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撫衙門向廣州百姓販賣鹽引的當晚,廣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選親自登門,質問沈溪為何要罔顧朝綱,攪亂鹽政。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直盯着督撫衙門,本是想看看哪些不開眼的士紳和鹽商敢去督撫衙門買鹽引,結果士紳和鹽商沒來,倒是老百姓蜂擁而至。
在法不責眾的原則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無計可施。要扣押這些“刁民”,也要問問督撫衙門準不準,因為風浪本身就是督撫衙門搞出來的。
“……沈中丞私售鹽引,交與平民百姓前去鹽場提鹽,此舉影響太過惡劣,老夫必定告上朝廷,交有司衙門處置。”
林廷選在沈溪面前,總是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讓沈溪覺得這位弘治、正德朝名臣嚴重名不副實。
沈溪道:“林臬台倒是説説,我大明鹽法,是如何規定鹽引出售之事,又如何界定‘私售鹽引’之罪過?又該哪個有司衙門定本官罪過?”
林廷選作為臬台,對於《大明律》的內容非常熟悉,可把《大明律·户律·鹽法》中的內容全都參詳一遍,也沒哪條説鹽引不能賣給平民百姓。
在《大明律》中,對於商賈的界定極為模糊,百姓可以經商,經商者同樣是百姓,並無商籍一説。
林廷選控告沈溪的罪名不成立。
沈溪見林廷選口不能言,補充道:“林臬台,今天下午本官剛賣出少許鹽引,你晚上便趕了過來,看來對督撫衙門內的情況瞭若指掌。不知臬司衙門與鹽引售賣之間有何關聯,竟引得林臬台如此關切?”
林廷選滿面黑氣:“臬司不過是行監督鹽課之舉。”
沈溪道:“監督鹽課歷來為鹽道衙門職責,自正統年起,以户部侍郎都察院副都御史巡察督理鹽務,何時輪到提刑巘獄的臬司衙門來指手畫腳?如今巡鹽御史尚不見蹤影,卻總見到林臬台,實在讓本官懷疑,其實林臬台是想阻礙本官辦差,令今年廣東夏季官鹽無法運出。”
沈溪這番話可説是直擊林廷選真實想法。沈溪到廣州後,一直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為敵,林廷選早就想剷除這乳臭未乾的後生督撫。
沈溪道:“本官不過是奉皇命前來閩粵剿匪,林臬台一定覺得本官節外生枝,但林臬台要明白,監督鹽課本就是本官職責範圍之內,若是臬司再有干涉督撫衙門監察鹽課之舉,那本官要與臬司好好論道,到底這鹽課歸誰管!”
林廷選冷笑一下,問道:“平民百姓購買鹽引,若在提鹽時圍襲鹽場,變生民亂,不知沈中丞是否擔待得起?”
沈溪好奇地反問:“百姓有鹽引提鹽,秩序井然,何以要圍襲鹽場?”
林廷選被問得啞口無言。
鹽場不故意刁難百姓,那百姓吃飽了撐着要去襲擊鹽場?
沈溪又道:“不過林臬台提醒的是,待這幾日百姓前去番禺興盛場鹽場提鹽,本官定會派親兵一同前往,免得百姓不守秩序,被誣民亂。到時候也要請幾位巡鹽道的官員前去旁觀,以正視聽!”
沈溪明知巡鹽道的官員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有染,還邀請他們一起前去,就是想看看這些人是否敢歪曲事實。
林廷選臉上先是露出憤怒之色,隨即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道:“很多事不是想的那般容易,咱們走着瞧吧!”
“走着瞧就走着瞧,來人啊,送客!”沈溪對林廷選無絲毫敬意,哪怕這位在蘇州、廣西平樂、浙江以及廣東等地素有名望。
……
……
第二天一清早,驛館開門後,並沒有如之前想象的那般有大批百姓前來購買鹽引,只有零星幾個人前來,而且多是問價。
唐寅有些焦急,見沈溪出來查看,趕緊將遇到的情況説明。
沈溪擺手:“毋須慌張,想來是藩司和臬司,配合地方官府有所動作。”
果然,不多時便有親衞前來稟報,説是府衙奉了布政使司的命令,以盜寇在沿海劫掠商船為名,下令封閉廣州城門,以防止盜寇入城。
城門一關,外面的百姓進不來,裏面的百姓出不去,百姓覺得買了鹽引可能壞在手裏,自然不會有人來買,甚至還有人想退貨。
唐寅握緊拳頭:“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實在欺人太甚!”
沈溪冷笑道:“我有張良計,他有過牆梯,本來就是衙門間的鬥法,有何欺人太甚之説?來人啊,為本官備馬,本官要親自巡查廣州城防及各城門守備情況!”
你不是要利用手頭上的權力關閉城門來阻斷我賣鹽引嗎?
