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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一章 推卸責任(第二更)

    沈溪對於西北邊關要隘並無多少實質性的瞭解,要説稍微熟悉的,也就只有榆林衞城了,那是三邊總督和延綏巡撫駐地,可以説是西北關防中最重要的一環,如今卻失守,聽起來都會覺得荒誕不經,但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了。

    堅守不出,什麼事都沒有,非要去追擊,結果中了韃靼人調虎離山之計,西北戰局全面潰壞,京城這邊自然坐不住了。

    沈溪打量黑暗中的謝遷,大概能猜測到謝遷為什麼這般懊惱和易怒,因為主動追擊這戰術是他向弘治帝提出來的。

    現在戰事出現偏差,謝遷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戰術能夠實施主要還是由弘治皇帝定奪,當時謝遷不過是順着意思恭維一下朱祐樘,讓朱祐樘心情愉悦順水推舟地同意“先固守,待北夷撤兵再伺機追擊”這麼一個策略。

    這策略用語巧妙,提出“伺機追擊”,沒説一定讓你追擊,大明邊軍中計,中了韃靼人的埋伏,那是領兵主帥劉大夏以及中下層各級將領的問題,跟皇帝無關。

    既然跟皇帝無關,那謝遷的罪名相對也能輕一點,就看最後將這場戰事的潰敗歸咎於誰身上,但真要找出個責任人的話,謝遷是逃不掉的。

    馬車仍在行進,謝遷問道:“榆林衞失守,你有何良策?”

    沈溪心想,謝老兒應該是病急亂投醫,榆林衞失守這麼大的事,都快比得上“土木堡之變”給大明帶來的影響了,良策自然是收緊關隘防備,京師以北、以西各城塞盡數閉關閉城,嚴防死守,京師全面戒嚴……

    其實戒嚴這種事,對於京城內以及周邊百姓並不陌生,以前韃靼人犯邊,每過一兩年、兩三年就會有一次甚至是多次京師告急,遠的不説,單就弘治十三年而論,京師就曾三次下令戒嚴,弘治登基後因為韃靼犯邊而戒嚴的次數便有十幾次之多。

    沈溪問道:“晚輩不太明白閣老所説的良策是為何意?莫不是提出如何收回榆林衞城,驅除韃虜?”

    “否則你以為呢?”

    謝遷聲音變得冷漠,好像在氣沈溪明知故問。

    沈溪輕嘆:“閣老應很清楚韃靼人的脾性,給他們城塞,也不能久佔,因為他們無法從草原運送物資進關,戰線只要拉長,韃靼人後續不繼,必然會撤兵,到時候……邊軍便可順理成章將榆林城收回,何須派兵前去強攻?”

    謝遷謹慎地問道:“聽你的意思,大明邊關重鎮失守,便不再管它,放任讓韃靼人佔着?然後坐等韃靼人犯我邊土,掠奪百姓,甚至東進犯我京師?”

    謝遷的話,聽起來讓人窩火,但縱觀大明,除了洪武、永樂年間對北方佔據優勢,再有就是萬曆三大徵,其餘時候基本都是處於龜縮防守的狀態。究其根本,就在於永樂皇帝主動放棄河套地區,失去賀蘭山和陰山的天險,導致大明對草原部落的戰略態勢由攻轉守,給後世子孫帶來無窮無盡的隱患。

    天子守國門,其中這個“守”字代表了大明的基本國策,也就是説,大明的基業是守出來的,而不是攻伐出來的。韃靼和瓦剌強勢的時候,能犯大明邊土,掠奪人口,但始終無法威脅大明統治的根基。

    沈溪雖然覺得防守很窩囊,但既然現在三邊中最為重要的榆林衞都失守,那為何不堅守到底?

    沈溪道:“晚輩認為,當前局勢之下,守為上策!”

    “你的看法並不能作為朝廷戰略調整的依據。”

    謝遷沒有罵沈溪,而是提出如今大明的現實狀況,“陛下決定西北用兵以來,舉國備戰,調度兵馬、錢糧不計其數,甚至鑄炮數百門,為的便是此戰可一戰而揚我華夏軍威,然大軍尚未出塞,便遭小挫,君威何在?我大明將士軍心士氣何在?朝廷威儀何在?”

    謝遷這話説得擲地有聲,但沈溪總結了一下,不外乎是説朝廷花了那麼多銀子準備打這一仗,對外宣稱這場戰爭能取得多麼大的戰果,可以讓百姓鞏固多少年的太平年景,百姓也都為之歡呼雀躍,口稱太平盛世,天子聖明。

    可結果呢?

    沒等大明兵馬出塞,韃靼人自己先“送上門來”,大明邊軍未等收下“謝禮”,逐漸發現,韃靼人還是那麼兇悍,邊關防守依然漏洞百出,到如今連榆林衞都失守了,京師不得不宣佈戒嚴。

    謝遷這一連串問題,説白了便是皇帝、朝臣都丟不起這臉,不想因為這次潰敗而在大明內部產生不安定因素。

    外戰失利,內部矛盾便會應運而生,如果一個不慎,便有可能造成王朝的土崩瓦解,比如“土木堡之變”就曾導致皇位更迭。

    沈溪琢磨,到底皇帝和大明的臉面重要,還是國土和百姓的安危更為重要?

