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仔細盤算一番,要整合城裏水路和旱路幫派人馬,必須要找個鎮得住場子的人,用財力和武力把府城所有地下勢力歸攏一起,統籌道上事務。
“六哥,你有沒有興趣當汀州道上的龍頭老大?”沈溪突然問了一句。
宋小城就算為人機靈,也聽不懂沈溪這沒頭沒腦的話:“小掌櫃,您説的是什麼意思?”
沈溪笑道:“如果有一天,汀州府的水路和旱路幫派整合到一塊兒,總該有個人出來主事,你可有勇氣擔當?”
宋小城終於聽懂是怎麼回事了,緊忙擺手:“小掌櫃,您也太抬舉我了,我哪裏有那本事?這汀州府跑船拉縴卸貨的人那麼多,光是咱寧化同鄉手下就有百十號人,全部加起來幾百上千號,如果再算上旱路那些……乖乖,不得了啊。”
沈溪笑了笑,卻沒解釋。他的確有意把城裏勢力整合起來,而以現在商會的財力和物力,並非不可能。
眼下商會沒有固定人手,平日所用不過是僱請來的“臨時工”,令商會無法發展船運和車馬行這兩個相對賺錢的行業。若是能把汀州地下勢力悉數歸置到商會名下,再以商會名義建立船隊和車馬行,那商會貨物的採購和運輸就沒有阻礙了。
沈溪即將面對年底學塾組織的期末考試,但這並不影響他籌劃整合城中地下勢力。
城裏的“水路幫”雖然人多勢眾,但他們大多是苦力,沒有自己的船隻,靠的是幫汀江上來往的貨船押運、拉縴和卸貨賺錢,出多少力賺多少錢,很容易為那些船隻的東家和船老大剋扣。
而“旱路幫”多是雞鳴狗盜之徒。在城裏專門靠小偷小摸,又或者幫人打架鬥毆以及收取保護費過活。
這些人有個共同的特性,就是社會地位低賤,生活沒有保障,聚眾鬧事的時候,容易為官府或者更強大的勢力彈壓。而他們無權無勢,只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這跟商會中那些商鋪老闆的情況相似……商人社會地位低,成立商會的主要目的,便是抱團為商人在社會上爭取話語權。
若商會可以給這些朝不保夕之人一個保障,由商會養着他們,提供工作給他們做,那情況將截然不同。
商會有錢,而這些人有人脈和力氣,合作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
沈溪把思路理清。就對惠娘言明。
年底惠娘忙着銀號的事,對於前幾天來搗亂的那夥人,她抱着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心態,心想只要人家不再來鬧事,那她就不追究了。可當沈溪説,那夥人依然滯留城中,很可能下一步會動手搶銀號的時候,惠娘徹底慌神了。
“小郎。你可別嚇唬姨,目前印刷作坊雖是咱命根。但印刷作坊主要靠的是技術,砸了咱很快就能重建起來。可這銀號……一旦出事的話,咱之前那點兒基業可就全毀了。”
這一年沈溪都在長個子,現在他的身高基本跟惠娘坐着一樣。如此一來,只要惠娘坐下,他就能跟惠娘平視。不用再仰頭去看惠娘。
沈溪沒有上來就説他那套整合汀州地下勢力的長遠計劃,而是先説他的短期目標,主要是涉及如何打擊報復這夥歹徒。
既然知道這些人在城裏,那就有了反擊的對象,但不能動用官府的力量。因為尚不清楚這些人是否跟官府有牽連,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暴制暴”,通過請人的方式予以報復。
這讓惠娘左右為難。
沈溪慫恿:“他們耍橫來咱藥鋪打砸,可有想過王法?咱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趁着他們沒動手搶銀號之前,讓他們知道這汀州府城不是他們可以胡作非為的。”
惠娘一直把自己當作是“守法良民”,所以對沈溪提出的以惡制惡的方法不怎麼熱衷,可沈溪説的對方可能搶銀號一事令她非常擔心……就算她能坐視銀號被搶,那些股東也不會答應!
