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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〇二章 不知者無畏

    沈溪糾結於到底要不要提前離開福州,避開朝廷徵調他回京的公文。

    思來想去,沈溪覺得與其躲避,顯得“做賊心虛”,倒不如坦然面對……回京不一定非要去西北,去了西北也不一定真的會被充當急先鋒送死嘛。

    船到橋頭自然直!

    沈溪的心境相對樂觀:“當初我去西北送炮,誤打誤撞遇到韃靼人,想那時不過二百蝦兵蟹將,到頭來還不是力挽狂瀾?”

    “如今怎麼説我也不再是個小卒子,或許還能領延綏巡撫這等旁人羨煞不已的正二品官職,有一分權力,我便能發揮出十分的實力。”

    此等想法更多的是自我安慰。

    料想距離弘治皇帝駕崩只剩下兩年,受蝴蝶效應影響,朱祐樘能否活到弘治十八年是個問題,沈溪得要為自己的將來綢繆。作為一個有先見之明的人,明知正德初年大明朝局將迎來一場變局,還傻呆呆一頭扎進去,那就真成傻子了,或許在三邊帶兵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五月十五,沈溪到福州城的第二天,朝廷公文便通過布政使司衙門傳到他手上。

    如同玉娘和前福建按察使陶琰來通知他的一樣,吏部徵調他回京,官職暫不變,正三品右副都御史,仍舊“提調東南三省軍務”,只是衙所從梧州變更為京城。

    回到京城後朝廷有何敍用,沈溪猜想應該跟陶琰描述的那樣,到西北去履職,可能他人尚未到京,就會接到公文,讓他折道前往三邊。

    “……大人,您這好端端的怎麼要回順天府?這仗才打了一半,將士們還等着跟您建功立業,家裏的妻兒老小還等着犒賞,那些新兵蛋子等着有了軍功後,拿着賞錢回去娶媳婦生崽子呢!”

    沈溪帶着隨從出城,來到福州城南的軍營升帳議事,將自己要回京的消息一説,中軍大帳內頓時吵作一團。

    南澳山之戰勝利後,隨着沈溪頒賞下發,三軍將士軍心齊士氣爆棚,一心等着北上平匪擴大戰果,結果半道上沈溪這個最重要的統帥卻要離開。別説與會軍將不幹,下面士兵也鐵定會聒噪,沿海百姓更會大失所望。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把沈溪率領的剿匪大軍盼來,這是一支常勝之師,出征至今未嘗敗績,所有人都對沈溪和他的四千平匪兵馬寄予厚望,地方官府徵調大批錢糧物資隨行,就連沈溪自己都投入巨大!

    這就要撤兵,頗有血本無歸的意思。

    沈溪道:“你們以為本官願意離開嗎?不過這是朝廷的命令,是皇上的旨意,如今我皇命難違,諸位可是要阻攔?”

    在場軍將以前對朝廷派來的上官均不屑一顧,因為那些人不是吸兵血的貪官就是昏聵無能的庸官,正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誰願意跟那樣的長官出征打仗?

    唯獨沈溪,明明是個看起來沒什麼本事的毛頭小子,可跟着沈溪混了不到一年,這會兒誰都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今沈溪在三省的威望非常高,官兵們跟着沈溪,吃香喝辣,打仗沒有後顧之憂,而且到了戰場上為了利益人人奮勇爭先……

    荊越怒罵:“這算什麼事情?以前老子不想打仗,結果沈大人來了,那時候吃糠咽菜還要擔驚受怕,唯恐死在戰場上沒人管婆娘和崽子。這會兒倒好,老子跟着沈大人拼殺,剛過一段好日子,以為接下來就該大殺四方,賺取軍功,朝廷卻把沈大人給調走了,皇帝老兒分明是見不得我們好啊!”

    “對,對!”

    荊越分明説的是大不敬的話,卻換來在場軍將一片附和聲。

    食君之碌擔君之憂,本來三軍將士應該效忠皇帝,但皇帝高高在上距離太過遙遠,沒法帶給官兵切實利益,於是乎沈溪就成為皇帝特派使節,將士覺得忠心沈溪,就是忠心皇帝和朝廷,做事名正言順。

    可當沈溪被徵調走,涉及到了三軍將士的切身利益,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成了他們眼中的罪人。

    皇帝算老幾?我們這些世襲的軍户和軍職,要不是沈大人,我們不但自己這一輩子,就連子孫後代也要繼承這現成的職業,終生為朝廷效命,可朝廷撥下來的錢款都被上官剋扣,到了我們手上養家餬口都困難。

    沈溪卻不能容忍一羣將領在這裏怒罵皇帝,喝斥道:“你們乃大明官軍,為國效命,豈能對陛下不敬?”

