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沈溪到學塾後只上了半天課。
至中午放學時,低年齡段的學生都拿到自己的考試成績,或者歡天喜地,或者垂頭喪氣,又或者一臉無所謂,可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可涉及沈溪所在的這個班,成績卻沒有當場公佈,沈溪一打聽,原來馮大校長要挨個“家訪”。
沈溪中午回到藥鋪,周氏一直追問沈溪成績如何。
此時周氏已經懷孕五個月,肚子隆了起來,她現在已不敢做重活,連櫃枱上的事,也都交由小玉和寧兒打理。
“混小子,若你考得不好,看老孃怎麼收拾你!”周氏沒拿到成績,恨恨地出言威脅。
馮話齊一直沒到藥鋪,直到黃昏時,才跟着惠娘一起到來。
“先生,我家憨娃兒他……到底考得如何?”周氏神色間滿是緊張。
馮話齊沒有正面回答周氏的問題,略作遲疑,正色對惠娘和周氏道:“二位夫人,明年丙辰年二月縣試,老朽想讓沈溪回寧化縣參加考試,當作對他學業的考核。”
“什麼!?”
馮話齊的話讓惠娘和周氏大感意外。
惠娘連忙問道:“馮先生,這縣試是怎麼回事?”
馮話齊耐心解釋:“沈溪要考生員,必須通過縣、府、院三試,縣試是他中秀才要過的第一關。”
聽了馮話齊的話,惠娘和周氏有些無所適從,她們不知道為何馮話齊會如此看好沈溪,沈溪這麼小的年歲就去考秀才。
“先生,我家憨娃兒他年歲還小,過了這年……虛歲也才十歲。怕是沒那本事去考縣試吧。是不是……再等個幾年?”
周氏心中帶着期待,但同時也覺得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在她想來,或許是馮話齊看在惠娘面子上,有意抬舉沈溪的才學。
她嫁進沈家時間晚,從丈夫那裏聽説。沈明文從十七八歲便開始考秀才,一直考了十多年才考上。
惠娘也疑惑地問道:“是啊,馮先生,小郎是否年歲小了些?”
馮話齊嘆道:“要説沈溪的天分,是老朽教授的學生中最好的。歲末的考試,他的文章我都看過了,以這兩篇時文表現出來的才學,要過縣試輕而易舉……在我看來,他所欠缺的只是試帖詩以及詩、賦、策、論、性理論、聖諭廣訓等的靈活應用。”
“再者。沈溪的年齡其實不小了,話説幾年前……恩,應該是弘治三年的事情,江西有嚴氏子弟年少聰慧,十歲考縣試一試即過,為世人所傳誦。相比之下,沈溪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就算不過。也當是為以後他參加科舉積累經驗。”
沈溪沒想到會得到馮話齊如此讚譽,本來這種時候他不該説話。但聽到“江西有嚴氏子弟”時,他還是忍不住出言問道:“先生,那人可是叫嚴嵩?”
“正是,你從何得知?”馮話齊驚訝地打量沈溪。
沈溪苦笑了一下,嘉靖一朝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的首輔嚴嵩,他豈會不知道?嚴嵩和他兒子嚴世藩。在明朝歷史中,名聲那是毀大於譽,甚至有人將他列為明代六大奸臣之一,稱其“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但沈溪以一個歷史學者的觀點,只當嚴嵩是個懂得在名利場上爭權奪利、打擊異己的投機者,而且還是個大贏家,可惜最終仍落得個削官還鄉,無家可歸,慘死墓舍的悲慘下場。
“我只是偶然聽人説及。”沈溪隨便敷衍了一句。
馮話齊沒有再追問。
嚴嵩家境富裕,其父久考未成,便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悉心栽培教導,五歲啓蒙,九歲入縣學,自小就被人稱頌為神童,而沈溪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但若是沈溪可以跟嚴嵩一樣,十歲就能過縣試的話,名聲照樣很快就會傳揚開來,為世人熟知。
在馮話齊提出有嚴嵩這樣一個十歲過縣試的神童例子後,之前一直心存疑慮的惠娘和周氏盡皆釋然,她們平日裏把沈溪的聰**黠看在眼裏,現在得到先生的肯定,她們自然希望沈溪越早成材越好。