    難道為了保住臉面,明知道跟韃靼人死磕沒有好結果,還要把錯誤的方針執行到底?

    面對謝遷發出的一連串質疑,沈溪只是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晚輩淺見不過如此,閣老若認為不妥,便當晚輩未曾提及!”

    沈溪這態度雖然令謝遷不滿,但謝遷也知道不能太過為難人。

    沈溪到底不是神仙,西北潰敗,現在朝中重臣得知消息已是一片手忙腳亂,連皇帝都失去分寸不知該怎麼辦,他現在來問沈溪的對策,沈溪能果斷説出穩固關隘嚴防死守已屬難能可貴,再讓沈溪找到主動出擊克敵制勝之法,既能取得勝利又能保存大明臉面,實在不太現實。

    ……

    ……

    馬車停在大明門前面。

    沈溪下車時,宮門口一片冷清,原本此時宮門已經關閉,所有人都不能隨便進出,但看謝遷的意思,似乎是準備就這麼帶沈溪進宮。

    到此時,沈溪仍舊不能理解謝遷為什麼帶他來,皇帝就算連夜徵召大臣商討,也不會召他這樣一個連官職都沒有,只頂了個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虛銜的文臣,甚至沈溪根本就沒資格進出宮門。

    謝遷從馬車上下來,似乎腿腳有些麻木,彎下腰在那兒捶打。

    沈溪沒上去幫忙,轉頭看着遠處一架馬車駛了過來,在燈籠微弱的燈光中,沈溪發覺這人身形有些眼熟,等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兵部尚書馬文升。

    “於喬?”

    馬文升顯然也是奉詔而來,下車後一眼看到謝遷,加上之前出兵追擊韃靼人的策略是謝遷提出來的,馬文升自然要過來問問謝遷的意思。

    等馬文升走到近前,才發覺在謝遷側後方站着的不是小廝或者馬伕,而是一襲便裝的沈溪。馬文升招呼道:“這不是沈翰林嗎?”

    “學生見過馬尚書。”沈溪趕緊行禮。

    馬文升微笑頷首:“汝乃太子之師,老朽可當不起你這一聲‘學生’哪。於喬,這就進宮?”

    馬文升氣度不凡,七十多歲的人了,大晚上奉詔進宮,精神還這麼好,言語間也沒有謝遷那麼慌張,一看就有大將之風。

    在沈溪看來,謝遷就缺少這種臨危不亂的氣度,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謝遷容易喜怒形之於色,更像是個性情中人。

    沈溪作為晚輩,並非重要朝臣,就算跟着謝遷到了皇宮門口,馬文升也只是跟他打個招呼便可,沒將他當回事。

    馬文升和謝遷兩個老臣走在前面,沈溪跟在二人身後,一齊往宮門而去。

    沈溪心裏犯嘀咕,馬文升和謝遷是宮中常客,進出宮門自然不會受到阻攔,可自己只是個翰林官,以前每次進出宮門都要靠詹事府的腰牌,現在腰牌早就給剝奪,貿然進宮不會被攔住,甚至當作亂黨刺客吧?

    結果到宮門口,把守宮門的御林軍和宮廷侍衞只是看了一眼便打開宮門,讓三人入內,甚至都沒上前來盤問沈溪。

    沈溪感覺很奇怪,心想:“難道我這麼出名,宮中禁衞都知道我是誰,連象徵性的檢查都沒有?”

    沈溪正滿腹疑惑,忽然聽到馬文升跟謝遷大聲爭吵起來,謝遷提起嗓門:“……之前我給劉時雍寫信,讓他固守不可貿然輕進,如今他立功心切,導致我大明邊軍慘敗,非他一力承擔不可!”

    因為之前兩個老傢伙説話故意壓低聲音,沈溪沒聽清楚具體説的是什麼,但此話入耳,沈溪大概明白了,謝遷如此生氣,應該是馬文升站在兵部尚書劉大夏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認為朝廷貿然出兵追擊的策略是錯誤的,如此謝遷不幹了。

    謝遷覺得,這一戰主要策劃者是天子,具體執行者是劉大夏,之前韃靼人犯邊我還提前預見到,皇帝問我策略,我的策略也是固守等待韃靼人撤兵,還特別提到“伺機追擊”,是你劉大夏伺機伺錯了,關我這個顧問什麼事?

    就算要找責任,那也應該是決策者和執行者的問題。

    謝遷現在就一個念頭,無論最後戰果如何,先自保再説。

    在這件事上謝遷自知罪責不輕,雖説決策者是皇帝,但歷來戰敗是不能追究到皇帝頭上的,要追究也是追究顧問,也就是謝遷這樣動嘴皮子的幕僚謀士。

    謝遷不是想推卸責任,只是想到弘治十三年自知將死那種心灰意冷和絕望,便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所以這次他將沈溪直接帶進宮,並不是要把責任推給沈溪,而是想讓沈溪做他的智囊,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絕境中,謝遷最信任的只有沈溪。

    馬文升道:“於喬先消消氣,待見到陛下,聽陛下旨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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