    沈溪的話在任何時候都管用,荊越等人就算心中再不滿,也只能俯首聽命。在之前這半年多時間裏,一羣將士已經習慣聽命而為,誰叫聽沈溪的話可以吃香喝辣,不聽沈溪的寸功不得,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荊越道:“大人,那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京城您是回還是不回?要是您回了,我們怎麼辦?難道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姨?”

    “是啊大人,您要給我們個交待,將士們可都等着跟你混飯吃呢。這北邊那些匪寇,聽聞您的大名都是望風而逃,若是換別人來領兵,怕是人心不服。”孫熙年等軍將也在旁幫腔。

    沈溪道:“據本官所知,朝廷已徵調南京刑部右侍郎潘蕃為兩廣總督,節制兩廣軍務……之後一應平匪事宜,統統交由潘侍郎負責!”

    荊越幾乎是吼着説的:“什麼潘蕃,什麼南京刑部右侍郎,老子沒聽過,老子就認沈督撫沈大人,換了別人休想調遣老子!大人,您給句話,弟兄們跟着您幹,要不……”

    “要不怎樣,難道你要造反?”

    沈溪陰沉着臉色喝問一句,在場沒人敢説話。

    自古以來造反的將領基本是被下面的人給硬架上去的,然而歷史上造反之事,成事者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一個人功成名就當了皇帝,另外九十九個淹沒在歷史浪潮中,無論他們曾經多麼有威望,多麼有本事,都會被儒家記錄的史書定義為“亂臣賊子”,而將其本來的功績全盤否定。

    這是一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時代!

    沈溪自問沒有當皇帝的號召力,就算有當皇帝的遠見卓識,也要為現實低頭,做一個儒家推崇的“忠臣良將”。

    沈溪道:“無論潘侍郎之後會怎樣交待,在本官看來,此番平匪應該暫告一段落。我不隱瞞諸位,我此行北上回京,接下來很可能往西北跟韃靼人交戰,西北兇險,至於將來是否有機會與諸位把酒言歡,尚屬未知之數。”

    沈溪如此一説,下面將領羣情激奮,基本站在沈溪一邊抨擊朝廷朝令夕改的作風,個個都把沈溪當成大樹,原本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結果朝廷後悔把沈溪派到廣東來了,改遷西北,他們失去沈溪這棵大樹,只能眼睜睜看着西北將士跟着沈溪“吃香喝辣”。

    荊越道:“大人,要不您跟朝廷請示,讓弟兄們跟着您去西北,讓我們繼續跟您與韃靼人交鋒,您意下如何?”

    有了一點成績,都以為自己能耐了,連區區匪寇都沒打明白,戰場上的防禦和攻擊陣型有多少也沒搞清楚,就敢説去打韃靼人?

    沈溪心想:“別看邊軍窩囊只會龜縮不出,寧可當縮頭烏龜也不跟韃靼人正面交戰,但邊軍至少有長期跟韃靼人交鋒的經驗,知道避其鋒鋭,要是你們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去了,那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當然這些話,沈溪不能跟這些粗人明言,打擊他們的自信心是小事,這羣人不服然後亂來,引起軍中譁變,那就成了大事。

    “韃靼人不好打!”

    沈溪嘆道,“本官曾在西北與韃靼人有過短暫交鋒,深知韃靼人作戰不比草寇,就算爾等英勇殺敵,邊軍將士也未必能領會,九邊各處長久以來的習慣,便是龜守城塞,不與賊寇硬拼,你們去了也無用武之地!”

    這番話也算説得中肯,既把韃靼人的兇悍説出來,又沒打擊到這羣人的自信心,還把邊軍長久以來的情況説明。

    荊越等人果然有些不服氣,荊越道:“那大人就一聲令下,還是這四千弟兄,殺奔草原而去,説不定能做出封狼居胥留名千古的偉事,豈不快哉?”

    快你娘哉!

    果然是不知者無畏,沈溪心想,朝廷現在正愁讓哪路兵馬來做急先鋒,燙手的山芋誰敢接?誰接誰送死。

    若沈溪真這麼上奏朝廷,有很大可能會被朝廷準允,畢竟每次邊疆有大的軍事動向,朝廷都會從全國各地徵調兵馬,既然你們東南三省兵馬如此“勇猛”,朕就把“封狼居胥”的機會安排給你們,不達成目的就別回來了!

    沈溪冷聲道:“本官北上前往三邊,乃是遵命而為,諸位乃是衞所將校,分屬地方,不該想的事,豈能僭越?就算此番平匪到此為止,本官仍舊會犒賞三軍,向朝廷為諸位請功,你們將來有機會到三邊,為國效命,或許到時候還將在本官帳下效命!”

    雖然沈溪知道這會兒他已無法再統率剿匪大軍,但他還是要給這些人一種幾乎是虛幻的希望,讓他們為這目標奮鬥,才不至於令這羣人誤入歧途。

    這些人去西北或許不堪大用,但被他訓練一路,也算是頗具戰鬥力,集合在一起怎麼都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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