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七月,距離鄉試尚有一個月時間,但福州城裏的考生漸漸多了起來,很快各大客棧便出現爆滿的狀況。
原本沈溪預估這屆鄉試的考試生員有四五千人,但因過去一年裏福建各地風調雨順,地方上又太平,百姓手上有了餘錢,導致來參加鄉試準備碰碰運氣的生員跟着增多,估計最終會有六七千。
這讓本屆鄉試的錄取幾率進一步降低。
但這並沒有影響到沈溪的備考,這時候急也急不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儘量充實自己的學識,以不變應萬變。
沈溪每天都在房裏温書,由於《四書》、《五經》以及《集註》已經背了個滾瓜爛熟,各種時文也背了個七七八八,他乾脆把《四書》、《五經》拆成一句一句,然後隨意搭配,看看怎麼破題,又該如何具體闡述,並樂此不疲。
這個時候,尹文總是乖乖地在旁邊坐着,若沈溪熱了,她就給他扇風,沈溪渴了,她就遞上茶水,沈溪要寫字,她就默默地研墨……小妮子心靈手巧,研出來的墨既勻稱又細膩,深得沈溪好評。
沈溪有時候想換換腦筋,便教尹文寫字。
等沈溪一筆一劃寫完,小丫頭總是歡天喜地地拿着寫了字的紙張坐在一邊,寫寫畫畫,慢慢揣摩。
如果沈溪沒空教她,她便拿起本書,似模似樣地看,還不時按照書本上的字跡比劃,沈溪每每看到都啞然失笑。
沈溪偶爾興致來了,也會給尹文講故事,她認真聆聽,聽完後臉上帶着欣然嚮往的神采,但只會淺笑,不會糾纏不休。
沈溪覺得。有這麼個乖巧可人的丫頭在旁紅袖添香,非常的舒服自在,最重要的是尹文很文靜,不像陸曦兒和林黛那樣痴纏,非常識大體,懂得進退。
七月初九這天,沈溪和以往一樣,温了一天書。
黃昏時,尹夫人過來把依依不捨的尹文帶回家,沈溪正要收拾東西準備吃晚飯。馬九扶着渾身是傷的沈明堂來到客棧。
兩人渾身鮮血淋漓,看起來甚是可怖。
“怎麼回事?”
沈溪趕忙把人扶進房裏,給兩人簡單包紮過傷口,神色冷峻地看向馬九。
馬九摸着從右眉梢劃到左唇縫的淺淺刀痕,恨恨地道:“咱們的倉庫被人搶了,丟了一批絲綢還有幾十袋米糧……那些人非常狠,傷了我們不少弟兄,有幾個傷勢嚴重,這會兒正在商會的醫館搶救。尚不知能不能救回來……”
“庫房裏還有一批剛運來的連環畫,對方見帶不走,直接一把火燒了,我扶着三爺回來時。那邊正在救火。我中午出去辦事,回去正好撞上,躲避不及也捱了幾刀,好在都是皮肉傷。”
沈溪眉頭皺了起來。
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想息事寧人都不行!
宋喜兒的人越來越放肆,簡直比土匪強盜還要囂張,土匪強盜不過是圖財。只能偷偷摸摸,而宋喜兒直接在省城之地明搶,而且還要人命。
頭年裏對方便有火燒商會福州分會總館之舉,這邊死了幾個弟兄,事情鬧大官府追查後,宋喜兒的人才消停了一段時日。
隨着風聲過去,宋喜兒的人再次活躍起來,兩個月前,出手搶劫汀州商會的貨船,鬧出了人命,其後大小禍事不斷。如今竟然發展到動刀子搶劫,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簡直無法無天。
沈溪問道:“報官了?”
