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氏來信的要求,沈溪要及早回寧化縣備考歲試,正月中旬,沈溪剛跟家裏人一起過了上元節,就得跟沈明鈞一起動身回寧化。
這一年上元節放燈,藥鋪裏外老老少少,都把願望寫成希望沈溪能鄉試高中。
沈溪知道這是老孃和惠娘“強迫”家裏人這麼做的,一家婦孺會寫字的少,反正都讓沈溪來代勞,當着周氏和惠孃的面,她們敢説希望來年能找個好相公嫁了?
以前惠娘還總把身邊五個丫鬟的婚事掛在嘴上,可現在藥鋪裏外事忙,她兼顧不過來,就算秀兒她們都已經十七八歲甚至逼近二十歲了,她還是沒依照承諾嫁她們出去。
小玉和秀兒尚能忍受寂寞,綠兒和紅兒小兩歲,也不覺得怎樣,唯獨寧兒,從心底裏帶着一股不甘,總想找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沈溪帶着三家人的殷殷期盼,踏上回寧化的歸程,這條路沈溪走了幾次,已經很熟悉了。一同回鄉的還有宋小城夫婦和幾個車馬幫弟兄。
絮蓮剛生了兒子,宋小城難得年初車馬行和船行不忙,就帶着老婆兒子回鄉省親,算得上是富貴還鄉,“榮歸故里”。
等回到寧化縣城,沈溪馬上成為一家人矚目的焦點。
頭年裏,沈溪還是以童生的身份回來,這才一年時間,沈溪就成了秀才公,而沈溪過了年也不過十二歲,就算以前沈家的頂樑柱沈明文,在十二歲時尚無資格考縣試,現在沈溪不但過了縣試,還是縣、府、院三試連考連過,汀州府府試得案首。院試第二。
無論在誰看來,沈溪未來的前途都不在沈明文之下。
“七郎,回來以後要好好讀書,這歲試看起來容易,但也不可懈怠,最好一次就能增補增生。那一年後你就能進補廩生。”老太太李氏在來拜訪送賀的鄰里面前,笑得合不攏嘴,但不忘提醒沈溪。
就算沈溪中秀才時她也沒像今天這麼得意,能把寶貝孫子帶回來在鄰里面前顯擺,才是老太太一直期盼的事情。
這讓沈明文的妻子王氏看了很不爽:“娘,瞧您這話説的,可能七郎還想一次增補廩生,秋闈考個舉人公回來呢?”
這話聽起來是好話,但以王氏那陰陽怪氣的口吻説出。讓誰聽了都知道她心裏彆扭。她這兩年,有丈夫但守活寡,本來心裏怨氣就多,現在老太太喜歡這個寶貝孫子比他丈夫還多,她哪裏氣得過?她心想:“我男人好歹考了幾次鄉試,而且現在廩生也穩了,豈是你這個剛考中秀才的小屁孩能比的?”
但想到沈溪要跟她丈夫一起考歲考,心裏就不是個滋味兒。
李氏板起臉:“好好説話。七郎能一次中舉人自然最好,中不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婦道人家,嚼什麼舌根子?”
王氏倒也識相,趕緊行禮:“娘,我錯了。”
李氏並未見怪,繼續對沈溪道:“你大哥成婚,你爹你娘都回來了。但你學業繁忙無暇兼顧,現在回來快到裏面去見過你大哥大嫂。”
沈溪這才想起來家裏其實多了個女人,就是沈永卓剛迎娶不到一年的夫人,也就是以前的呂家小姐。
沈溪到中院的東廂房見過這位“大嫂”,要説姿色其實也就那麼回事。臉圓乎乎的,鼻樑不高,好在皮膚白皙,按照當下的審美標準算是個美人。
如今沈永卓已二十歲,只是過了縣試,家裏人對他抱的希望依然很大。畢竟跟他父親相比,沈永卓並不遜色,只是比起沈溪相形見絀,但誰也不是神童不是?