隨後馮話齊又與周氏和惠娘商量了一下關於沈溪縣試的細節。
按照規定,沈溪得回原籍寧化縣,提交履歷,再找廩生和鄉民具保,等於是為他參加科舉考試進行擔保,同時還要聯絡一起參加縣試的人進行互結,即考生作弊連坐。
中間整個流程極為複雜,需要時間和人脈,而沈溪考試時也必須趕回寧化,縣試的主考官是地方知縣,現如今寧化知縣仍舊是葉名溯。
“先生,您對小郎教誨甚多,我們沒什麼好報答的,這是小小意思,還請笑納。”
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惠娘決定厚增一筆銀子給馮話齊。師道尊嚴,為避免讓沈溪看到,周氏特別帶着兒子回到後巷家中,説是給家中供奉的生位磕頭,感謝沈溪杜撰出的老先生的啓蒙大恩。
待母子倆離開,惠娘才拿了銀子出來。
儘管馮話齊一再推辭,但奈何他需要養家餬口,最後還是收下了。
不過作為報答,馮話齊允諾,放年假這段時間,他會抽空給沈溪補課,專門教授縣試中各場考試需要用到的知識。
馮話齊有秀才功名,歲考從他考中秀才後就從未中斷,他對如何考秀才可説算是上是行家裏手,有他來專門教導沈溪學問,惠娘和周氏還是放心的。
關於沈溪年底考試成績,馮話齊一直沒説。但這次考試過後,除了沈溪外,只有兩人被馮話齊看好,推薦參加縣試考核,這二人因為祖籍都在汀州治所長汀縣,所以準備事項會在府城進行。
這也就是説,這段時間補課,馮話齊會同時教授三個學生。
除了沈溪外,另外兩個學生中一個叫米寧,是城中一家布行的公子,年已十五,也是馮話齊看重的學生。
另一人名叫徐山,是城中棺材鋪老闆的公子,今年已經十六歲,據説家裏已經在給他籌辦婚事,若他過了縣試這一關,就會迎娶新人進門。
等晚上週氏把此事告知沈明鈞,沈明鈞又驚又喜:“兄長當初考縣試之時,年已十七,小郎不到十歲之齡就可以參加縣試,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行,我得找人將此事寫信告知娘。”
以前周氏不太想跟李氏那邊有太多聯絡,但沈溪要參加縣試,這是她生平引以為豪的大事,她不介意把這消息告訴沈家人。
“還找什麼人,小郎不就是讀書人嗎?上次給娘寫信讓她老人家來府城接他大伯回去,不就是小郎幫忙寫的嗎?”周氏得意洋洋,“以後咱家裏好歹也有個讀書人了,要是再生個兒子出來,那以後咱家裏就有兩個讀書人……”
周氏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現在沈溪才預備考縣試,但在她眼裏,兒子好像已經中了秀才一般。
沈明鈞心裏同樣高興,迫不及待拿來紙筆,讓沈溪當場把信寫了,連夜便拿到印刷作坊交給即將返回寧化運貨的夥計,讓夥計到寧化縣後第一時間送到自己家中。他特別叮囑,請李氏幫忙聯絡一下桃花村的村民,為沈溪具保。
關於找廩生具保的事,本來沈溪的伯父沈明文是廩生,但在大明朝,具保必須要避開親屬,只能另行找人。
這方面也沒什麼問題,畢竟商會在寧化縣發展得也很好,寧化可是惠娘設立汀州府商會的大本營,那些廩生表面上看志向高潔,一塵不染,但實際上人生在世就得吃五穀雜糧,如今商會勢大,他們怎麼可能獨善其身?找一兩個廩生幫忙沒有任何難度!
看到沈明鈞高興地拿着信出門,周氏拉着沈溪的手,一臉欣慰:“小郎,還記得幾年前家中選擇從你兄弟六人中擇一位讀書的時候,他們是如何對你的嗎?我求爹爹告奶奶,到最後卻一事無成,眼睜睜看着六郎讀書……”
“那時娘心灰意冷,以為這輩子你只能跟你爹一樣,當個只會做力氣活的蠻子,恐怕十幾歲就要出去做工,給家裏賺錢,一輩子沒出路。現在你有這機會,一定要好好學好好考,讓所有人知道,沈家的千里駒不是別人,而是你沈溪,知道了嗎?”
説着這話,周氏已經忍不住抹眼淚。
當初周氏算是賢妻良母的典型,她跟沈家人關係出現隔閡,也正是從沈家推選六郎沈元讀書開始,那件事讓她認清了人情冷暖,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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