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對於這次歲考,並未抱必須要考出怎樣成績的大目標去強迫自己如何如何,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實際,我文章平實一些,不求一等,你給我列個二三等讓我能參加今年的鄉試就行。
按照往常年的慣例,一般的歲考和科試,只要考生的文章不是狗屁不通,是不會被列為四五等的,而被列為六等被革去功名,這種事情更是鮮有聽聞,因為要革去秀才功名涉及的事情太多,時值鄉試年,就算蘇葵看哪個不順眼誠心要針對誰,也沒那閒工夫。
沈溪考完之後與沈明文一起回家,剛出考場,沈明文一把將考籃遞給沈溪,這次更直接,連藉口都懶得找了。
路上沈明文也不屑於跟沈溪探討歲考的內容,或者是覺得以沈溪稚子之齡,知道題目出自何處都不容易,更別説能做出什麼好文章來了。
“侄兒,你身上可有帶銀錢?”到了一家酒肆前面,沈明文突然停下腳步,眼巴巴看了半晌,側身問道。
沈溪搖搖頭,雖然他此時懷裏有惠娘塞給他的十兩銀票,可以在寧化的銀號分號兑銀子以備不時之需,還有他平日裏積攢的一些散碎銀子和銅板,有了這筆錢,沈溪可以在寧化這邊胡吃海喝,當一個出手闊綽的敗家子,但這時候他可不會跟沈明文老實交代。
沈明文那點兒花花心思,瞞不了人,他分明是想進去喝酒解饞,如果可能的話順帶風花雪月一番。
沈明文板起臉:“出門怎麼能不帶銀子呢?”
沈溪眨眨眼:“大伯身上不是也沒帶……”
“跟我比,怎麼比?這樣,我們進去吃頓酒,把賬記在商會名下。讓店家去商會討要如何?”
沈明文突然靈機一動,用誘惑的口氣道,“你肚子不也餓了?我們一起進去吃飯,吃過之後,回去更有力氣讀書。呵呵。”
沈溪摸了摸肚子:“中午吃了兩個飯糰,現在還沒餓。”
沈明文覥着肚子。貪婪地嗅了口從酒肆門口飄來的香氣,眼巴巴地看着沈溪:“飽了也可以再吃一些嘛,這樣,大伯我請客,請你吃鮑參翅肚……”
沈溪用詫異的目光打量沈明文,暗忖:“大伯還真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剛才還説把賬記在商會名下,現在又説你請客……這麼損的招你都想得出來,當我不知道你身上沒銀子?説是請客。別等吃到一半,你藉口上廁所溜掉了,最後還不是得我來結賬!”
沈溪搖頭苦笑:“大伯,祖母讓我們考完試就回去,路上片刻不能耽擱。”
“你祖母的話,不能全聽,不然你小子遲早也會被關到鄉下的閣樓去,三年五載下不來。你不知道,那上面鬧鬼。一到晚上,呼呼亂響……”
沈溪無奈搖頭,大伯病得不輕,當下再也不管沈明文的想法,提着兩個考籃就往沈家院子方向走。
沈明文悻悻不已,最後摸了摸肚子。顯然他中午沒怎麼吃飽,如今長胖了飯量也變大了,再加上難得出來放風,估計他已經開始琢磨要不要再離家出走。
不過現在家裏吃得好喝得好,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家。等以後有了準備再説。
回到家,李氏早就準備好了酒席,不過這席面只為沈溪和沈明文準備,説是宴,也不過就三個素菜,連點兒葷腥都看不到,沈溪倒是覺得素菜就米飯倒是挺順口。吃過飯,沈明文正要跟李氏申請與妻子團聚兩天,李氏拿着戒尺出來,用略帶威脅的口吻道:“兒,該回去讀書了。若此番鄉試再不中,只好送你回鄉下進閣樓讀書。”
之前沈明文還在拿關閣樓嚇唬沈溪,這次沈明文自己就攤上了,當即苦着臉道:“娘啊,您不是説了嗎?若這次鄉試不中,兒可以不用再考,尋個教書的營生,以後安心當個教書先生?”
李氏搖頭:“那是以前沈家家境不好,供養你讀書不易。而今家裏稍微有了點兒結餘,若不對你嚴加要求,沈家中興要待何時?你想不再考,除非你……和七郎有一人能中舉。”
王氏聽到這話趕緊道:“還有大郎。”
李氏輕輕嘆了口氣,顯然沈永卓在她眼裏尚不成器,連中秀才都難的沈永卓,如何指望他中舉?
等沈明文被李氏親自押送關回後院的小黑屋,親手把門上了鎖,老太太這才走到沈溪面前,用憐愛的口吻道:
“七郎,祖母給你説了一門親事,是歸化縣望族莊家的小姐,她父親是舉人公,年底就要去湖廣當知縣。你可喜歡祖母給你安排的親事?”
沈溪一時啞然,不是説暫時不給我説婚事嗎?怎的這才半年多時間,又變卦了?
