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帶領兵馬進入邵陽城,沒過多久,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賊軍似已殺過邵水。
跟着沈溪的四百將士兀自有些後怕,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慶幸……如走得慢了,可能連小命都不保。
沈溪翻身下馬,寶慶府知府周凌已在等候。
未等周凌上前見禮,沈溪快步登上城頭,查看敵情。周凌一路小跑跟上,然後戰戰兢兢站在沈溪身後等候。
待沈溪側過頭來,他才上前恭敬問候,順帶對沈溪恭維和吹噓一番:“……沈大人入城,看來城中百姓不用擔心為賊寇驚擾了!”
沈溪站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下面,指着城外好奇地問道:“怎麼?難道寶慶府經常為賊寇兵馬驚擾?”
周凌趕緊道:“絕無此事!但……大人,此番情況卻與以往有所不同,賊軍來勢洶湧,既然出現在城下,怕是南線已全線潰敗,大明在這一地區的數萬兵馬,怕是如今已不復存在,只能靠大人您運籌帷幄,維持地方安穩……”
沈溪搖頭:“周知府,你太高看本官了!湖廣西部和南部山區地形地貌極為複雜,但賊人卻生於斯長於斯,熟悉環境,我軍沒了地利,就算擁有天時人和,也未必就一定能打勝仗。”
“另外,本官看過軍報,大概知曉從邵陽往南,一路上還算太平,這股突然殺出來的賊軍,很有可能是賊人知道本官領兵南下,特地繞遠路抄小道前來偷襲,想打本官一個措手不及。”
“若不成,賊人便橫亙城外,阻截我大軍南下路途。等他們發現本官據守邵陽不出,自然就會退去!”
周凌問道:“大人,您這是要……長久留在邵陽?”
沈溪板起臉:“否則如何?難道你讓本官帶領兵馬跟賊軍拼命?”
周凌不明所以,那茫然的神色好似在説,大人,您可是朝廷欽命的兩省總督,之前在宣府和京城時您打得韃子鬼哭狼嚎,潰不成軍,怎現在到了寶慶府,就變成畏首畏尾的縮頭烏龜了?
王禾跟蘇敬楊一左一右侍立沈溪身後,感受到周知府質疑的目光,頓時面紅耳熱,在他們看來,自己跟沈溪站在同一條船上,一損俱損。
王禾站出來表態:“大人,既然賊軍敢來犯我邵陽城池,便讓末將領兵,出城與賊軍一戰!”
蘇敬楊也主動請纓:“大人,末將願與王將軍一起,兩路夾擊……”
“勇氣可嘉,本官非常欣賞!”
沈溪先是燦爛一笑,隨即臉色變冷,“敢問二位將軍,在目前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城外有多少賊軍,之前藏於何處,他們的進退線路如何?你們準備在何地開戰,若遭遇伏擊,該如何處置?你們……誰能跟本官詳細説道説道?”
周凌在旁傾聽,之前還在想兩位都指揮使果然勇氣可嘉,敢於擔當,可比這位兩省總督靠譜多了。但當沈溪把問題問出後,周凌臉色一變,無比汗顏,因沈溪的問題不僅王禾跟蘇敬楊回答不出來,他也無從解答……鬼才知道外面的賊軍哪兒來的,到底有多少人。
蘇敬楊慚愧地低下頭:“大人,末將無從細説,城外的情況,一概不知!”
沈溪有些惱火:“既然不知就先把城守好,你們以為本官不想快速把賊軍平定嗎?你們記好了,城外叛軍若再鬧騰,你們就給我開炮,管它能不能炸到人,先恐嚇一番,明早把情況調查清楚,本官將盤問你等賊軍之具體情況……”
説完,沈溪便下了城頭。
王禾跟蘇敬楊有些憋屈,他們身上穿着厚重的盔甲,在這三伏天原本感覺燥熱難耐,但現在他們卻全身發涼,因為沈溪給了他們不小的壓力。
突然而至的賊軍,其實是給王禾跟蘇敬楊敲警鐘,現在全軍已進入賊軍勢力範圍,不能再有任何疏忽大意,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對。至於具體如何用兵,他們有些摸不着頭腦,最好選擇莫過於沈溪説什麼,他們做什麼。
周凌則有幾分迷惑,心道:“這位沈大人不但膽小怕事,似乎脾氣也不太好,以前那些傳説到底是真是假?總覺得言過其實,怎麼可能隻身在宣府和京師外阻擋幾十萬韃靼兵馬?説出去誰信哪!”