馬九苦笑着搖了搖頭:“小掌櫃,報了官也沒用,現在衙門的人都知道是誰做的,可沒人敢管。就算報上官府又如何,只要沒人指證,拿不出證據,官府也沒辦法。還有……那羣人背後是都指揮使司,誰敢輕舉妄動……”
福建之地,因為常年倭寇犯邊,戰事頻頻,都司衙門需要不斷地調集各衞所軍進行圍剿。
都指揮使方貫之所以會收宋喜兒作義女,必然是看重宋喜兒能為他斂財。將士打仗不可能白白拼命,需要軍功和銀兩犒賞,僅僅靠朝廷下撥的那點兒顯然不夠。再加上各級官員上下其手,經費越發緊張。
在這種情況下,地方軍事衙門便想方設法為自己“創收”。
軍隊不能明火執仗搶劫,都指揮使方貫就培植宋喜兒這樣的地方勢力,“幫”他搶。宋喜兒做這些事,就算不是方貫出的主意,至少也是他默許的。
府縣兩級官府早就看清楚了這一點,福建山高皇帝遠,搶的又是下九流的商賈,尤其汀州商會屬於外來户,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應付了事。
官匪一家,商賈不但每年繳納各種苛捐雜税,又要給宋喜兒勢力的人孝敬,動不動還要挨搶,福州商賈的日子真不好過啊!
若是跟宋喜兒勢力宣戰,必須要考慮到宋喜兒背後的福建都司衙門,很容易出現一步錯滿盤皆輸的局面。
沈溪問道:“九哥,上次讓你找人,現在你手上有多少能派上用場的弟兄?”
馬九想了想,道:“加上新招的,刨去這次受傷的,能使喚的有五六十人吧。小掌櫃,您不會是準備帶人去淮陽樓找姓宋的女人拼命吧?我們只有五六十號人,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啊!”
沈溪皺了皺眉:“你以為我是如此衝動的人嗎?就算淮陽樓沒準備,我們大張旗鼓殺進去,都司衙門那邊能沒風聲?一個不好就是全軍覆沒的局面,最後説不得還要落個謀逆的罪名,得不償失!”
馬九苦着臉:“難道就拿姓宋的女人沒辦法了嗎?今天事剛發生還沒什麼,再過幾日,指不定又有多少鋪子因為害怕受到牽連會選擇退出商會……這下咱們可能真的要退回汀州府了。”
“未到山窮水盡,切不可輕言放棄!”
沈溪嚴肅地説了一句,隨即問道,“聽説宋喜兒兼做人口買賣?”
馬九有些疑惑:“淮陽樓是青|樓,做人口買賣有什麼稀奇的?聽説那裏的姑娘許多都是從淮揚等地買來的。”
沈溪道:“我不是説淮陽樓的姑娘……有都司衙門撐腰,就算其中有些女子來歷不明。官府也不會追究。我是説,她有沒有跟沿海那些倭人有勾連,販賣人口……”
馬九倒吸了口涼氣,有些難以置信:“小掌櫃,你這是從哪裏打聽到的?與倭寇勾結,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
自從洪武禁海以來,沿海許多島嶼都被遷移一空,加上日本國內戰爭頻繁,不少戰敗的大名帶着武士和浪人出海並佔據這些無人的島嶼,這便是沿海倭寇橫行的主要原因。但倭寇不事生產。只能靠搶掠維持,但是需要壯丁給他們建設,需要女人繁衍後代。
到弘治年間,浙江、福建和廣東沿海的倭寇已呈現氾濫的趨勢,之後會有劉大夏擔任右都御史,統管閩粵軍務,對沿海倭寇發起大規模圍剿,倭寇才逐漸減少,但在嘉靖年間再次氾濫。並猖獗一時。
倭寇不單止東瀛人,明朝沿海的地方流寇以及水匪,打的也都是倭寇的旗號。
福建沿海有福建都司統領的衞所軍駐守,倭寇想到內陸搶奪人口不易。他們只能跟地方勢力交易,花錢買人上島。
沈溪之前曾問過尹掌櫃,得知流經省城的晉安河以及城南的閩江上,經常出現舟船連同人員一同失蹤的情況。有人説是鬧水怪,水怪把舟船撞翻,船上的人落水後被怪物吃掉了。所以連屍體都找不到。
但在沈溪看來,這分明是有人暗地裏擄劫人口,然後販賣給倭寇。
福州局勢明顯,一般的小勢力根本沒法與倭寇勾搭上,唯有宋喜兒,她既是地方勢力的龍頭老大,又有福建都司衙門撐腰,很容易就把人送出去。
沈溪道:“你不用管我哪裏打聽來的,擒賊先擒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宋喜兒騙出淮陽樓。這件事你不得對任何人泄露,接下來我會讓你做些事,你按照吩咐一步步實施就行了,別問為什麼。”
馬九臉上滿是驚訝,再次打量沈溪。
如果沈溪真有辦法把宋喜兒騙出淮陽樓,確實有很大的機會將宋喜兒一舉幹掉。
等沈溪把詳細的計劃跟馬九一説,馬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掌櫃,如此做太過冒險,我們跟倭人長的又不像,姓宋的女人憑什麼相信我們?”
