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和番薯屬於粗糧,適當食用對身體有益。
烤地瓜和嫩玉米偶爾吃,絕對是無上的美味。可若是讓人從小到大一直吃番薯和玉米麪兒,那這東西就沒有任何美味可言,舉國都種玉米和地瓜,那時再想吃大米和麪粉,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沈家的女眷第一次接觸到地瓜和玉米,又是在她們辛勤勞作之下親眼看到收穫的,吃起來尤為香甜。
沈溪安排人把收穫的玉米和番薯歸置了一下,所有都作為來年擴大種植範圍的種子,這年頭蛇蟲鼠蟻甚多,沈溪指派專人保管,番薯挖掘地窖儲存,玉米曬乾後放入糧倉,平日還要不時拿出來晾曬,確保萬無一失。
試驗田方面,沈溪得預作安排,接下來在哪兒種,種多少,需要多少人蔘與,有病蟲害怎麼解決,都需要在年前規劃好,因為開春後他的首要任務是去平倭,沒時間留在廣州府料理新作物。
為了讓當初力主引進番薯和玉米的謝遷放心,沈溪在玉米晾曬乾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撥出些玉米和番薯種子,再寫出具體的種植方法,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到京城,讓謝遷在北方之地嘗試種植。
一種作物在大規模推廣前,首先要先考察其對環境的適應程度,廣州府地處嶺南,屬於温暖多雨的亞熱帶氣候,而京城周邊則是北方乾旱的温帶季風氣候區,淮河以北和淮河以南從地理和種植的作物上,有着諸多差異,眼下便是要證明這兩種新作物南方和北方都適合種植。
眼看到了年底,廣州府內並沒有往常年那麼熱鬧和喧譁,因為來往的商船已經把消息暴露了……佛郎機人的艦隊駐留在珠江口外海,隨時都有可能殺到廣州城外,城裏百姓人心惶惶。
外面各種流言蜚語盛行,今天説佛郎機人已經撤走,明天又説佛郎機人已在順德和番禹沿海登陸,不日就會打到廣州府城下,隨時都會發起攻城。
大多數百姓從未見過佛郎機人,對於佛郎機國在哪兒、有多少人口、兵員多少一概不知,防備佛郎機人就好似九邊百姓防備兇殘的韃靼和瓦剌人一般,卻不知阿爾梅達手底下的士兵總數僅有千人,且有大半留在滿刺加以及渤泥、呂宋等殖民點,阿爾梅達手上可用的士兵數量不到五百,其中半數還是從南洋島嶼上擄劫來的奴隸兵。
廣東承宣布政使司鬧騰起來,你沈溪不是得罪了佛郎機人,造成與外藩的衝突,馬上要引發戰爭了嗎?我就趁勢跟朝廷狀告你三大罪!
這也是章元應趁着新任左布政使履任廣州之前,利用手頭上的政治資源,最後一次給沈溪製造麻煩。
沈溪此時並未亂方寸,一邊調度兵馬防備佛郎機人襲擾,一邊傳令福建都司衙門隨時調兵遣將馳援沿海各衞所,但一連數日並無佛郎機人犯邊的奏報。
終於在臘月二十三這天,佛郎機人派出使節抵達廣州城,表示願意跟督撫衙門進行和談,這讓那些等着看沈溪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臘月二十五,在得到沈溪回信後,阿爾梅達親自帶五名隨從進城,到沈溪的督撫衙門談判。
與佛郎機人一同前來的還有廣州市舶司的翻譯,沈溪特別派人負責記錄這次和談內容,同時主動邀請廣東三司和廣州知府衙門的人前來旁聽,免得被人説他跟佛郎機人簽訂不平等條約,喪權辱國。
阿爾梅達一上來,就衝着沈溪一番義正言辭的抗議,就算旁人聽不懂佛郎機語言,也知道藩屬國的使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大明官員從來都是對自己人心狠手辣,對外藩人則卑躬屈膝,還美其名曰展現天朝上國的風範。
沈溪採取的應對很簡答,你説你的,我聽我的,雖然聽不懂你説什麼,但我尊重你説話的權力,聽完後當你放了個屁。
“他説什麼?”等阿爾梅達終於把一番長篇大論説完,沈溪好奇地打量旁邊的翻譯。
翻譯支支吾吾道:“大人,他……他説我們大明言而無信。”
沈溪皺眉道:“完了?”
翻譯想了想,點點頭。
沈溪咋舌:“這佛郎機話倒是有意思,侃侃而談那麼久,其實用‘言而無信’四個字就能概括,還是我大明語言更加簡練。”
旁邊布政使司左參政連宏道:“沈大人,還是先説正事,佛郎機人已提出我們言而無信,您看怎應對?”
“什麼怎麼應對?大明行事從來都是講規矩的,何來言而無信之説?本官之前沒有跟他解釋嗎?”
沈溪坐下來,一臉威儀,三司、知府衙門和市舶司的官員看到後有些擔心,那邊佛郎機人猶自義憤填膺,沈溪卻氣定神閒,似乎一點兒都不着急。
很多人想提醒沈溪,外交談判講究有理有據有節,針對對方言語間的漏洞發起猛攻,為朝廷儘可能討要好處,哪裏有你這麼高高在上的?
沈溪突然問道:“阿爾梅達先生,吃飯了嗎?”
等翻譯把沈溪的話譯過去,阿爾梅達一臉迷惑……我跟你交涉扣留貨物和人質的問題,你卻問我吃沒吃飯?
