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沈溪神色嚴肅,謝韻兒一定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她知曉沈溪與王陵之是幼時在寧化縣的玩伴。
王陵之自幼學武,沈溪居然説武功是他教的,那時沈溪不過是孩提一個,自己讀書尚且沒有着落,能教王陵之什麼?
“那相公為何沒有習武?”謝韻兒好奇地問道。
沈溪看了謝韻兒一眼,忽然意識到言多必失,他年少時很多非常人之舉可沒法對人解釋,就好像他為何會在入學啓蒙前便會寫字,為何會寫出戲本和説本,為何頭腦裏有那麼多經商的主意,為何能在科舉路上無往而不利……
沈溪帶着玩笑的口吻:“我説是天生的,娘子你信嗎?”
謝韻兒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沈溪稱呼她“娘子”,令她稍微有些不習慣,卻忘了自己稱呼沈溪“相公”已非常自然。
謝韻兒搖了搖頭表示不信:“相公不肯説就算了。”
之後謝韻兒稍微有些生氣,覺得沈溪不夠坦誠,但晚上給沈溪送茶水時,卻發覺沈溪正在桐油燈下寫東西,她有意上前,偷偷瞄了一眼沈溪在寫什麼,卻發覺有些不對勁。
雖然謝韻兒不懂武功,卻隱約看出那是教人如何習武的訣竅,還有行軍打仗的知識。謝韻兒原本只打算看一會兒,不想卻不知不覺看入了神。
沈溪回過頭:“娘子,時間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沈溪本以為謝韻兒會像以前一樣送來茶水就走,沒想到居然在他旁邊立了半晌,看上癮了。
在沈溪想來,謝韻兒最多是對醫書留意,再加上她是個“文藝女青年”,對詩詞歌賦之類的東西也挺喜歡,至於看兵書?她又沒打算當花木蘭,這些東西於她而言有何趣味?
謝韻兒這才稍稍回過神來,神色略帶迷離地望着沈溪,笑了笑:“沒想到相公文韜武略無所不精。”
“是嗎?”
沈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充其量就是個陳慶之,娘子真會抬舉人。”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哪怕做不了諸葛亮和李靖,陳慶之也很了不起啊!”
謝韻兒説完,抿嘴笑了笑,夫妻間有了一種朦朧的感覺。
其實謝韻兒也就大沈溪七八歲,放到後世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愛上三十出頭的****,一點兒都不出奇。
不過,女兒家的心理年歲通常都比同齡的男孩子大,而謝韻兒自覺人生閲歷遠比沈溪豐富。以前就算沈溪在科舉上屢戰屢勝,她也僅僅當沈溪是弟弟,但逐漸的,隨着瞭解沈溪越多,她的心態也在潛移默化地轉變,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兩個人逐漸更像是年歲相仿的朋友。
沈溪花了大半夜給王陵之寫“武林秘籍”,直到四更敲響才睡下。他對王陵之傾注了所有希望,難得有這樣一個發小,在練武資質上有極高的天賦,他要給王陵之起到一個師長的作用,引導其走上正途,不至於埋沒了他的才華。
不過沈溪心裏也知道,他前世所瞭解的東西,基本已傾囊相授,剩下就看王陵之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
……
第二天沈溪上班,翰林院已根據昨日弘治皇帝的要求,重點整理洪武末年的典章制度,負責過來傳話的人,是沈溪很不想見到的謝遷。
沈溪發覺,只要謝遷來,準沒好事。
這個尤侃侃不但能言會道,還陰險狡詐特別會編排人,就算沈溪再世為人,也沒法跟在官場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相比。
不管什麼時代,官場總是磨礪人的好地方。
“……給你們三天時間蒐集資料,可一定要用心,這是要呈遞陛下御覽的,若有差錯,你們擔待不起。”
謝遷説完這話,一眾翰林心中已經開始罵娘了,本來就沒多少資料,還讓三天整理出來,那不是要人命嗎?
謝遷發覺翰林們的工作積極性不高,補充道,“若是何人能於此事上奏功,吏部的考核……嗯嗯,有些話不用老夫細説,你們也該明白吧?”
老狐狸果然深悉人性,居然丟誘餌了,還是眼下翰林院中人人眼熱的侍讀和侍講的空缺。
一旦升上侍讀和侍講,那就從翰林院做事和跑腿的,一躍而成為管理層,基本可以坐辦公室喝茶下棋,編撰一下誥敕,或者審核一下下面交上來的文件即可。
翰林們的積極性立馬高漲,只是他們沒意識到,想要找洪武三十年的資料都很難,建文時期的資料那就更稀罕了,不是光有積極性就會出成績的。
“之前洪武末、永樂初的文案是誰整理的?”謝遷臨走前突然問了一句。
朱希周行禮道:“回謝閣老,是沈修撰。”
謝遷望着沈溪,一臉欣賞的模樣,點頭嘉許道:“是沈修撰整理的啊,那你出來,老夫有幾句話問你。”
沈溪心想,讓自己整理建文資料的人分明就是這個老傢伙,現在居然裝作不知情?
