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通只是京營一名普通士兵,因沈溪部在土木堡時斥候損失很大,而他因為騎術較好,被遴選出來補充進斥候隊伍,負責偵查地形、刺探敵情、傳送訊息。但就是這麼一個普通人,把沈溪的信函從居庸關平安送進韃靼重兵圍困的京城。
韃靼人四面圍城,但並未做到滴水不漏.
京城地域寬廣,韃靼兵馬數量只有十餘萬,只能選擇重點發起進攻,而當日韃靼相繼出動重兵攻打德勝門和正陽門,使得其餘城門防備空虛,這才讓於大通找到機會,縱馬衝到京師城下。
於大通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謝閣老總是抓着土木堡的事情問個不停,他騎術不錯,人也機警,但並不能瞭解太多非自己職務內的情況,對於沈溪軍中的細節知悉不多。
於大通琢磨了一下,謹慎回答:“如今土木堡外的韃子……應該是沒有了吧!我記得回居庸關的頭一天,沈大人領兵消滅圍城的韃子,斬首兩千,生擒四百,繳獲兵器和糧草無數……”
作為一個斥候,於大通從未想過,這些消息居然在京城之地無人知曉。在他看來,既然沈溪領軍取得這麼大的成就,京城早就該傳遍,並且已經準備給沈溪及其部屬犒賞了。
謝遷聽到這話,頭腦發熱,腿腳發軟,人都站不穩了,一個趔趄後,他才勉強扶着城牆站住,言辭咄咄追問:
“你……你再説一遍,土木堡怎麼了?沈溪小兒……就是你們沈大人,最後一戰……取勝了?”
韃靼主力繞過土木堡攻打居庸關,並且紫荊關失守後,朝廷理所當然認定沈溪“殉國”,但從於大通的介紹看,沈溪非但沒有殉國,反倒在韃子的後方活得很滋潤,除了全殲圍城的韃子外,居然還派出斥候到京城報信。
於大通問道:“謝閣老,小人並不太懂軍情上的事情,上面讓怎麼報,小人便如何報,小人不知……哪一場算是最後一戰,但沈大人的確帶兵破了韃子軍營,連戰皆捷,韃子主力從土木堡撤兵後,沈大人帶兵破了韃子營地,在返回居庸關的路上,又消滅韃子數千!”
謝遷感覺自己的心有些超出負荷,他一手扶着城牆,一手捂着胸口,他很想相信眼前這名年輕斥候的話,又覺得這事太匪夷所思。
“沈溪小兒西北用兵,屢屢超出朝廷預料,眼下他居然能突出重圍,安然回到居庸關?還説路上消滅數千韃子,這……這讓我如何相信?”
謝遷小聲嘀咕,他已經忘記追問於大通,因為在他想來,要麼於大通為了某種目的而説謊,要麼就是沈溪真的已經撤回居庸關。他把手頭的信函拿起,看了又看,想打開,又怕裏面的內容讓他無法接受。
左思右想,謝遷一招手,遠處緊張張望的隋仲等人連忙一路小跑過來,幾名士兵上去把於大通重新押解。
謝遷揮揮手道:“放開,給他鬆綁,暫時把人留在正陽門這邊,有事的話,老夫會讓人來傳,好酒好菜照應!”
之前一直把於大通當成韃靼人細作,但此時此刻謝遷寧可相信這個年輕人真的是沈溪派來的信使,因為於大通説的話太中聽,謝遷已經選擇性相信。
但謝遷並不想問太多,免得最後的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寧可多騙自己一會兒,也好過於把真相揭破,使得美夢成空。
隋仲讓人把於大通押解下去,這才來到謝遷面前,問道:“謝閣老,您……有何交待?”
謝遷道:“派幾個人,去吏部找馬尚書……哦,帶上老夫的手信,讓馬尚書直接到老夫府邸,你……你能做到吧?”
隋仲聽到後一臉為難,讓他去兵部不難,但是去吏部還是找部堂這樣的大員,那就實在是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吏部在隋仲這些中下層將領眼中,屬於高不可攀的衙門,現在謝遷不但讓他去吏部,還讓他去找吏部天官,這越發地扯淡。但謝遷正看着,隋仲自然想得到朝中輔政大學士的欣賞,就算明知不可為,也硬着頭皮應承下來:“末將一定竭力完成謝大人交託!”
謝遷搖頭一嘆,道:“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只需把差事辦好就行,快去快去……哦對了,幫我準備輛馬車,老夫得先回府一趟!”
夜色逐漸降臨,謝遷心中就一個想法,找個安全的地方把沈溪的信看了,他怕別人知道信中的內容,想法很簡單:
“假設沈溪小兒真的在土木堡取得大勝,撤兵返回居庸關,往京師的信函不是與朝廷,必然説明沈溪怕朝廷不准許他的提請,又或者擔心受到劉少傅等人阻撓,所以乾脆把信函寫與我,讓我幫他完成。”
“這種事不合朝廷規矩,若被朝廷知曉,對沈溪小兒的聲名和仕途有損!”
