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被押解上來的粗獷漢子,沒有那些被拘押的官員一般膽怯,一副囂張跋扈悍不畏死的模樣,就算是被人指證,那個臉上有着十字刀疤的漢子也只是輕哼一聲,神色間頗為不屑。
“帶過來。”沈溪喝道。
荊越親自過去拿人,十字刀疤漢子道:“不勞大人和諸位軍爺,將繩子鬆開,我自己走便可,絕不含糊。”
荊越怒道:“還挺猖狂!”
説着,一巴掌拍在那人腦門上,卻遭來怒目相向。
沈溪抬手阻止荊越進一步動作,吩咐道:“將他腿上的繩子解開!”
兩旁官兵遵命上前將繩子解開,那人重新跪在地上,朝沈溪磕了兩個頭,看樣子他對沈溪有幾分佩服。
沈溪道:“賊人將姓名報來!”
那人道:“草莽之人,姓名不足掛齒,今天在下認栽了,被砍了腦袋也只是碗大的疤!”
隨着話音落下,旁邊那些賊人也跟着張狂地大喊不怕死云云,沈溪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看着外面的百姓道:“這些,是象頭山的山匪,打的是馬王爺的旗號!”
沈溪一言既罷,在場圍觀的百姓發出“哇”的一聲。
象頭山的山匪有多兇悍他們早就聽聞,惠州本就屬於嶺南民族複雜地區,許多地界是三不管,以至於山匪眾多,而象頭山“馬王爺”的人馬又最是強橫,曾經跟官軍有多次交戰,勝多負少。
沈溪道:“你們説説,可曾與知府衙門的人勾連,屠戮無辜百姓?”
十字刀疤漢子冷笑道:“殺人越貨的事情在下做得多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沒錯,之前在下確實曾與知府衙門合作過,賣給他們一些人頭,又處理了一批沒有油水的人質給他們!”
此話説完,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人頭就不説了,那些被山匪綁票或者擄掠的人,最後沒油水可撈,而山寨裏又無法養活那麼多張嘴,就賣出來給知府衙門,而知府衙門再把這些人殺了冒充賊寇,從朝廷換取賞賜。
“對質!”
沈溪一擺手,另一邊早就想説話的知府宋鄺終於有機會言語。
宋鄺怒喝:“信口胡言,知府衙門何曾跟賊寇合作過?更不要説買人頭和人了!倒是知府衙門曾與地方巡檢司多次組織剿匪,功勳卓著,多次得到朝廷的嘉獎。或許正因為如此得罪了盜匪,使得本官被人誣陷!”
十字刀疤漢子笑道:“知府大人,您老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為了買人頭和人質,你曾請我的弟兄到府衙做客。我聽前往聯絡的弟兄講,府衙後院有一棵槐樹,是吧?您還喜歡在槐樹下的石桌上下棋。”
這人雖然看起來鄙俗不堪,但説話很有條理,這讓玉娘頗為不解,這位究竟是不是象頭山的山匪?
宋鄺正要説什麼,沈溪抬手,看着旁邊的荊越道:“此事屬實?”
荊越點頭:“回大人,後院的確有棵槐樹,這嶺南地界槐樹不多見,槐樹下有石桌,上面刻有棋盤,請大人明鑑!”
宋鄺這會兒已經不是跟沈溪逞口舌,而是據理力爭:“沈大人,就算有槐樹和石桌,也可以是他道聽途説,豈能作為本官與山匪勾連的罪證?”
“有道理。”
沈溪點頭,“你説你的弟兄來過知府衙門的後院,那且問你,有何憑證?”
那人笑道:“回大人,宋知府曾以五百兩銀子與我們買人頭和人質,在知府衙門後院有一地牢,他帶我的人進去看過!”
沈溪眯眼打量宋鄺,問道:“宋知府有什麼話説?”
宋鄺有些吃驚,隨即強掩臉上的慌亂之色,説道:“就算有地牢又如何?這府衙的地牢修建有十多年,知情者不在少數。”
“宋知府邏輯縝密,不愧有能吏之稱,本官都覺得你説的有道理,賊人,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什麼?”沈溪再道。
那刀疤臉漢子得意地笑道:“宋知府上任惠州不到三年,已經娶了四房小妾,還養了六七個外宅,大致情況我們基本瞭解,有的還探過點準備行劫,但還沒找到機會。大人只管派人找尋,絕對能起獲髒銀!”
宋鄺這會兒怒目圓睜,連牙齒都要咬碎了。
我跟你祖宗有仇啊?
你不過一個山匪,被官軍拿了也是砍頭的命,居然連我的老底都敢兜,話説我養妾侍和外宅的事你是從何知曉?
沈溪喝道:“來人,去查!”
宋鄺光聽那刀疤臉漢子説的街坊弄巷,就知道自己在外的那點兒事皆都敗露,這個時候他也不指望那些妾侍和外宅能給他轉移贓款,仍舊強辯:“本官在外做了幾門營生,小有盈餘,且本官生平好色,多娶幾房妻妾有何不可?”
本來宋鄺在百姓眼中高大的形象,瞬間破滅。之前不説,現在被人揭發醜事之後,開始説這些是你做生意得來的,誰信?