旁邊朱希周卻在琢磨:“沈修撰可真是好運氣,每次謝閣老來,都會找他説話。能得內閣大學士的賞識,以後沈修撰的前程或者還在我之上……我與他同為狀元,可要努力了。”
沈溪跟在謝遷身後出了公事房,沉默不語,因為他不知道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沈溪,別怪老夫,更不要對陛下有所怨懟。”
謝遷如同看穿沈溪的想法一般,用長者的口吻道,“你是陛下欽點的狀元,為陛下分憂,那是你的職責。”
沈溪心想:“這種事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我吧?”
謝遷往前走了兩步,又道:“你詳加整理,老夫家裏還有幾本洪武末期的資料,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來。這次陛下對你期冀很高。”
又是空頭許諾,一句“陛下對你期冀很高”,又不能當飯吃!
沈溪覺得現在自己是被弘治皇帝和謝遷利用,短時間來看,似乎沒有絲毫好處,但從長遠發展,皇帝可能確實記住了沈溪這麼個人,説不一定會加以提拔。
可問題是,弘治皇帝雖然才二十九歲,但身體已大不如前,要是歷史沒有改變,再過個幾年就會撒手人寰,以朱厚照登基後那胡作非為的性子,跟沈溪又沒有絲毫交集,會加以提拔嗎?
沈溪道:“不知謝閣老還有何教誨?”
謝遷打量沈溪一眼,搖了搖頭,臨出後院門時突然問道:“看樣子你在翰林院,做得不怎麼順心啊?”
沈溪略帶不解:“謝閣老之意?”
“哦?呵呵,別多想,我只是覺得,以你的年歲,與太子相仿,或者到詹事府擔任要職更為合適。”謝遷笑道。
這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沈溪作為新科狀元,進翰林院那是規矩,可因他年歲小,又總被人拿來與李東陽比,使得他在翰林院中的地位非常尷尬。
翰林大多是經年的鴻儒,互相之間都不怎麼瞧得起,更別説對他這個十多歲的“上官”了,就好似王九思這些人,人家幾十年寒窗苦讀出來,公認的大才子,結果卻要給他這個十三歲的少年當下屬,心裏能平衡嗎?
沈溪拱拱手,什麼都沒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跟皇帝提出請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安排他去哪兒都得老老實實接受。
不過正如謝遷所言,去詹事府任職的確要比在翰林院更有前途,就算只是太子朱厚照身邊幾個不起眼的太監,未來都可以成為“八虎”,為禍一時,若他可以對太子善加勸導……
沈溪覺得自己似乎想多了,或者謝遷只是想拿話來套他而已?
……
……
到了黃昏下班時,沈溪剛出翰林院門口,就見有人專程等着他,略一詢問才知道是謝遷叫人送過來幾本書,雖不是涉及建文時期頒佈新政的內容,卻對洪武三十二年以後的事多有提及。
沈溪拿到手中,每本都翻了幾頁,略一品味便知道這些書對他編寫建文時期的新政沒有任何幫助。
沈溪趕着回家,因為他還要急着給王陵之送“秘籍”。等他拿着一摞裝訂好的書稿到了王陵之下榻的客棧,卻被劉管家告知,王陵之一大早被兵部的人叫走了,如今還沒回來,他跟沈明堂正想要不要去兵部那邊看看是何情況。
“沈大人,您與我家少爺走得近,可要幫他一把。”
沈溪小時候,劉管家那叫一個氣勢凌人,如今卻畢恭畢敬。
在劉管家看來,但凡跟官府牽涉就準沒好事,以前王家大少爺就是被官府拿去“問話”,結果沒怎麼斷案便直接下獄,一蹲就是五六年苦牢。現在王陵之被兵部的人叫走,這兵部可比府縣衙門級別高多了。
沈溪連忙安慰:“劉管家和三伯不用擔心,我想,或許是兵部對你家少爺有所差遣吧。”
在沈溪聽説兵部來人把王陵之請走後,沈溪能猜出個大概。
按照武會試選拔人才的規矩,王陵之從演武台上摔下去,必定要落榜,可從兵部選賢任能的角度,王陵之這樣的“人才”絕對不能放過。
王陵之在武會試校場上耍百斤大刀的事如今已傳得沸沸揚揚,多數人聽説後第一反應便是……世上真有如此神力之人?
平常武夫,舞個四五十斤的大刀都覺得吃力,何況是百多斤的?連一向對武夫看不起的翰林官,在談論這件事時臉上也帶着幾分欽佩。
如今朝廷吏治清明,熊繡雖然在兵部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卻是馬文升和劉大夏的得力助手,此人親自主持武會試,顯然不忍將王陵之這樣的人才埋沒,就算他不上報弘治皇帝或者馬文升,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想徵調一個武舉人進兵部任職還是輕而易舉的。
劉管家則略帶不解地問道:“沈大人的話,小人不太明白,如何差遣法?”
沈溪大概解釋了一下,因為武會試的週期相對較長,六年一屆,所有武會試應試的舉人,無論是否中武進士,照理説都可以到兵部掛職等待放官缺。
沈溪最後補充道:“凌之他既能令主考官留下深刻印象,就算他不中武進士,恐怕兵部也不願放他回鄉,此番他若留在兵部供職,比之一般的武進士,或者更加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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