那我就將計就計,利用我的權力巡查城門,等發覺盜寇之事系子虛烏有,我便有權力下令將城門打開。
誰叫我督撫的權限本來就比你布政使司衙門大?剿滅盜寇是我這個督撫説了算,布政使司只是協同,幫我徵調錢糧而已。
沈溪帶着官兵,騎馬巡查城防,一路上簇擁者無數。
這些天下來,沈溪在廣州城中的威望高漲,此時他身上掛着傷,單手騎馬而行,簡直是傷痛中不忘百姓安危的典範。
廣州百姓都趕緊跪地稱頌“青天大老爺”,以示對督撫大人的敬重。
每到一座城門,沈溪都會登上城頭查看城防情況,在確定並無盜寇之後,下令開啓城門。
巡檢司的人非常為難,廣州府衙和南海、番禺縣衙説是得了布政使司衙門的命令關閉城門,但如今三省督撫大人親臨視察後下令開城門。
到底該聽哪邊的?
“大人在上,您老別為難小的這些微末差役,還請您跟府縣衙門下令,小的只管聽命行事。”
一名巡檢司從九品巡檢臉色為難地看着沈溪。
沈溪眯着眼道:“那就是本官説的話不好使咯?”
巡檢道:“並非不好使,是您……官太大,不該直接指使小的做事,您是大官,應該跟府、縣的官下令……”
在廣州府,守城門的多是老油子,平日裏過門税不知道被他們剋扣下多少,背後有幾級衙門為他們撐腰,一個個都富得流油,現在督撫在他們面前下令,都被敷衍搪塞,膽子之大可見一斑。
沈溪心想,你真當我這個督撫是吃閒飯的啊?
“來人,將城防人等皆都拿下。派人前往都指揮使司,抽調兵馬,接手城防!”沈溪喝道。
一句話,就把巡檢司的人給嚇着了。
巡檢司説是官兵,但其實質卻是一羣民壯,他們就算擁有兵器,在遇到戰事時也只是作為輔助兵馬來使用。
而衞所兵就不同了,那是大明朝的正規軍,雙方的裝備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嚴格意義上來説,駐軍輕易不能進城,這是為了防止軍隊發生譁變,所以城中治安、守城等差事,通常都交給縣衙、府衙以及巡檢司這些衙門負責。
“大人……”
那名巡檢還想説什麼,已經被人按倒在地。
就算巡檢司的人平日囂張跋扈,他們可不敢直接跟沈溪正面硬撼,若是傷了督撫大人,輕則被痛扁一頓,稍重的便是流放兩千裏,更甚者殺頭抄家都有可能。
李徹指望跟着沈溪剿匪立功,又期盼沈溪回朝後為他撐腰,眼下對沈溪那是有求必應。在李徹看來,沈溪越強勢,證明這少年督撫越有本事,李徹早就對城門關口的税收覬覦良久,沈溪變相給了他鵲巢鳩佔的機會。
有督撫衙門下令,都指揮使司派兵,不到半個時辰,廣州城各城門悉數換防。這會兒,沈溪讓城門開就開,讓關就關,沒人再敢有絲毫意見。
沈溪還沒從城南最後一個換防的城門離開,廣州知府孟成源的官轎已經停在城樓下方。
關城門是布政使司所下命令,可具體執行的卻是廣州知府衙門,都指揮使司接管城防,布政使司作為同級衙門不便出面,便讓廣州知府孟成源來給沈溪施壓。可沈溪連右布政使章元應都不給面子,更何況是區區廣州知府?
孟成源腦滿腸肥,剛下轎還沒等跟沈溪行禮,沈溪直接單手提繮,跨騎上馬,側目道:“孟知府早些回去,免得為本官喝斥!”
孟成源一怔,心想:“見過上官囂張跋扈的,卻沒見過如此目中無人的。招呼都不打一個,怎會如此傲慢無禮?你不過比我官高一品罷了!”
孟成源見沈溪要走,趕緊提醒:“沈大人,城防之事本非都指揮使司統轄,您這是亂命,還請及時更正啊!”
沈溪不解地問道:“分明是藩司説有盜匪臨城,本官身為三省督撫,下令接管城防有何不對?莫不是孟知府想與本官一樣,親自領兵與海盜倭寇一戰?”
沈溪的確有接管城防的權限,孟成源作為地方知府無權過問,就算要提出抗議,也只能通過他的直屬上級衙門,也就是布政使司。如今開城門的目的已經達到,沈溪不再理會孟成源,一擺手:“回衙!”
布政使司不是有本事嗎?
城外沒倭寇海盜都能説有就有,那你就跟這些匪寇暗中聯絡吧,讓他們真的來攻城,那城門就會如你們所願緊閉。
但到那個時候,城中大小事務都將由督撫衙門接管。
大明的基本策略,若遇戰事,城中文官居長,武官佐之,而督撫已經算是文官在地方上最大的官了,地位遠在藩台、臬台之上,更不要説知府、知州、知縣了,一句話,真面臨打仗,督撫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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