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兒將朱燁所描述的寧康王的病情轉述與沈溪知曉,沈溪基本可以判斷是肺結核,也就是俗稱的肺癆。
此病在這年頭基本是無解。
在沈溪看來,至少在鏈黴素發明前,肺結核很難治療,沈溪所知道的幾個治療肺病的方子中,其中之一來自於他大學同學小時候用過的千金沙配方,這個包含葶藶子、白芍、雲苓、牡蠣、沙蔘、麥冬等中藥材的方子,讓他那八歲時染上肺結核的同學,在完全沒有使用鏈黴素的情況下,愣是把病養好了,所以他曾經特別關注了下。
但後來臨牀證明,這個方子完全治癒病人只屬於個例,但患者服用十天半月後能使乏困、咳嗽、發燒等症狀消失或顯著減輕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這次朱燁買回去見效的也正是這味成藥。
沈溪自認自己的醫學知識,不及自小浸淫醫書的謝韻兒,不太想班門弄斧。但被謝韻兒追問的緊,他還是仔細交待一番,諸如調養時食用的羊髓生地羹、銀耳鴿蛋羹、甲魚滋陰湯、雪梨菠菜根湯的做法以及用量,還有平時的保養等等,謝韻兒全都鄭重記錄下來。
雖然沈溪説的這些有很多謝韻兒都有所瞭解,但更多的卻是聞所未聞,她向來虛心求學,以求進步,這次也不例外,把所有的新知識牢牢記在心中。
晚上謝韻兒就回去跟家人商量赴診南昌之事。
最後謝家那邊決定,讓謝韻兒的父親謝伯蓮陪同女兒北上南昌,雖然謝伯蓮如今已經失去為人診病的能力,但以他對醫學知識的瞭解,以及對病患診治的豐富臨牀經驗,可以在謝韻兒身邊提供一些參考意見。
在送行時。沈溪終於見到了在二十多年後與朱厚照爭奪皇位,目前暫時以寧王世子身份被封上高王的朱宸濠,還有他剛納的妃子,江西上饒婁氏女,也就是與風流才子唐伯虎有所交集的著名才女婁素珍。
婁氏也是朱宸濠的嫡正妃。
婁素珍温柔婉約,本身出自書香門第的她。祖父是明朝大思想家婁諒,這婁諒也是明朝著名理學家王陽明的心學啓蒙恩師。婁素珍父親是兵部郎中婁忱,婁忱是婁諒的長子,婁素珍是婁諒的長孫女。
婁素珍出身名門,自幼大家閨秀才貌雙全,十六歲婚配於寧王世子朱宸濠。
沈溪看了不由覺得幾分可惜,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賢女子,居然嫁了寧王這個只有野心而無實幹的昏聵之人,最後落得個投江自殉的下場。
“妹妹儘管放心就好。家裏的事情有我們看着,你跟令尊路上小心。有事的話,記得來信,有商會照應,無論缺銀錢還是藥材,姐姐都會想辦法……”
惠娘帶着沈溪出去相送,至於周氏則要留守藥鋪。這已不是謝韻兒第一次遠行,上次她去淮安接出獄的祖父和父親。就讓周氏唸叨了好些天,沈溪心想。老孃這下又要在藥鋪“獨守空閨”,沒事定會拿督促他學習來找寄託。
日子肯定不好過……
送走謝韻兒,惠娘本要帶沈溪回去,但她突然想起什麼,笑道:“小郎,今天中午姨做東。請了蘇公子等人在酒肆吃酒,你一同過去看看。難得你娘通融,你多出去走走,若能放鬆心態的話,或者對你日後做學問有好處。”
沈溪苦笑道:“聽姨的意思。你也不相信我這次會中秀才?”
惠娘沒好氣道:“姨可沒這層意思,姨只是説你以後作學問,難道你不考舉人中進士了?姨巴不得你現在就中狀元,然後風風光光接你娘去京城享福,讓你娘當誥命夫人。”
沈溪笑了笑,暗自嘀咕:“是你想當誥命夫人吧?”