沈溪眉頭皺了起來:“你見過倭人?”
馬九搖頭:“沒見過,可我聽別人説,倭人都是三隻眼睛兩張嘴,長得跟厲鬼似的,殺人不眨眼,最喜歡喝人血……”
民間出於對倭寇的懼怕,把倭人形容得跟魔鬼一般。官府為了禁海的需要,又對這種傳言推波助瀾,導致越傳越玄乎。
沈溪道:“倭人跟我們長的一個模樣,你只需要把信送去淮陽樓即可。”
沈溪前世比較喜歡看日劇,學過一段時間日語,可以簡單用日文進行書寫。雖然不怎麼地道,但想矇混過關還是很容易的。
倭寇大多目不識丁,少數識字的基本是武士階層,又或者是落魄的大名。沈溪準備以倭寇口吻寫一封準備購買人口的信函,讓人帶到淮陽樓。
要讓宋喜兒相信有這麼一筆交易並不困難,畢竟倭寇分佈在從浙江到廣東沿海的廣大島嶼上,各自為政,宋喜兒並非跟所有倭寇都有聯繫。宋喜兒收到信後,肯定不敢將事情張揚開,因為就算有方貫給她撐腰,但若被人知道她擄劫人口賣給倭寇,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另外,方貫不可能不在宋喜兒身邊安插眼線,宋喜兒想要避過眼線跟倭寇交易,出門帶的人不會很多,只要宋喜兒離開淮陽樓,就有了行動的機會。
當着馬九的面,沈溪用日文寫了一封信,因為其中大多是漢字,寫起來並不十分困難。沈溪把信交給馬九,仔細交代,包括把信藏在鞋子的夾縫層中,同時身上再帶一封似是而非的信件,先試探宋喜兒,最後才把日文信函拿出來,這樣多管齊下,宋喜兒就會相信馬九是倭寇派去聯絡的中間人。
在這個過程中該怎麼説,人家怎麼問,馬九又該怎麼回答,沈溪來了個現場情景演練。
最後,沈溪道:“九哥,這趟去淮陽樓十分兇險,若是你覺得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另外找個人也無不可。”
馬九一拍胸脯:“小掌櫃,你這是不信我啊!您也説了,這趟任務兇險,我馬九大字不識,卻知道何為義氣,沒道理把危險留給別人。再者説了,商會損失慘重,弟兄們死傷累累,都是那該死的女人指使人做的,就算報仇雪恨,這趟我也非去不可。”
隨後,沈溪便教授馬九用日語對話。
馬九人很聰明,學東西快,沈溪教他的簡單日語對話,沒幾個時辰就學會了。雖然距離對答如流還很遙遠,但偶爾説幾句出來嚇唬人還是完全可行的。
沈溪心想,若真能把宋喜兒誆騙出來,“斬首”任務圓滿成功,回頭可以讓馬九在福州這邊擔任車馬幫分舵的老大,算是對他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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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更!
天子到了醫院,一查體温,37.8度,加上扁桃有嚴重的炎症,於是安排輸液。等輸完液,天子又去查了肩部疼痛的病因,結果診斷為腱鞘炎,醫生説是過勞所致,汗一個!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趕緊碼字,不過這一章有些難寫,直到現在才碼出來,趕緊給大家送上!
今天應該還有一章,請大家繼續訂閲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