謝遷在朝中多年,深諳人情世故,所想問題比較周全。
“如果我也做不到,便讓馬尚書相助,縱觀朝中,能配合我和沈溪小兒的,只有馬尚書了,馬尚書在朝中有足夠的威望,在軍事問題上他在陛下面前説一句,或許比我説十句都更管用!”
謝遷唸叨着這些事情,匆忙到了城門衞為他準備好的馬車前,因為聽到沈溪的消息太過興奮,以至於連李東陽交託他護送太子回宮的事情都遺忘了。
……
……
謝遷乘坐馬車,在幾名士兵的護送下往謝府而去。
城頭上朱厚照正在撫卹三軍,張苑作為陪同太子督戰的東宮常侍太監,才剛從嘔吐中緩過勁兒來,顯得有氣無力,本想趕緊跟兩位閣老説説早些護送太子回宮,卻未料從侍衞口中得知,李東陽和謝遷已相繼離開正陽門。
張苑抱怨道:“活見鬼了,太子乃一國儲君,莫非兩位閣臣準備把太子丟在正陽門不管不顧?”
他這邊還在往城下看,身後一名侍從匆匆忙忙過來,招唿道:“張公公,太子殿下請您過去!”
張苑放下心頭鬱悶,趕緊去見朱厚照,這次並不是在城頭上,而是在城門樓三樓的房間裏。
朱厚照撫卹完三軍士兵回到城樓上,坐在房間的牀邊休息。城頭鮮血淋漓,很多時候所見不單單是鮮血和傷員,還有大量支離破碎的屍體,尤其是那些面目猙獰堆砌在一起的韃子腦袋,非常人,從城頭走一圈下來,朱厚照感覺頭昏腦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張苑一進門就道:“太子殿下,時候不早,陛下和皇后娘娘對您牽掛有加,還是早些回宮吧,若回去晚了,正陽門再有韃子來犯,一夜大戰下來怕是隻有明日才能回宮了!”
朱厚照沒好氣地説:“本宮尚未完成父皇交託的差事,豈能輕言回宮?你怕的話,自己走就是,別煩擾本宮!對了,謝先生和李大學士現在何處?”
張苑搖頭苦笑:“他二人早已下了城牆,這會兒不知往何處去了。”
朱厚照惱羞成怒:“父皇派他們前來陪同本宮恩恤將士,未曾想他們熘得比誰都快,難道連本宮的安危都不管不顧了嗎?唉,算了,張公公,你陪本宮下城頭,此番我們去視察將士們的晚餐情況!”
張苑感覺自己快要瘋魔了,心想:“這位小祖宗可真是不知死活,將士們打仗,你留在這邊就是為了折騰人嗎?”
他還想勸説,但朱厚照做事從來都是一意孤行,他這會兒想的是:“沈先生當初教我,要跟將士同甘共苦,他們才會聽從我的指揮和調度,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就算我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原來在熊孩子心目中,寧可當一個帶兵征戰沙場的大將軍,也不想做一個守在宮闈中的帝王,當他遇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能力也就彰顯出來,儼然是敢作敢當的有為少年。
而張苑只能可憐兮兮地跟在朱厚照後面,張苑知道,自己走下城樓,肯定又會見到傷兵和死屍,免不了又要有一番嘔吐,那時恐怕連膽汁都要吐出來……
……
……
謝遷乘坐的馬車停靠在謝府門前,這會兒入夜已經有段時間了。
進入冬月後晝短夜長,謝遷有幾日未曾回家,當他親自上去敲過門,裏面的門房帶着幾分不耐煩:“閣老府謝絕會客。”
謝遷怒道:“是老爺我!”
門房立即屁顛屁顛地出來把門打開,謝遷也不理會,徑直往裏面走,臉色鐵青。
謝遷走了沒幾步,突然轉過身看向門房,吩咐道:“之後馬尚書會過來,你將他迎進來!”
説完,謝遷急匆匆往書房去。等進到房中,傭人送上燭火,謝遷坐到書桌前,從懷裏拿出沈溪的信函,迫不及待把信封拆開,拿出信紙,但見上面的文字極為簡略,讓他覺得這根本不像是一份私信:“奉辭伐罪,旌麾南指。”
謝遷先是一怔,許久不接觸書牘,一時間竟不能領會其中深意,只是大致知道這兩句字面的意思:“奉天子的命令討伐罪臣,帶兵向南。”
“沈溪小兒真是愈發不像話,神神叨叨的,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老夫如何猜他的用意?”
謝遷怒從心起,讓他專程去找人回來解釋這句話實在勉為其難,畢竟他曾是狀元,因為典故去問人,有損顏面。
謝遷對站在門口的僕人道:“去,把二少爺給老夫叫來!”
不能去翰林院找人問詢,謝遷馬上想到自家兒子,雖然這個兒子不爭氣,二十多歲了連進士都未考取,但他料想找來問個典故總是可以的,順帶可以考考謝丕的才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