“回來後,跟你大哥一起讀書,少出來走動,過兩天,讓你大伯出來教你們學問。”
李氏很自豪,沈家兩個秀才,以後不用只指望沈明文一人中舉,沈家中興希望大增,但她對長子的溺愛終歸多一些。
畢竟長子是李氏一把培養出來的,培養小孫子的功勞,她雖然想記在自己身上,卻覺得有些愧疚,當初要不是沈明鈞夫婦揹着她送沈溪上學,沈溪到現在可能跟他的兄長一樣去大户人家做工了。
不夠,在李氏看來,就算沈溪中了秀才,那也只是得到主考官的賞識,在才學上必定遠遠落後於進學多年的沈明文,讓沈明文出來教授沈溪學問正合適。
……
……
沈溪回到寧化,最想見到的人其實是王陵之,但他回來後就被關進院子,“閉門苦讀”,一直沒有找到溜出去的機會。
去年年底,即將滿十四歲的王陵之寫信到府城給沈溪,除了跟他討要“武林秘籍”,還告訴他準備參加今年的武舉鄉試。
沈溪知道,這小子鐵了心從武,對此,沈溪還是很支持的,沈溪把他所知道的《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太白陰經》、《虎鈐經》等兵書按照武林秘籍的方式一一默寫出來,讓人送給王陵之備考。
沈溪希望將來若自己躋身朝堂,身邊能多王陵之這樣一個好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正月底時,歲考時間正式公佈。
寧化縣的歲考定在二月初四和初五,雖然考期是兩天,但其實一天就能結束,發案的時間為二月初六。
時間顯得很緊,這也是福建提學蘇葵要忙着到各府縣歲考,還要儘早回去準備秋天的鄉試,通常鄉試年遇歲考,一切都會從簡從速。
正月三十,沈溪終於見到兩年多沒見過的大伯沈明文。
沈溪本以為沈明文關在後院讀書,兩年下來必定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但當他見到沈明文一臉富態,好像肚滿腸肥的贓官模樣般走到他面前時,簡直不敢相認這就是當初那個志在跟家裏鬧翻。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大伯。
沈家家境轉好,李氏對於膳食方面並未做太大的改善,主要是老太太堅持“成由勤儉敗由奢”,就算手裏有了閒錢吃穿也要保持樸素,但她對沈明文這個寶貝兒子卻持的是截然不同的態度,好吃好喝把沈明文供着。連筆墨紙硯都買最好的,連帶大房那邊母子生活也很好,跟其他幾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此一來,吃得好還不活動的沈明文,被老太太活生生養成個胖子,李氏對此很滿意,認為沈明文這是“富貴相”,前途不可限量。
連王氏也在私下裏説:“看看小幺子,尖嘴猴腮的一點富貴氣沒有。”反過來的意思卻是她的丈夫“富貴逼人”。
在這兩年多時間裏。沈明文只有科試和歲考這幾天能從房間裏出來,以前從鄉下到縣城,加上旅途奔波,他還能在外面多呼吸幾天新鮮空氣,但現在沈家搬到縣城裏,剛考完試就要關回房裏讀書。
不過在考試前後幾天,房門不會上鎖,若老太太開恩。還會讓沈明文夫妻團聚,但必須要在房間裏。不得越雷池一步。
沈明文跟王氏好像牛郎織女一樣,只有等特定的日子才能團聚,沈溪想到一個胖乎乎的牛郎跟市儈的織女在幽暗的房間裏“鵲橋相會”,那強烈的畫面感讓沈溪感覺一陣惡寒。
“……這個歲考,是考四書文和五經文,你知道嗎?”
沈明文奉了老太太的旨意。要為沈溪輔導功課,不過説出來的話,怎麼聽,都好像認定沈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沈溪老實點頭:“知道了。”
沈明文“哦”了一聲,好像奇怪沈溪為何會知道這麼重大的機密。他思索了一下,又問道:“你本經是什麼?”
“《春秋》。”沈溪再答。
沈明文聽了有些不耐煩:“好端端學《春秋》作何?要學的書太多,什麼《左傳》啊,《公羊傳》啊……這些你都讀過?”
沈溪心説這不是廢話嗎?我他孃的都考取生員回來了,要是連這些基本的書都沒讀過,你當我秀才的功名是大風颳來的?但他還是一臉認真地點頭:“嗯。”
“哎呀,小小年歲學得真不少,這個用八股做文章……你也學了?”
沈溪再點頭。
沈明文皺皺眉頭:“既然都學會了,你自己温書,我去院子裏走走……”
沈明文顯得很敷衍,沈溪往院裏瞥了一眼,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原來王氏趁着老太太不注意,過來給沈明文送吃食,二人一同進了隔壁房間,然後傳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完了,完了……牛郎和織女又趁着王母娘娘不留神,偷偷私會……
連跟沈溪一同讀書的沈永卓聽了都有些面紅耳赤。
好在時間不長,沈明文便衣衫不整地回得房來,王氏也匆忙收拾好衣服出了院子。沈溪不由咋舌:好快!
沈明文回來,正襟危坐,喝杯茶就好像個蒞臨視察的官員一樣:“小七,聽説你院試考得不錯,我出篇文章,你和大郎一起做如何?”
沈溪道:“請大伯賜題。”
沈明文沉吟:“我想想,就這道題吧,‘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論語》裏面的句子,你讀過吧?”
見沈溪點頭,他又看了兒子一眼,“大郎你呢?”
沈溪實在不知為何沈明文會迂腐和木訥到這種程度,《論語》裏這麼簡單的句子,開蒙沒幾天的稚童都背過,沈永卓都過了縣試,豈能不知道?而且這題目,一想就沒甚營養,想想當初高明城府試的出題“學而時習之,有匪君子”,僅僅四字之差,題目的難度何止增加了數倍?
沈溪和沈永卓對這題目都不陌生,畢竟二人在府試中同時做過這道題,於是二人開始答題。
沈明文坐在那兒,顯得有些疲累,竟然靠着椅背沉沉睡了過去。
沈溪正在寫,沈永卓那邊對於破題和承題上有不解的地方,不由探過頭來看沈溪的答卷。沈溪也沒遮掩,過了半個時辰,沈明文才醒來,這時候沈溪和沈永卓的文章都寫好了。
“哎呀?文筆不錯,呃……湊合吧。”沈明文先看了沈溪的文章,留下簡單的評語。再看過沈永卓的文章,卻是大加讚賞:“大郎啊,你的文章很好,很好。”
沈溪不由探頭看了一眼,不由一嘆,沈永卓破題的句子還是抄他的呢。要讓沈明文當了學官,那一定是“舉賢不避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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