不過阿爾梅達是個很嚴謹的人,一臉正色地回了句,翻譯向沈溪道:“大人,佛郎機人説他吃過了。”
談判桌旁三司衙門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沈溪問的話不着邊際,佛郎機人居然會回答這種無稽的問題?
沈溪道:“既然阿爾梅達先生吃過飯,就在城裏歇一晚,明日開城門後早些出城,本官就不送了。”
阿爾梅達聽到翻譯的話後不禁乾瞪眼,趕緊問沈溪是什麼意思?把自己叫到城裏,連談判都沒進行,居然就讓我走人?
沈溪義正辭嚴:“談判最重要的是互利互惠,換句話説便是各取所需。之前本官已將交涉內容以信函方式傳達,信裏已將本官意思説得很明確,把人釋放,一切有商量,如果不放人,那就沒什麼可談的!”
連宏湊過來提醒:“沈大人,據下官所知,這唐解元本是戴罪之身,無足輕重,就算佛郎機放人,也不該如此輕易將扣押的人質和貨物歸還,否則我大明威嚴何在?”
布政使司果然都是一羣老奸巨猾之輩!
沈溪癟了癟嘴,你們暗地裏跟朝廷狀告我跟佛郎機人交惡,影響大明天朝上國的形象,造成兩國糾紛並引發戰爭,背地裏卻慫恿我跟佛郎機人交戰,這是分明怕我跟佛郎機人講和,被朝廷追究你們之前奏報純屬子虛烏有?
“本官自有分寸,毋須連參政提點。”沈溪冷聲道。
這種場合,章元應不便親自前來,就派了左參政連宏來。
沈溪是正三品,連宏是從三品,如此也能給沈溪施加點兒壓力,讓沈溪按照布政使司設計的方向走,最後麻煩纏身,黯然下台。
沈溪之前對佛郎機人的態度異常強硬,結果見到佛郎機人就變成“面瓜”,提出的條件僅僅是讓佛郎機人把唐寅歸還,就將上川島扣押的人和貨物歸還。連宏不禁想:“這小子不會是怕了佛郎機人,要妥協吧?”
布政使司衙門本想挑唆沈溪跟阿爾梅達的矛盾,讓兩國戰爭無可避免地發生……在布政使司的官員看來,佛郎機人在珠江口遲疑那麼久,想來實力不過爾爾,交戰後地方應該不會有太大損失,反倒會令沈溪栽跟頭。
眼下沈溪不按套路出牌,連宏有些發愁,他趕緊給市舶司的翻譯打眼色,一計不成還有第二計……
你沈溪跟佛郎機人説話不是要通過翻譯嗎?只要讓翻譯把你的意思曲解,讓佛郎機人以為兩邊沒什麼可談的,最好讓佛郎機人以為你破口大罵,那今天這場談判就到此為止,回頭等着開戰就是。
阿爾梅達説了一句,翻譯傳達:“大人,佛郎機人説不會放人!”
沈溪犯嘀咕,我現在提出條件,是你們把唐寅放了,我就把貨物和人都歸還,這麼寬厚的條件你阿爾梅達居然不放人?
心裏帶着疑問,沈溪道:“那告訴他,明日出城請早!”
翻譯笑着點頭,轉頭跟佛郎機人説了一句話,阿爾梅達臉色立變,他站起身瞪着沈溪,臉色帶着幾分震驚和恐懼,神色好似在説……我好心好意來跟你談判,你居然要把我們都殺了?
阿爾梅達身後五個隨從直接把佩刀抽出來,在場的大明將士也將佩刀亮出,場面一時間劍拔弩張。
連宏還在裝好人,趕緊起來:“沈大人,阿爾梅達先生,買賣不成仁義在,可不能傷了和氣。”
就在此時,沈溪突然用英語問了一句:“誰能聽得懂英語?”
阿爾梅達一愣,他看了身後一名隨從一眼,那隨從走出來,客氣地用英語回道:“我可以。”
沈溪和佛郎機人開始説起了“鳥語”,場面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市舶司的翻譯,可惜那翻譯對於佛郎機語也是一知半解,只不過早年跟隨商船前往阿拉伯地區,在那裏跟人學過一段葡萄牙語,但對於英語卻一竅不通。
此時英國玫瑰戰爭剛結束不久,亨利七世開始了多鐸王朝的統治,資本主義開始萌芽,羊吃人的圈地運動正在發生,但總的説來英國在歐洲影響不大,也只有臨近的國家才會有人精通英語,故市舶司的翻譯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
對面有人會英語,沈溪問話就簡單多了,等問清楚,那翻譯説他要把佛郎機人全部殺死,沈溪不由冷冷打量翻譯一眼,翻譯已經感覺背脊發涼,沈溪又掃了連宏一眼,連宏將頭轉開,躲避沈溪的視線。
防不勝防啊!
要不是佛郎機人隊伍裏有人會説英語,不是掉進你們的陷阱裏了?
沈溪用英語將意思説明,他只是讓佛郎機人把唐寅交還,然後便會將繳獲的貨物以及扣留的人悉數歸還。
阿爾梅達和幾個翻譯鬆了口氣,重新坐下來,三司和知府衙門的人都不明白,剛才還要打要殺,怎麼才説了幾句鳥語,又和和氣氣坐下來重新商談?
阿爾梅達正要説什麼,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手指了指那自我感覺良好的翻譯:“人拖出去,重打五十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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