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方的海平面上升起,陽光恣意地揮灑在海面。
強勁的海風吹拂下,一個巨浪接着一個巨量向沙灘湧來,撞擊在礁石上,濺起漫天的金色水花。
遠處的港灣中,由於視覺誤差,原本龐大的佛郎機戰艦以及其他大中型船隻,在海天一色中顯得那麼地微不足道,彷彿一個巨浪過來就可以將所有海船傾覆,連大澳島也將淹沒在大潮之中。
沈溪站在岸邊的一塊大礁石上,面向升在半空中的紅日,深深地呼吸……這是他出徵以來最喜歡做的事情,每次看到旭日東昇,他都能感覺生命的活力,心中不停提醒自己,我還活着,未來有許多事等着我完成,許多關心我的和我關心的人需要保護。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沈溪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個不眠夜了,他發現自己的睡眠在逐漸減少,或許是步入青年的緣故,以前每天不睡上四五個時辰總覺得昏昏沉沉,現在一天睡兩到三個時辰便精神抖擻。
“大人,派去接洽的人,已經成功佔據島上四個山寨,此時正在清點俘虜和戰利品,您……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荊越走了過來,本不想打攪沈溪,但事關軍功的釐定和劃分,將士們都眼巴巴看着,此時只有沈溪能安定軍心。
沈溪沒有回頭,繼續看着旭日,問道:“島上可有倭寇?”
“倭寇?”
荊越愣了愣,“未曾聽聞,應是……沒有吧。”
沈溪點頭,道:“這麼説來,此番以戰代練的想法又要落空了。老荊,如果遇到實力相當的對手,就比如倭寇,老越,你覺得我們有幾成勝算?”
荊越仔細思考後回答:“大人,將士經歷的戰事也不少了,這會兒都憋着一股勁要打一場大勝仗,眼前不就有南澳島上的匪寇等着我們去剿滅嗎?軍心可用!我想就算沒有十成勝算,也該有九成九吧?”
沈溪搖頭嘆息,如今軍中一片盲目樂觀的情緒,以前還沒這麼嚴重,在澄海周邊打了一連串勝仗後,官兵們更覺得這一路簡直是摧枯拉朽,軍功就給天下掉下來似的,再輕鬆不過了。
如果能在大澳和南澳島打兩場硬仗,哪怕短暫的僵持都可以,或許能讓官兵驕縱的心態得到緩解,但隨着兩島賊寇未戰先怯開溜大半,而大澳島上的賊寇在夜襲不成後立即選擇招安,沈溪以戰代練的計劃又落空了。
從礁石上跳下來,沈溪招呼道:“走,隨本官往島上城寨走一趟,將島上匪寇分批次押送上岸,送到黃岡,交由大城所看管!黃岡地廣人稀,周邊因為匪寇橫行,田地大多荒蕪,讓這些人過去墾荒再好不過。此役過後,粵東北地區再無匪寇,起碼可以安生個幾年……”
沈溪起碼抵達距離最近的城寨時,馬九剛帶人從裏面出來,臉上滿是為難之色,湊到沈溪跟前奏稟:
“老爺,士兵私藏財物比比皆是,管還是不管?”
馬九不是説閒話的人,他不是來發牢騷,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告知沈溪,請示意見。之前在硇洲島時,進城搜刮錢財的大多是車馬幫弟兄組成的督撫標兵,所以及時控制住局勢,沒有讓更多官兵接觸到錢財,沈溪又及時賞賜,所以並未有官兵私藏的現象。
但此次北上剿匪,督撫標兵早已被沈溪派了出去,一部分協助唐伯虎到瓊州府開闢鹽田,另一部分指派到惠娘和李衿的商會打下手,幫助商會開闢商路,與地方府縣衙門和衞所溝通,確保商貿安全。
在這種情況下,讓見錢眼開的衞所官兵來清點財物,其結果可想而知。
兵不血刃破了大澳島上四個山寨,軍功卻是平分的,很多自以為是的官兵不甘心跟別人同享功勞,既然朝廷的犒賞是均等的,但在剿匪行動中卻可以私藏部分戰利品,一小塊金銀就是極大的收穫。
將領通常不會阻止士兵這種私藏的行為,因為他們私藏的更多。
這就是個比膽子的遊戲,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越是老兵油子拿的越多,而新兵就不太敢往懷裏揣。
沈溪道:“將荊副千户叫來!”