“那咱去請什麼人出面?”惠娘滿腹疑問。
“最好是到城外去找人,而且不能明着找,要暗地裏籌備,這樣就算出了事,也賴不到咱頭上。”
沈溪提出的方法,就是江湖事江湖了,不通過官府,你來打砸我的店鋪,我就找人去把你們給打一頓,就算雙方有死傷,那也是江湖之事,官府不會過問。
惠娘有些躊躇,因為她沒有這方面的關係和人脈,事情又不能跟銀號其他股東説,最後還是沈溪指點,安排宋小城去城外找。
宋小城來汀州府城不到一年時間,但他對城裏城外的江湖勢力摸得門清,有錢好辦事,只要錢到位,什麼都好説。
……
……
臘月二十一,學塾的期末考試正式進行,這次貼經、墨義題僅各十道,但時文卻有兩篇,一大一小。
大題的題目為“女與回也孰愈”,小題為“不以規矩”。
沈溪略一思索,大題出自《論語·公冶長》篇第八章,全文是“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問一以知十;賜也,問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孔子最著名的教育方法是循循然善誘人,特別會按次序誘導弟子。這是誘導啓發子貢的一段話,讓他和最好的學生顏回比較,是否比得上顏回。子貢實事求是地認識自己,説明比不上顏回,而且回答很形象具體,一是“問一知十”、一是“問一知二”,差距很大。孔子肯定了他回答的正確,極為讚許。
這章書在朱熹註解中,除“女”注音“汝”、“愈、勝也”等文字註解外,後面總註解説:“……問其與回孰愈,以觀其自知之如何?聞一知十,上知之資,生知之亞也。問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資,學而知之之才也。子貢平日以己方回,見其不可企及,故喻之如此。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難於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許之;此其所以終問性與天道,不特問一知二而已也。”
沈溪斟酌再三,先用草稿紙把大題的破題寫好:“以孰愈問賢者,欲其自省也。”
沈溪抓住兩個要點,就是“孰愈”、“自省”。前者是題中的實詞,後者是朱注中的意思,即“觀其自知之如何”?“孰愈”是比較子貢與顏淵,“自省”是啓發子貢的認識,為什麼要啓發他等。然後全文就這個範圍內展開。
而小題“不以規矩”出自《孟子·離婁》篇,章句上有這句話,原章雲:“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問。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離婁》是孟子充分論述仁政、也就是儒家政治制度對國家的重要性,反其道而行之,甚則身弒國亡,不甚亦身危國削。雖孝子賢孫不能改。一上來用“規矩”作個生動的比喻,而且反覆強調這一比喻,這裏原文重在説“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而此文題只出“不以規矩”四字,作此題不能連下句一起説。只能在此四字上思維發揮。
沈溪心中有了個大概,不過並沒有動筆,先把大題用草稿紙寫完,謄抄到卷子上後才開始繼續,他的破題是:“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破題只有兩句,沈溪先抓住“以”與“不以”正反兩面,以靠規矩,不以靠什麼,只是“明”與“巧”,用一“恃”字,這樣一來便有文章可作了。
整場考試從辰時三刻開始,下午未時三刻結束,前後三個時辰。這場試考完,意味着一個學年的結束,學塾將從明天學生考試成績出來後正式放年假。
等沈溪考完試回家,看到宋小城鬼頭鬼腦地在藥鋪門口等着,沈溪上前,宋小城一臉振奮:“小掌櫃,我人已經找好了。”
“哦。”沈溪點了點頭,“多少?”
宋小城想了想,道:“二十來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聽説其中有幾個……之前當過亂賊。我把價碼給他們説了,都願意幹這一票!他們進城前後只要一個時辰,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沈溪眯着眼道:“確定沒問題?他們計劃好從哪個城門進城?幾時動手?出了事誰來承擔責任?若是進出城門遭遇盤查當如何?”
“這個……”
宋小城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
“要做事,首先要籌劃好,而且你這個出面者絕對不能漏底,真要是被官府追究,這罪責可不輕,到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沈溪聲色俱厲地看向宋小城。
宋小城拍着胸脯:“小掌櫃,您這是看不起我……我可不是不講義氣之輩!再者説了,兩位夫人對我那麼好,我能做那忘恩負義之事?”
沈溪皺眉:“什麼兩位夫人對你好,這種話可別在外亂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孫姨還有我娘有什麼呢。”
宋小城嬉皮笑臉,在沈溪引領下來到藥鋪後門。
沈溪進去,先列了一張行動清單出來,交給宋小城,讓其拿給那些即將進城,準備以暴制暴的打手。
計劃安排得詳細周密,沈溪覺得沒什麼疏漏,稍微放心了些。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宋小城找來的這羣人趁着日落時分進了城,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汀州府周邊的百姓,進城時大多推着木車,木車上裝滿蔬菜或者柴禾,並沒遇到巡檢司的人刁難。進城後他們直奔汀江碼頭,點早已踩好,歹徒藏身在碼頭附近的一家客棧,目前正在客棧一樓的酒肆喝酒。
到了地頭,這批人拿着棍子衝了進去,見到東西就打砸,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打人。
一頓亂棒下去,人仰馬翻。
之前到藥鋪打砸的那夥人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得滿頭滿臉都是血,偶爾反抗的手腳關節被砸斷,其他人抱着頭,任憑亂棒打到身上。
一通狂揍下來,幾乎人人帶傷,他們心裏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卻無法説出來,咬着牙連句求饒的話都沒有。
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後不到一刻鐘,人就撤退了。
沈溪的計劃安排周密,宋小城找來的人趁着關城門那段時間出了城,因為守城的官差等着下班,精神鬆懈,盤查極為鬆懈。加上這些人是從不同城門出城,這樣就算官府回頭追查,也找不到太多線索。
那羣外地人本想趁着年底鬧出點兒大動靜,經此一事,第二天他們就灰頭土臉乘船離開了汀州府城。
惠娘得知情況後,終於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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