但這話他可沒當着惠孃的面説出來,距離院試也就剩下半個多月,他本來很不想去與蘇通等人胡天黑地,可現在他又覺得蘇通這人還好,至少暫時能救他出周氏的魔爪。周氏知道沈溪今日出來文會,想到既能讓沈溪放鬆一下,還不耽誤作學問,這才答應。不然沈溪最多隻是被允許在院子裏溜達兩圈透口氣。
沈溪到“狀元居”時還沒到正午,二層的酒樓內已經是高朋滿座。
沈溪不由咋舌,本來惠娘還擔心生意不好,這才兩個多月,這酒肆的生意就好得一塌糊塗,不但讀書人前來光顧,連普通的百姓也都趨之若鶩。
狀元居的火鍋實惠而且量多,吃法又很新穎,這才問世不到兩個月,近來城裏已經有人開始模仿,但模仿者暫時未得精髓。
“我們沈家大掌櫃來啦,哈哈,來來沈老弟,過來一起喝兩杯。”
蘇通興高采烈地拉着沈溪到了二樓雅間,這雅間也是沈溪特別提出設立的,主要是考慮到一些富貴階層來吃飯,不想跟那些販夫走卒一起,這也是沈溪受之前經營茶寮時設雅座的啓發。
蘇通請沈溪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這樣也能涼快一些,“要不是沈老弟的關係,我們想訂到這狀元居的雅間可不容易,今天多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蘇通每次都會帶新朋友出來,這些人未必一定是考生,但年歲基本與蘇通相當,才學尚説得過去,不是濫竽充數的那類人。
這些人在談吐氣質上都尚可,但那是對別人,對沈溪,這些人往往帶着幾分敷衍,沈溪也有自知之明,他一個十歲的府試案首,成了“別人家的孩子”,等於把整個汀州府的讀書人都得罪遍了,被這些讀書人當作“宿敵”看待。
蘇通臉上帶着幾分自豪:“諸位,放開肚子隨便吃,今天可是商會大東家宴請,這還是全看在我們沈兄弟的面子上……”
這些讀書人剛才都等得有些不耐煩,沈溪不來,宴不能開,很多人只是聽説火鍋宴。沒親自嘗過,這次來正準備大快朵頤。
一聽不要錢,還敞開了吃,自然都點葷菜,對於素菜反倒不那麼熱衷。用水把青菜涮一涮有什麼好吃的,既然來酒肆。當然是要大魚大肉,可惜狀元居的肉食種類不多,而且都是切成片或者小塊,下水之後一涮就好像化了一樣。
魚片、豬肉、雞肉、鴨肉、羊肉一盤一盤上,酒水不斷,酒席之間,一堆人行令喝酒好不自在,並無一點要探討學問的模樣。沈溪邊吃邊想:“幸好老孃沒過來,不然見到這模樣。下次定不叫我出門。”
酒足飯飽,蘇通覺得還不盡興,但這時他已經醉得有些不成模樣了,鄭謙過來扶着他道:“沈公子,我這就要扶蘇兄回去休息,你可同行?”
“我?”
沈溪一想,回家之後又要被關起來讀書,還是留在外面逍遙自在。
蘇通這時候醉醺醺地道:“沈老弟。跟我回家去,我家裏有各種古玩字畫。你隨便挑,喜歡哪件拿哪件。晚上我們去找熙兒姑娘,再喝上幾杯,她答應我了,讓我這幾天到她房裏敍家常……”
説着,頭一歪。人已經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這蘇通酒品尚可,就是為人有些張狂,上次藉着酒勁跟高崇那夥人爭執,以至於捱打。仔細想想。去蘇通家裏看看也可,反正他沒拜訪過蘇府,這蘇家家大業大,家裏的環境應該不錯。
鄭謙扶着蘇通上了馬車,隨後跳上去親自趕車,要説鄭謙雖然也是富家公子出身,但人以羣分,也沒多少架子。
沈溪坐在車架旁,仔細打量前路,生怕鄭謙多喝兩杯,因為“酒駕”把馬車趕到街道旁的河溝裏。
到了蘇府門前,沈溪抬頭一看,光是門楣就讓人驚歎不已。
蘇家並非官家府邸,大門必須要平地而起,但門口甚是寬敞,雖是老宅,但卻修繕一新,待進到裏面,亭台迴廊錯落,院落齊整,這宅子起碼有五六進院子,比之沈家的新房不知要寬敞多少。
“你家老爺這是喝多了,我特地扶他回來休息。”鄭謙説着,親自扶蘇通往裏走,旁邊的管家想搭把手,鄭謙擺手示意不用。
到了內院門口,管家自然停駐腳步,這大門大户的內院,只有老爺和女眷才能入內,當然老爺請來的賓客也是可以進去的。
就在這時,從內院月門內走出兩名婦人裝扮的女子,前面一個歲數看上去大一些,二十歲左右,肚子挺着,顯然有孕在身,她身後跟着一名看似丫鬟,但其實也穿金戴銀的女子,一手扶着婦人,另一支手拿着手帕。
“夫人,我把你相公給送回來了。”鄭謙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
婦人先是行禮,隨即注意到旁邊站着個少年郎,想了想才問道:“這位莫非就是家夫經常所提到的沈公子?”
沈溪連忙行禮,態度比起鄭謙來要恭謹多了。鄭謙點頭道:“正是。”
婦人很高興:“沒想到賤妾有幸能見到沈公子的面,家夫時常提及,總是感慨沈公子不肯蒞臨家中做客。小安,快請兩位公子到裏面坐……”
那被稱為“小安”的女人,趕緊在前面引路。
沈溪跟在後面,心裏卻在想,頭年蘇通剛過府試,就曾説過準備納妾,莫非這“小安”就是他剛納的侍妾?
姿色勉強還算是能入眼,或者是小門小户人家的女子,不太懂規矩,走路看上去很拘謹,或者是小腳女人的緣故,走路一顛一顛的。
惠娘也是小腳,走路比這女子踏實多了。
到了裏面,蘇夫人幫鄭謙扶蘇通到裏屋躺下,然後出來招待二位賓客,但她畢竟是婦人,説了幾句話就進到裏面,隨後有丫鬟把香茗送過來,由小安接過,跪坐下來把茶水放在地席上的小方桌上,然後人站起身,輕挪着步子出去。
屋子外,小安走路很彆扭,但在屋子裏,行止之間倒好像經過專人教授。
鄭謙一路上熱得不行,坐下來不由拿起桌上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兩下,目光卻不離剛走到門口的小安:
“沈公子,你一定奇怪為何她走路不穩,那是因為她腳纏得小,你不知那雙小腳可能連兩寸都沒有……嘖嘖……”
沈溪用複雜的目光打量鄭謙一眼:“鄭公子如何知曉?”
鄭謙尷尬地笑了笑:“當然是聽蘇兄説的,他就喜歡在人前誇讚他剛娶進門的妾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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