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幫沈溪説話,話説得還非常小心,只是委婉地表達説太子要去追尋沈溪這件事,或許只是太子一廂情願,沈溪沒有過錯。
朱祐樘頓時開始反省,如果因為我兒子要去投奔一個人,就把此人定罪,那我這個當皇帝的是不是太過霸道?
朱祐樘越想越尷尬,一時義憤,只是想找個人出來撒氣,而沈溪是最好的人選,卻沒仔細前因後果,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其實沈溪非但在這件事上無錯,反而證明沈溪在教導太子上有建樹,能在離京一年多以後,還讓兒子念念不忘,別的東宮講官可沒這待遇。
馬文升和劉大夏都吃驚地看着謝遷,好似在説:“你這尤侃侃不負盛名,死的都能被你説成活的。”
朱祐樘看了看之前狠踩沈溪的李東陽,問道:“李大學士,你意下如何?”
李東陽這會兒就算有氣,也感覺無力了,被謝遷這麼一説,他也發現懲罰沈溪不佔理,當下無奈地説道:“回陛下,眼下尋到太子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讓太子出宮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句話,就把朱祐樘這慈父的擔心給勾出來,朱祐樘朝侍候一旁的蕭敬喝道:“還不快去找!”
“是,是。”
找人並不是蕭敬的差事,但皇命難違,就算辛苦也要親往。
朱祐樘面帶擔心:“或許是朕平日忽視太子所求,當初就不該將沈庶子調去粵地……”
劉健道:“陛下切勿擔心,宮禁森嚴,若太子能出宮門,那宮禁侍衞皆有罪。以皇宮禁衞森嚴,斷不會發生此等事。”
朱祐樘微微點頭,沒有向劉健問策,而是看着謝遷問道:“謝卿家,你可知太子如今藏身何處?”
聖言一出,在場之人都看向謝遷。
你謝老兒不是能掐會算、能言會道嗎,現在難題來了,你知道太子藏身何處?
謝遷只能在心裏苦笑,今日進宮,他只是根據靳貴的描述大致知曉事情與太子有關,皇宮內苑這麼大,他哪裏知道朱厚照藏身在何處?
但謝遷就是謝遷,就算不知曉,也能揪着問題的根源分析一二。謝遷道:“陛下,老臣猜測,太子只是心中賭氣,便在宮院中藏起來。太子平日裏常去的地方,應多去找找,最大的可能是太子藏身在寢宮中。”
朱祐樘心頭無比疑惑,按照謝遷的説法,朱厚照可能藏在擷芳殿寢宮,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俗稱“燈下黑”。可他眼裏,朱厚照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如何會有如此智計?
“派人去文華殿和擷芳殿各處仔細找尋,連太子的寢宮也不可放過!”朱祐樘下令。
因為他這個當爹的實在太過擔心,留在乾清宮內對找尋兒子沒幫助,所以乾脆起身要往坤寧宮方向去。
朱祐樘走出幾步,才想到還有一干肱骨大臣在等候,當下一擺手,道:“時候不早了,諸位卿家先回去吧,朕無暇招呼爾等。”
朱祐樘匆忙而去,讓在場的五名重臣面面相覷,皇帝雖然説他們可以回去,但太子失蹤這麼大的事,他們回去也不放心,還不如留在乾清宮內等候消息,得到太子確切平安無事的消息後再去,既能讓自己安心,又會讓皇帝覺得他們是一心為主的大忠臣。
皇帝一走,幾人不由把謝遷圍起來,紛紛問詢謝遷為何會提前知曉?
謝遷可不會把靳貴透露給他的秘密説出來,諱莫如深搖搖頭道:“我只是大概猜測,未料卻猜中了。你説這都入夜了,太子會藏身何處?”
李東陽無奈搖頭,他對老友這種轉移話題的作為很不滿,在他想來,謝遷實在不該給沈溪説情,但怎麼説沈溪也是謝遷的長孫女婿,人家一家人不説兩家話,他連句抱怨的話都沒法出口。
……
……
此時擷芳殿外的一處雜物房內,朱厚照藏在桌子下面,抱着膝蓋,嘴裏正憤憤然抱怨着他的老爹老孃,不時説説話,主要還是想趕走心中對黑暗的恐懼,但這無濟於事,風吹着破舊窗户發出的“咻咻”聲,讓他愈發害怕。
一時義憤,讓朱厚照選擇藏起來,為的是報復張皇后打了他的人,還有之前朱祐樘沒收他武俠小説的事。
但在一個陌生的黑暗環境中獨處久了,他有着孩子本能的害怕,世界觀未成型,對陌生環境的無知,都讓他從心底產生恐懼,這會兒他很想走出去被人找到,但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服輸,否則以後父皇和母后會管得更嚴了。
“太子,太子你在哪兒……”
遠遠的,傳來太監呼喚的聲音。
可無論如何,太監都不會料到朱厚照會藏在雜物房中,這種雜物房平日都鎖着門,朱厚照曾無意中發現這後殿角落裏的屋子,推開窗口爬進來看過,這次也是誤打誤撞到了附近,他便想起曾進過這雜物房。
此時門鎖着,他從裏面把窗户的木閂閂上了,就算有人來,也不會想到他在一個“密室”中。
朱厚照嘀咕着,突然聽到“唧唧”的聲音,嚇了他一大跳,一轉頭便看到一隻耗子飛快掠過,他發出“啊”一聲尖叫,人從桌子下面衝了出來,驚魂未定地站定,才意識到只不過是耗子。
熊孩子提醒自己:“不用怕,老鼠又不會咬人……不對啊,以前沈先生説的,老鼠會有傳染病,一旦發生鼠疫,會死好多好多人,這隻老鼠身上不會帶病吧?”