“是。”
馬九直接進山寨把荊越叫了出來。
荊越再次出現在沈溪面前時,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懷裏鼓鼓囊囊的……先沈溪一步來山寨打點,清除一切安全隱患的督撫親衞頭目,先做了私自剋扣的將領,軍官如此,上行下效,士兵私藏也就不足為奇了。
沈溪打量荊越一眼,問道:“老越,懷裏何物啊?”
荊越往懷裏一摸,這才發現露餡,也是他太過貪心的緣故,私藏財物太過明顯,荊越倒不是做事不敢承認之輩,笑道:“大人,這不是破了賊寇的老巢……”
“本官問你,懷裏揣着什麼?”沈溪臉色陰冷。
荊越不敢廢話,直接拿出來:“是銀子。”
荊越拿出來的雖不是官錠雪花銀,但也是熔鑄好的銀錠,一錠就有五到十兩重,足足六錠,合起來差不多四五十兩。
沈溪臉色雀黑,喝問:“荊越,你可知罪?”
“大人,將士出來打仗,哪個不想賺幾兩銀子?都要養家餬口……”
荊越剛開始還狡辯,但見沈溪臉色難看,突然想起沈溪所殺的那些地方官員,趕緊低下頭,“卑職知罪。”
沈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荊越私藏抄沒銀,明知故犯,論罪當誅,但念其以往功勞,且不問斬。來人,將其拖下去杖打四十!”
“大人……”
荊越一聽急了,昨天抓了個老賊頭不老實,才打了二十軍棍,我今天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怎就要挨四十下?
旁邊一起過來的軍將,見荊越被拖下去,有些做賊心虛,沒一個敢上去為荊越求情。
雖然軍中一向禁止私藏戰利品,但在《大明律·兵律》中,根本沒有“私藏抄沒銀”一項,若説跟這條罪名有一定關係的,乃是《大明律·兵律·軍政》中“縱軍虜掠”之罪,但那也是劫掠普通百姓而非盜匪。
因為統治者明白,不給官兵好處,人家憑什麼給你賣命?所以默認戰利品中除了有政治意義的,諸如傳國玉璽、亡國皇子公主等等,別的無論人口、牲畜、錢財、物資等都歸戰勝者所有,戰勝者可以自行調配。
而《大明律·兵律》只是大致規定軍規軍紀,對於細節,則各軍不一,就連沈溪年前南下平匪,也先後兩次將戰利品進行分配,用作補充犒賞用度,朝廷對此聽之任之,因為這是沈溪的權力。
等於説,現在荊越“私藏抄沒銀”之罪,不是朝廷定的,而是沈溪用自家軍規論罪,為軍中上下進行規範。
跟着我打仗,少點兒匪氣!
打勝仗戰利品終歸會分配下來,但不是你們自己揣兜裏帶回家,比拼誰膽子大誰藏得多,誰若違反,就算是我的親衞隊長也照打不誤。
果然,沈溪這招殺雞儆猴很管用。
別人被打説服力不強,荊越被打,還是自以為冤枉的情況下被打,軍中所有將士都在心裏掂量了一下!
荊越跟督撫大人平日裏是什麼關係?如果被督撫大人知道我也私扣戰利品,那挨的軍棍不是要比荊越還要多得多?
一時間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沈溪道:“隨後,本官會派人清點抄沒財貨,若有一文短缺,則下令搜遍全軍。若不缺,本官會根據軍功多寡,於南澳山戰後進行封賞!”
説完,沈溪沒有進營寨,而是讓人抬着被打得有氣無力的荊越,一起往海邊大營而去。
身後那些將官和士兵,趕緊把自己私藏的戰利品歸還,明擺着的事情,既然沈溪説了會把戰利品頒賞下來,自己再私藏那就是找麻煩。
雖然眼下大多數人軍功相當,最後分配下來的肯定比現在私扣的要少,但畢竟後面還有南澳山一戰,大澳島上就有這麼多戰利品,南澳山面積比大澳島大幾倍,想必島上賊寇家底更為豐厚。
一場戰事下來軍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到時候可以正大光明靠軍功賺得盆滿缽滿,何必現在冒殺頭風險私藏,到最後名不正言不順呢?
“督撫大人此舉太過,這不是要斷弟兄們的財路嗎?”雖然軍中大部分人都支持沈溪,但總有人暗地裏抱怨,畢竟沈溪斷了他們的財路。
有人忍不住為沈溪説話:“這都看不懂,沈大人是不想便宜我們當中那些縮卵的龜蛋,趁着職務便利往自己懷裏揣,那算什麼本事?等南澳山一戰結束,根據軍功來論分到的財物多寡,那才叫真本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