沈溪不聽宋鄺解釋,你殺良冒功的事可以放在後面説,但你貪污受賄的事可由不得你抵賴。
“傳本官令!”沈溪道,“在城中宣告,若曾給知府衙門送禮之士紳和商家,一律來領回贓銀和贓物,既往不咎。若不幡然悔悟者,事後查出,一律以行賄論處,抄家發配,重罪者,絞!”
隨着沈溪的命令發出,先是百姓中發出譁然聲,隨即街道上熱鬧起來,但凡城中的士紳和商賈人家,聽説督撫在審知府,都派人前來探聽虛實,現在沈溪下了這種命令,這些家僕自然要趕緊回稟。
宋鄺怒視沈溪,道:“沈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沈溪冷冷一笑:“宋知府謬讚了,聽聞宋知府無論是做事還是辦案,都明碼標價,惠州府治下所有縣,每年四季孝敬,稍有怠慢就會被你言辭責罵諸般刁難,上報記過,升遷不得其路!你説這些官員,是否會對宋知府你恨之入骨?”
知府衙門我打不開缺口,可府衙下面還有各縣知縣衙門,那些人平日裏受你欺壓,現在我一句話就可以將你先斬後奏,你覺得那些人會幫你説話?
沈溪道:“請博羅縣、歸善縣、長寧縣知縣上公堂説話!”
衙門內瞬間又是鴉雀無聲。
但見從後堂走出來幾個人,這幾人雖然風塵僕僕,但官服穿得倒還挺整齊,作為惠州府治下靠近府治的知縣,他們得到沈溪的調令,馬不停蹄趕到惠州府來,如今正好可以鼎證知府宋鄺的貪污和受賄之罪。
博羅縣知縣王宣、歸善縣知縣石鳳和長寧縣知縣汪舉,走到公堂之前,恭敬地向沈溪行禮。沈溪擺擺手道:“不必多禮,你們且將近年被知府宋鄺所強行索取之賄賂數額,一一奏報而來!”
沈溪先給這件事定性,不是你們主動給宋鄺行賄,而是他強行跟你們索賄,之後上報朝廷也會這麼説,所以你們不需要有後顧之憂。
王宣、石鳳和汪舉分別將自己的事如實奏稟,別人説的話百姓或許不信,知縣的話百姓可深信不疑。
要説住在府城裏的老百姓,平日可是見不到知府老爺的面,他們接觸最多的還是知縣衙門,而歸善縣又更是惠州府治所在地,是府城百姓的父母官。
連父母官都證明宋鄺是個貪贓枉法之徒,這下徹底將宋鄺之前給不知真相百姓所留下的好印象打破,他們在議論紛紛中,開始咒罵知府宋鄺等人。一壞皆壞,既然是貪贓枉法的贓官,那勾結盜匪、殺良冒功的事似乎也可以坐實。
宋鄺此時已經惱羞成怒,儘管屁股上、腿上都有傷,可他仍舊掙扎着站起來,朝沈溪嚷嚷,不過這會兒公堂上極其嘈雜,沒人聽得清他在説什麼,沈溪也故意不拍驚堂木,任由百姓議論。
旁邊的玉娘看得莫名其妙,明明是要問宋鄺與賊匪勾連殺良冒功的事,怎麼突然變成治宋鄺貪污受賄?
還能這麼玩的?
不多時,出去搜查宋鄺府宅和外宅的官兵相繼回來,他們抬着大箱小箱的銀錢,後面都跟着一名到幾名婦人或者僕從,有的進到公堂後很平靜,有的則是哭哭啼啼。
稍一問詢,結果這宋鄺不但貪贓枉法,還有強搶民女的行徑。
沈溪一拍驚堂木,公堂上終於安靜下來,沈溪道:“宋鄺啊宋鄺,你不但聚斂瞭如此多的財物,還有這麼多女人,享盡齊人之福已是不易,可你這是……多少的齊人之福?你可知自己落罪,有多少人要跟着你遭殃?”
宋鄺這會兒就算一肚子怒火,偏偏找不到半句話為自己辯解。
銀子被抬來了,女人被沈溪押回來了,這些女人雖然平日裏對他懼怕,不敢説什麼,可如今他已是戴罪之身。
這些女人為了自保,還不是順着沈溪的話頭來?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説的或許不管用,百姓説的也無用,可連你治下的知縣都指證你,連你的女人和僕婢也來戳你脊樑骨,你現在就是百口莫辯!
沈溪一擺手,示意讓官兵押解那些山匪先到後院的地牢中關押,此時公堂上已經不再審案,而是要清點財物。
雖然財物還沒有定數,但數量已經多得超出了圍觀百姓的想象。
光是幾個木箱中盛放的金錠,就價值七八千兩銀子。
“官員受財八十貫便可處絞刑,以你貪墨受賄的這些銀子,怕是死幾十次都夠了。”沈溪看着兩邊仍舊被押解跪在地上的府衙官員,道,
“別説本官不給你們機會,若你們繼續包庇犯官宋鄺,與他同罪論處。但若揭發有功者,本官可法外開恩,饒恕其性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