心裏剛浮現一抹擔心,他又趕緊安慰自己:“不會不會,這隻老鼠跑得那麼快,一看就不像病秧子,我只管躲回去,它怕我就不敢再出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朱厚照仍舊躲在雜物房,偶爾會有一兩個太監宮女靠近雜物房,但見房門上了鎖,在外面喚了兩聲便離開。
朱厚照很想回應,可又怕丟面子,賭氣一樣地坐回桌子下面,靠着桌子腿,眼皮不知覺變得沉重,逐漸睡過去了。
他也沒睡太久,等他醒來時,首先想到的是喝水,晚上吃得不多,肚子也開始“咕咕”叫,想讓張苑把點心和茶水拿過來,可當他定睛看清楚周圍環境時,心頭恐懼更甚。
“嗚嗚,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找到我,我要不要自己走出去?”朱厚照心頭再次打起退堂鼓。
熊孩子從桌子下爬出來,湊到窗口看了看,外面並無任何動靜,便將窗户撐開,還是沒人,好像擷芳殿的人都已經離開到外面去找尋了。
朱厚照心想:“我失蹤了,回頭受懲罰的是東宮的人,他們比誰都更想找到我……呃,我趁機回寢宮去,躲在牀下面,這樣既有茶水喝,餓了還有點心吃。我真聰明。”
朱厚照又開始耍小聰明,從窗户爬出來,趁着月黑風高,從擷芳殿後廡,往自己的寢宮方向摸去。
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樣,擷芳殿基本沒剩下什麼人,那些下午被打了屁股的太監,如今就算是相互攙扶也要出去找他,如果找不到,很可能就要丟腦袋,由不得他們不上心。
朱厚照的身手還算不錯,這源於他平日裏經常調皮搗蛋,觀察了半天沒人後,他直接從自己寢殿的後窗窗户鑽了進去,此時他睡房的外間還有太監在説話,並不知曉他趁機摸回了自己房間。
“沈先生果然説的沒錯,用兵之道,在於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我現在就讓他們預料不到,我躲在自己牀底下,有吃有喝還有尿壺,就算躲幾天都沒問題!”
朱厚照摸着黑,到自己的書桌上把下午沒吃完的點心抓在手裏,先把點心運到牀底下,然後拿了茶水過來,雖然茶水只有半壺,但也足夠他解渴。
熊孩子鑽進牀底下,有吃有喝,因為就在自己平日裏睡覺的牀底下,在這裏他心頭的恐懼就沒那麼大。
吃飽喝足,朱厚照心中開始盤算:“到明天,他們一定以為我出了宮,那時都去宮外找人,我就趁機溜出去,憑我的本事,定能到廣東。先睡一覺,天亮後我換上小擰子的太監服,跟着出宮找人的隊伍一起出去!”
有了定策,朱厚照趴在地上,不多時便睡着了。
他這一晚做了很多夢,有好夢,在外面當大俠,好像自己就是令狐沖和陸小鳳;也有噩夢,夢見自己被人追殺。
熊孩子是在一陣涼颼颼的感覺中驚醒過來的,他睜開眼時,周圍沒了黑暗,一斜眼便見到照在眼睛上的陽光,他心頭有些奇怪:“我不是在牀底下嗎?牀呢?”
仔細一瞧,還真是躺在牀下,不過牀不知何時被人抬走了,朱祐樘黑着臉看向他,張皇后在旁邊抹着眼淚,後面一羣宮女和太監,還有幾個熟悉的身影,諸如劉健、李東陽、謝遷,這些都經常在經筵日講上看到的大臣。
朱厚照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躲得好好的,怎麼這就被人找到了?他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等站穩,就把茶壺給踢翻了。
“咳咳。”
朱祐樘氣得直咳嗽,怒道,“看看他,好吃好喝的,人就在寢宮裏,沒人見到嗎?”
旁邊跪了一羣太監,這會兒都在為脖子上的腦袋擔驚受怕。
朱祐樘道:“讓你們好好找尋,到處搜遍了依然説沒有,還説這東宮寢殿哪兒都看過了……若非朕讓你們再找一遍,卻不知他就躲在你們眼皮子底下!”
朱厚照把胸脯挺起來,昂着頭道:“父皇,你幹嘛要跟幾個公公過不去?我就在這裏,被你們找到了,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