……
……
沈溪沒有給王禾和蘇敬楊好臉色看,是想讓二人儘早進入戰爭狀態。
其實對賊軍兵馬真的不用太過看重,因其數量再多,也不可能超過官軍,兵器落後不説,訓練也嚴重不足,真要對上,官軍不説以一敵二,但以一對一絕對不可能落於下風。
在沈溪看來,如果把之前統領過的兵馬用來剿匪,絕對可以做到摧枯拉朽。如今他手底下這羣人跟着他的時間不長,沒經過系統訓練,也沒法教給他們一些有效的作戰方略,最好的辦法其實是以戰代練,但可惜現在敵我情況不明,無法做到知彼知己,沈溪不會貿然開戰。
兵馬進城後,沈溪並未選擇進駐知府衙門,現在是特別時期,安適的環境容易消磨人的鬥志,所以他寧可在城南靠近城牆的空地設置營地。
沈溪從城頭上下來時,官兵差不多已把帳篷搭好,沈溪巡視一番便鑽進寢帳,還沒等他叫人前來敍話,五天前從洞庭府乘船由資水逆流而上抵達寶慶府城的雲柳和熙兒,已進來彙報。
帶着火炮以及大量軍火物資抵達邵陽後,雲柳和熙兒立即恢復老本行,對邵陽周邊的情況進行偵探。
之前突然出現的賊軍,便是由雲柳和熙兒探測到並及時通知沈溪。
“……大人,本次出兵北上的,乃是通道以南各侗族村寨集結起來後形成的武裝,人數大概在三百到五百間,這些人驍勇善戰,先後在攻打通道縣城、靖州府城、會同縣城、遂寧縣城和城步、新寧縣城的作戰中立下功勞。至於地方苗、壯兵馬,則在武岡州周邊劫掠,地方百姓深受其害……”
雲柳不愧是沈溪手下一等一的情報天才,她調查到的情況比起別人詳細很多。
她所説的這些事情,讓蘇敬楊和王禾派人調查,可能一個月都查不清楚。
在沈溪手底下這些人中,只有雲柳和熙兒跟着他從西北戰場上回來,立下赫赫戰功,沈溪現在慢慢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雲柳和熙兒了。
沈溪道:“這次地方叛亂,既然不是一個部族鬧事,那就説明朝廷推行的土司制度的確出現了問題。天災**時,各少數民族村寨遭到朝廷和土司兩層盤剝,豈能甘心等死?”
“不過就事論事,背叛朝廷始終不對,叛亂最終平息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看誰來領兵了。這兩天你們可能要忙碌些,再派人前往武岡州調查情況,兩三日內,我部兵馬將暫且留在邵陽,按兵不動!”
雲柳有些焦慮:“大人,既然您已經帶兵抵達寶慶府城,若不快點兒出兵南下,恐怕御史言官會……”
沈溪笑了笑,不屑地道:“管他們作甚?出兵之事,應由我這個三軍統帥作決定,如果御史言官能決定戰場走向,他們早就迫不及待上戰場建功立業去了。靖州府很可能已全境淪喪,若不能從武岡州打開缺口,本官會考慮從辰州府的黔陽南下,順帶試着跟桂省兵馬取得聯繫……”
因為戰爭已不侷限於湖廣一地,還包括了桂、黔兩省部分地區,沈溪作為湖廣、江贛兩省總督,要調度其他省份的兵馬屬於越權。不過,黔省他雖然管不着,但桂省那邊,因他做過東南三省沿海總督,人脈相對廣泛,他説要調兵,那邊會給他幾分面子。
這件事就算捅到朝廷,朱樘也會答應讓沈溪來協調各省兵馬平叛,因沈溪在軍事上的造詣有目共睹,對於協調兵馬進剿之事他並不是很擔心。
但沈溪不急着南下,因湖廣西部和南部地區,地理複雜,窮山惡水,正因地方貧瘠荒蕪偏遠,才會被朝廷撥給土司管理,而各少數民族也正是靠朝廷鞭長莫及才能保持自己的獨立性。
沈溪可沒打算翻山越嶺去平叛,這年頭沒有公路,走那種羊腸小道剿匪,指不定頭頂就有人往下滾石頭,到時帶多少兵馬都要葬身山澗之中,再高的謀略、再強的兵馬也是白搭。
武功再高也怕板磚嘛。
雲柳問道:“大人,那是否需要集結邵陽府及周邊衞所兵馬?”
沈溪道:“暫且不用,本官先用王將軍和蘇將軍兩部,步步為營,將叛亂扼制住,控制在小範圍內,再逐步蠶食。這仗得慢慢打,不着急!”
雲柳和熙兒不理解沈溪這種慢工出細活的心態。
換作以前,沈溪領兵那叫一個風風火火,快刀斬亂麻般摧城拔寨,但到了湖廣後,沈溪就好像變了個人,顯得懶懶散散不務正業,成天搗鼓“奇技淫巧”的東西,非雲柳和熙兒能理解。
沈溪最後做出總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湖廣戰場最大的不同,是這裏的地勢不利於官軍行動,況且本次戰事是大明內部矛盾,只要可以將矛盾化解,其實沒必要一定要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
“故此戰中,安民大於平叛,政治舉措大過軍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