有關心……”
劉健和李東陽都懂後宮不得干政的道理,但為了讓王華順利入閣,他們管不了那麼多了。
李東陽道:“或許,我再去一趟於喬府上,讓於喬出來説事……怕是於喬如今已有乞老歸田的想法!”
王華驚訝地看着劉健和李東陽,心想:“聽兩位閣老的意思,是要讓謝閣老主動提出致仕,由我替代!如此……真的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