“祖母,我年歲還小……”
“不小了,都已經十二了,莊家小姐十三,再過兩年,你們就可以成婚,到時候你就回家裏住,我給你收拾個院子好好讀書,有了孩子的話,祖母幫你帶。”
沈溪心想:“我若留在寧化,必定是被當作牲口一樣關着,不得自由。”當下胡謅道:“祖母,之前陸夫人曾跟我娘提過,説省城有一户當過大官的老爺,聽説我年少有為,想把他孫女許配於我。”
李氏擺擺手:“別聽她胡言亂語,她不過一介商賈,誰會跟她商量這種事情?你有本事,以後少與她一家來往,祖母可是為了你將來的名聲考慮。就算她以後再想認你為義子,也別妄想,她一個寡婦何德何能,當得起秀才公的義母?”
沈溪心説這老太太翻臉比翻書還快,或者是因為惠娘沒按照之前的約定,把府城沈家的宅子過到沈溪名下,觸怒了她。其實是周氏怕房子過到沈溪名下,馬上被老太太收走,所以乾脆把事情拖了下來。
事實證明周氏的擔心還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在老太太心中。她是一家之主,只要是沈家的財產,無論是兒子、兒媳婦又或者是孫子的,一律都得由她來支配。在這個孝義為先的社會,誰敢冒着背上“不孝”罪名的風險跟李氏唱反調?
李氏道:“明天莊家會把小姐送過來,給你們約個地方見面。好好表現,給莊家小姐留下個好印象。”
沈溪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現在明顯是莊家擺譜,要先看過沈溪的模樣,驗證一下沈溪的才學,這才決定是否把女兒嫁過來,因為彼此都是少男少女,見一面也不怕有失體統。
沈溪心中大概有了主意,不能讓老太太回心轉意。那就從莊家那邊着手,若他只是個徒有其名的後生,要才學沒才學,要樣貌沒樣貌,要家世還沒家世,莊家憑什麼看上他,把女兒嫁過來?
……
……
二月初五,寧化縣歲考結束後的第二天。距離公佈成績尚有一天。這天也是沈溪回寧化後難得獲得的“恩賜”,有一天假可以出門相親。
沈溪這兩年回寧化兩次。每次回來都要相親,已經有些習慣了,以前主要是看畫像,這次卻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官家小姐”跟他來個花園私會。約會的地點,選在城中一家姓林的大户人家後院,莊家跟林家是世交。林家也曾出過舉人,算是寧化較有影響力的士紳,李氏有意想跟林家打好關係。
這天沈溪頭頂黑色紗羅的四方平定巾,身着玉色布帛寬袖的生員襴衫,足登黑色皂靴。可惜這身行頭是李氏特別給沈溪借來的,他穿上後顯得有些不合體。
沈溪在沈明鈞帶領下到了林家後巷,敲門後有人打開院門。林家的大管家出來相迎,對沈明鈞父子的態度不冷不熱。林家有一個自帶池塘和假山亭台的院子,佔地約一畝左右,比之江南園林自然遠遜,但在這閩西之地也算是不錯了。
早春時節,沈溪顧風度不顧温度,坐在石凳上被風一吹,覺得特別寒冷。沈明鈞先行離開,讓沈溪見完莊家小姐之後自己回去。
或者是莊家那邊路上耽擱了,也有可能是故意擺譜,沈溪等了半個時辰,已經凍得瑟瑟發抖,鼻子都開始流鼻涕了,仍舊不見有人進到院子來。沈溪心想:“難道有權有勢家庭的女兒都這麼不守時?”
又等了半個時辰,沈溪都準備告辭了,才見門口那邊,有個十三四歲穿着厚重冬裝的少女,帶着個同齡的丫鬟往亭子這邊走過來,還沒等靠近,就聽那少女喝斥道:“我都説過了要戴玉釵,你卻忘在家裏,我出來怎麼見人?”
沈溪心想:“小姑娘不大,倒挺知道打扮的。”
但再靠近些看清楚這位莊家小姐的尊容,沈溪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能説特別醜,只能説醜得特別,小鼻子小眼睛塌鼻樑,圓乎乎的臉蛋,或者在時下人的審美標準中也算是個“小美人”,可沈溪怎麼看都好像是蝌蚪畫的五官,拼湊在一張大臉上,反倒是她身後唯唯諾諾抱着個座墊的小丫鬟更有幾分姿色。
模樣醜也就算了,脾氣還不小,見她斥責丫鬟的模樣,令沈溪心生反感。
主僕二人走到亭子裏,那少女的目光隨即落在沈溪身上,沈溪坐在那兒撓了撓鼻孔,從裏面掏出個黑乎乎的東西,莊家小姐馬上蹙眉,顯然沈溪給她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你就是沈溪?”要説這莊家小姐唯一可取的,就是她的嗓音,或者是稚氣未脱,聲音帶着幾分少女的婉約清脆。沈溪閉上眼,不由搖了搖頭,這聲音的背後本該是個美少女,為何事實卻大相徑庭呢?
莊家小姐見沈溪不答話,不耐煩道:“問你話呢,聾子?”
沈溪睜開眼道:“不是聾子,是啞巴。”
本來沈溪是要嗆她一句,沒想到少女反倒“噗哧”一聲笑了:“啞巴還會説話?”
沈溪道:“啞巴剛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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